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預感。灶上的火剛停，看了看牆上的表，老公都是在這個時候邁進家門，一邊嚷嚷著餓死了，一邊跟我盤算著一天的收成。我老公好手藝，幾家建築工地搶著要。工資翻著番兒地往上漲。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滿臉深情地對我說，地裡的活太重，你還是別幹了，我養得起你；我就聽他的，安安穩穩地呆在家裡相夫教子，日子像慢火熬粥，熬著熬著，就有了綿長的滋味，馥郁的濃香。
桌上的電話響了，很急促的鈴聲，心突然跳得厲害，拿話筒的手有些顫抖，電話是老公的一個工友打來的，說他出事了。出租車上，我哀求司機，能再快一點嗎？司機師傅不言語，腳下加大了油門，車子疾駛在去往醫院的路上，我到的時候老公被送往了手術室。醫生說，做最壞的打算吧，或者成為植物人。夜降臨了，我的心陷在黑暗之中，透不出一絲光亮，在等候區坐立不安，一個人來到窗口，俯瞰著這個城市，每一盞桔黃色的燈光背後，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正在上演吧，為什麼屬於我的那個故事，就已經破碎，不完整了呢？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我感覺過了好久好久，窗外的燈光漸漸暗了下去，手術室的門開了，我看到我的男人，僵直地躺在擔架車裡，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血跡斑斑。我渾身發抖，我推著他，怕被別人搶走。這一夜，很長。我拉著他的手，哭著，笑著，緊緊地盯著監護儀上不斷跳躍的數字，微弱而雜亂，他正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我要拽住他，死命地拽住他，不讓他向那個危險的深淵墜去。
天亮了，男人的呼吸慢慢平穩，醫生說，有好轉的跡象。那縷破曉的曙光給了我重生的希望。在醫護人員的精心救護下，老公奇蹟般地甦醒了，但意識有些混沌，茫然的眼神在每一張圍過來的臉孔上滾動，看到我時，眼睛亮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笑，卻因為嘴裡插著的管子，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我知道老公已經認出我了，他一定是在衝我笑。
老公出院的時候，像個躺在床上的大嬰兒，有時會很依賴我；有時又會衝我亂髮脾氣。我說，不怕，只要人還在家就在。醫院的賬單我藏了起來，騙床上的男人說，幸虧前些年瞞著他入了份保險，幾乎沒花著自家的錢。其實他是不知道，另外一張紙上密密麻麻地全是欠下的債。天氣晴好的時候，我會把老公推到院子裡曬曬太陽。我要回了轉讓出去的幾畝農田，又在附近的村子裡，找了一份縫紉的活兒，無論多忙，都要回家看他一兩次，陪他說會兒話。老公能說幾個字的短語了，有一天，我正在為他擦臉，聽到他歉疚地說，是我拖累你了。我很大聲地衝著他喊道，你這是幹什麼，我養得起你；說完，我抱著他大哭起來。前半生，老公為我開疆拓域；後半生，我要為這個老公撐起一片天。幸福只是拐了一個彎，幸好，又被我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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