我叫容音,富察.容音。
我愛的男子,叫弘曆,愛新覺羅. 弘曆。
15歲,我嫁入寶親王府,做了他的嫡福晉。
他25歲登基,君臨天下,我成了他的正宮皇后。
整個大清朝,從權貴之家到尋常百姓,都說生女當如富察氏。
我是大天朝白富美善的最佳典範,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並不快樂。
母儀天下,六宮典範,這些在他人眼裡夢寐以求的權勢地位,在我眼裡,卻是一道道禁錮自由的枷鎖。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逃離這方紫禁城,和所愛之人去高高的紅牆外,過一種不問世事的閒人生活。
他讀詩作畫,我種花養草。
我們有一座不大的庭院,前有清清小溪,後有青青竹林。
風一吹,滿院都是茉莉花的清香。
一高興,我便可以脫了花盆底,赤腳站在花間縱情舞蹈。
不開心了,我就拉著弘曆一起喝酒一起瘋,直到醉臥在他的臂彎,聽他低聲喚:“容音,看啊,今晚的月色,真美。”
這些在腦海裡閃過無數遍的場景,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同床共枕的皇帝。
一腳踏進這長春宮,我便不再是我自己,我便不可以做我自己。
確切地說,是打15歲起,成了愛新覺羅家的人,我就不可再做,從前那個天真浪漫的少女容音了。
我不可以大笑,我不可以痛哭,因為,這樣不端莊,不合老祖宗的規矩。
我說出的每一句話,邁出的每一步,做過的每一件事,都不能有半點差池。
因為,我是大清的皇后。
我必須完美。
我已不是人,我是一尊活菩薩。
朝廷需要,皇上需要,太后需要,富察家族需要,整個後宮更需要,我這樣一尊,完美的活菩薩。
有誰還記得從前那個連走路都愛一蹦一跳的容音?
做夢去吧。
好在,今晚,我可以圓夢了。
我累了,也倦了。
我不想再做什麼皇后了。
鳳冠霞帔,綾羅珠寶,我一樣都不會帶走。
我要去找我的兒子,永璉和永琮。
這一世,我只顧著做一個好皇后,拼盡全力護全每一個嬪妃生下的愛新覺羅家的子孫,偏偏最後,失掉了自己的孩子。
我其實比誰都清楚,兩個阿哥,去得蹊蹺。
尤其是永琮,定是有人故意縱火,將他活活燒死。
皇家的子孫,多半是長不大的,即使長大的,大多也是用來殺的。
可我還是一再低估了人心的險惡,一再犯錯。
總以為,我的善良大度、不嫉不妒,我的誠心實意、真情真義,可以換來後宮的太平,哪曾想,這一切,反而成了兇手最鋒利的刀刃,反手要了稚子的命。
我不傻,甚至自小就很聰明。
我不是不懂陰謀詭計、血腥殺戮,只是,我始終不忍。
愛屋及烏,她們都是弘曆的女人。
當然,沒有誰天生就是聖母,更沒有哪個女子會心甘情願與旁人分享自己的愛。
可這是皇家啊,一入宮牆深似海。
誰又不是可憐之人呢?
我不想將權力變成殺人不見血的武器,我只想用手中的鳳印,換來庇護後宮的保護傘。
哪曾想,到頭來,一片苦心化成灰燼,我都不懂該恨誰。
恨皇上嗎?
不,我不可以恨他。
他也苦啊,自從坐上了那把世人矚目的龍椅,他就只能以天下為重。
兒女情長、天倫之樂?
天家本無情,還是算了吧。
在失去永璉永琮後,他如我一般,也只能默默忍受錐心刺骨的痛,哼都不能哼一聲。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後宮連著前朝,前朝連著江山。
有些事,明白,卻說不得;有些人,有用,還殺不得。
即使貴為天子,也不能隨心所欲,甚至,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恨妃嬪嗎?
不,我也不可以恨她們。
我知道,她們中早有人對我這個說話都沒有高聲的皇后虎視眈眈了。
她們早就覬覦皇后的寶座,只是苦於沒有機會上位罷了。
她們恨毒了我,哪怕我真的是一個純正的好人。
在她們眼裡,我的好,只是偽善。
我不怪她們,甚至有些可憐她們。
誰讓富察家權傾朝野,誰讓皇上的內心,無論對誰的寵愛,都無法越過結髮之情呢?
我不是有心要為難她們的。
可惜,天下之大,皇后,只能有一人。
最後,我能恨的人,恐怕只能是自己了。
一步錯,步步錯。
明知道自己不是狠心毒辣之人,卻偏偏手握了重權,遭人嫉恨卻又不忍出手;
明知道自己是最貪戀情愛之人,卻偏偏要與最多最美最狡黠的一幫女子分享丈夫,最後落得稚子慘死;
明知道自己內心向往天空海闊,卻偏偏踏進禮法森嚴的皇家,做了皇后最終卻徹底丟失了原來的自己;
………………
罷了,罷了。
今夜,微風輕柔,月色正濃。
我邁過九百九十九層臺階,如同越過了連接前世今生的忘川河。
這高高的八角樓,離天空真近啊。
我終於可以拋開一切的束縛,飛出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紫禁城了。
一躍而下,真是輕鬆啊。
此刻,我無憂亦無懼,無痛亦無怯。
我終於,又可以做回容音了。
到了奈何橋,我會喝下忘情水。
願來世,不再入皇家。
我只願,我只做,一個真性情的女子。
這一世,別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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