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話里的名人:黃胖

咱們台州話裡有個名人,叫黃胖。

黃胖不姓黃,為何稱黃胖呢?因為他全身發黃:皮膚髮黃,舌苔發黃,眼白髮黃……已經大大超出了黃種人的定義之外。其次是胖,這種胖卻不均勻,用古人的話描述,是“好食易飢,腹大肢削”。肚子鼓脹卻四肢羸弱,這鼓脹的肚子裡裝的極有可能是腹水,而不是脂肪,這是一種病態的胖。

一個人得了黃胖病,被別人譏諷為黃胖,是蠻悲慘的。我們當地人認為黃胖病是食勞疳積的結果,導致肝脾受損,黃疸指數升高。還有一種更可怕的黃胖病是由鉤蟲引起,我們中學有一段時期鉤蟲病肆虐,尤其在農村,談蟲色變,患者面如病鬼卻大腹便便,一副懶洋洋半死不活的呆滯樣。

台州話裡的名人:黃胖

黃胖者體型肥大卻虛胖無力,總是一副懶惰模樣,左鄰右舍見了,不管(或者不知)其患病,都不甚待見之。其實這黃胖患了病,是蠻可憐的,雖然看起來塊頭大,卻使不出力氣,故而此病又稱“脫力黃”,跟饅頭蒸發了似的,經不起使勁,我們土話裡說這個人“嘿了”(音)。

周圍的人不待見黃胖,也不同情他,在勞動力為王時代,一個大塊頭的人使不出半點力氣,肯定會被人瞧不起。年關將近,村裡要做年糕了。做年糕是個群體性勞力活,這項工作一個人無論個人能力多大,憑藉凡夫肉胎單獨是完不成的,必須幾家子聯合起來,分配好工作:一般是上了年紀的女性負責燒火,年輕女性負責切糕,上了年紀的男性可負責調度和儀式方面工作,搗年糕和翻粉團的主要力氣活,自然就落到青壯年男子們身上。現在手工年糕幾乎已經絕跡了,在一些以民俗特色為賣點的景區裡,還有表演性的打年糕活動,我在西溪溼地裡就見過,兩壯漢用木錘輪流打年糕,左一錘右一錘,讓人感覺很威猛。而以前農村裡用的是效果更好的石錘,當然也更重,一個石錘二三十斤重,那捶起來才是震天動地,真正是一種原始力量的爆發。一個人掄錘,一個人翻動滾燙的糯米麵團,兩者必須配合默契,才不會發生慘劇。你看那赤膊的泛著油亮汗液的肌肉線條、吭喲咳喲有節奏的口號、忙碌的身影、攢動的人頭,以及熱氣騰騰的粉團,蒸騰的不知是熱氣還是汗水?人們在這種原始而危險的勞作中感受過年帶來的刺激和喜慶氣氛。

台州話裡的名人:黃胖

這時候黃胖上場了。黃胖一直幫不上忙,心裡挺愧疚的。黃胖也想過個好年,好好出一份力,名正言順換得一份年貨,同時分享團結合作產出的心理、物質價值,於是毛遂自薦參與搗年糕的隊伍。可是搗年糕這活真不是人人都能幹,它需要耐久力、爆發力、紮實的臂力、柔韌的腰力,以及健康的脊柱。三十斤的石錘需要舉過頭頂,猛地砸下去。舉得起石頭錘子,還不一定能拔得起來,因為糯米粉團黏性極大,沒有巨大的臂力和爆發力,怎麼拔得起來?黃胖一上場,掄了幾錘子就像皮球被放了氣 – 蔫了。於是眾人就更加瞧不起他了,說:“你這種人,撒屁也會頭暈,還是歇一邊兒去吧!”於是台州方言裡出現了“黃胖搗年糕,啜力勿討好”之說,更有口損的,說你這是“柴(瘦)牛討田犁 – 自討苦吃!”。

年貨泡湯了,本想開心過年的黃胖,鬱郁終日,感覺世界不理解他的處境,不同情他的病態,不接納他的存在。而這個世界的殘酷在於:你產生不了價值,就會被淘汰。不僅被淘汰,還會成為人家的笑話蒲(笑柄)。

台州話裡的名人:黃胖

村裡的小孩們蹦蹦跳跳過來了,邊跳邊唱著一首自編的童謠:

“黃胖孤獨,困(睡)到飯熟,聽見碗響,爬起亂搶,搶搶無份,倒轉去困,困困困不開,跑到臺門頭一趟嘚(罵)。嘚嘚無人應,跑到隔壁借飯蒸,飯蒸借不來,走去學種田,種田怕螞蟥,走去壓番薯,番薯壓個兩株半,走去種大蒜。大蒜勿抽芯,走去賣燈芯……”這首長長的童謠給黃胖虛構了一生各種嘗試,學過種田,當過和尚,上過賊船,扛過棺材……總之就是每一次都蜻蜓點水,幹啥啥不成,到了最後,落得的下場自然是一事無成,被“一腳踢到海中央”。

可見黃胖在人們心中,已經成了一個病怏怏、有氣無力、一事無成的負面例子,連小孩也知道要拿這兒歌取笑黃胖,告誡自己從小不要學成這種loser模樣。

確實,這世界大多數時候不會有耐心聽你解釋,聽你羅列理由為自己辯護、解脫,當你漸漸失去了存在價值,那麼最好要好好考慮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了,還不如停止抱怨,正視現實,有病就治,照顧好自己,有餘力的話就多給社會創造價值。

永遠也不要放棄學習和努力。永遠不要做我們台州話裡的名人-黃胖。

台州話裡的名人:黃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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