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梦见了父亲。
父亲、母亲、妹妹……我们一家又团聚了。只是，不在家里，在一条街上，一条不知名的大雾中的古街。灰蒙蒙的浓雾笼罩，我看不到街道尽头，那里未知，神秘，只有一片混沌，让人心怀不安，敬而远之。隐隐约约，飘飘渺渺，它象郭沫若《天上的街市》，但没有街灯，没有流星，更没有牛郎织女。
但也并非一条空荡荡的街，那里有物品。
街道两边罗列着小贩的摊子，摆着各种各样的土货、小食。这些小贩面目不清，也没有叫卖声，个个像失语的无脸人，但他们陈列的东西南北货倒是很吸引人，满是熟悉的味道和形状，让我有点兴奋。
这条街很宽。两边是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有大宅门和几进的院落。在一个半开的台门前我看见了父亲，他背对着我，一只脚跨过门槛，然后突然就定格了，一动不动。父亲好像双手捧着什么东西在吃，他兴许很饿，低头专心进食，听不见周围的一切，我想喊出声来，然而那梦境的设置是无声的，我的喉咙里仿佛塞了一团干涩的棉花般难受。
父亲定格在门槛边，我却走不近他。后来我与母亲和妹妹碰头了，把遇见父亲的事情告诉了她们，我们几个人一起走进一个大宅门寻找。这回有色彩了，整片整片是红灯笼照耀下朦朦胧胧的红。进入门厅，靠右有两把迎客的太师椅，靠左是一缸梅的枯枝。再走进去，居然有个收银台，几个妙龄女子身着红装，一边用算盘算账，一边笑靥嫣然地迎客。向右转，进入一个大院的回廊，有假山、小池、莲花朵朵。这是什么地方？人们进去干什么呢，聚餐？会客？游览？梦里没后话了。
只是梦里那条天街，实在熟悉的很。醒来之后过了半日，那种熟悉感毫未褪色，不由得让我思考起来：这种熟悉感，到底来自哪里？走过那么多古村古镇和老街，到底是哪个地方，给我的大脑皮层刻下这道痕迹？
回想平生走过的古街中，记忆最深、最有共鸣的是两条：
一是阳朔的西街。
阳朔西街
当年也是约了母亲和妹妹，带着孩子，去了阳朔。听了朋友的建议，没有事先预定住宿，到西街后直接找附近民宿。找了一家西街上的三楼民宿，从一条极小的巷子穿进去没几步路，名字已然记不起。店主说你们运气真好，顶楼有个大床房间意外被腾空出来，就给你们升级住宿不涨价了。确实是个视野极好的位置，从顶楼可以下瞰繁华西街，远眺群山绵延，那几日碰上阴雨天气，山峦间云雾缭绕，西街上空一直被淡青色的氤氲水汽笼罩着，青石板地上反射出油亮水光，空气异常清新润彻，每天像吸氧一样。唯一遗憾的是，本打算去体验有名的遇龙河漂流，因为连续下雨导致水涨无法漂流，在阳朔等了好几天仍不见放晴，只好带着这个错过，抱憾而归！
阳朔西街
我想，西街若是个女人，她一定是个多面的女人，复杂的女人。早晨的西街是素颜初起的小家碧玉，安静，慵懒，甚至不小心流露出朴素的桂北民风。白日里的西街是个大家闺秀，安分守己，典雅得体，行事有度。当傍晚的街灯亮起，夜色如老墨般缓缓化开弥漫出来，这时的西街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一把扯去她的朴素布衣，化身妩媚妖娆的红玫瑰，浑身散发出诱人的混合气息：来自世界各地的时尚元素和桂林本土元素毫无隔阂地糅合在一起，光怪陆离又扑朔迷离，这里像个中西合璧的伊甸园，人人都成了园里迷醉的动物。肯德基老爷爷楼下是漓江啤酒鱼，咖啡厅旁边是挂满红辣椒和大蒜的酱料铺，走一段路就出现的米粉店常与洋气的奶茶铺或烘焙坊为邻，古玩书画、传统手工艺品店门口，少不了竖着挂着一些写满心灵鸡汤、劝人思考人生的牌子，它们竟然也能与狂野喧闹的酒吧和谐共存，真的像一个店门口的招牌上所说的：这是一个“地球村”。
阳朔西街
我对阳朔西街的印象如此之深，可能是因为对于地处山脚下的老街，有种莫名的依恋感和安全感。逶迤渐升的地势，让人觉得有一种走进山里的感觉，这具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就像我小时候住在望天台时，后面靠的是童年的游乐场北固山，它敞开怀抱，把我们当成了大山的孩子。黄山脚下的屯溪老街，也有如此感觉。
屯溪老街
屯溪老街与西街当然不同，西街是中西合璧的混血儿，屯溪老街是纯粹的中国风，只是街道太窄了些，走进去，逼仄得很。梦里的天街，更像是黄山的屯溪老街，那笼罩在半空中的沉沉青灰色雾霭，也是相似的。阴雨天里的黄山，云雾中朱阁重檐，那种道家仙气，是让人魂牵梦绕的，一度我曾天真地想要移居到黄山脚下。每次去黄山，都感觉没有看透它，给人留的想象空间，吸引着我想要下次再去探访，兴许到时又能发现一种不同的美感呢？也怪不得总听人说，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虽然诗者当时的本意并非赞美，却能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自古以来徽州的繁华地气。
屯溪老街
雨天里的屯溪老街真是中国风情愫的一种浓缩，雨水冲洗过的青瓦白墙更加个性分明，断断续续的雨水顺着古宅的屋檐落下，滴答，滴答，像计时的更漏，让人看得失了神：想多少年前，一定也有人，对着这滴滴答答的雨水发呆吧？这种动态的静态美，也只有我们中国人才能体会出来。雨水的滴答声，仿佛穿越了历史和时空，滴答的是时间，是思绪，是苍凉，是感触。这天上人间，古往今来，真真是分不清了去，我们便有了庄周梦蝶、前世今生之类的困惑。
梦醒了，父亲不见了，下次再见，也只能在梦里。目睹死亡让我学会了珍惜。虽然有梦，有文字，心里明白，它们也只能用来安慰自己。愿我们醒来的每一天，阳光都在，喜欢的人，都不离不弃。
屯溪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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