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之金鏢小太保之死 上

易明佳+金枚+遲嬰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一、金鏢小太保

1950年8月8日這天是立秋日,正是家家戶戶啖瓜迎秋的日子。可是,徐州市第三區大同街上“老正祥布店”的於老闆當晚納涼啖瓜的節例卻被一樁意外之禍打破了——於家的獨生子於若聰被人殺了!於若聰雖說不過志學之年(十五歲),卻是方圓小有名氣的一個角兒。於家經商到於老闆手裡已經是第三代,“老正祥”的品牌早已衝出徐州,遍及周邊多地,算是徐州地面上的一家殷實商戶。於老闆前三個孩子都是女兒,於若聰出生後,自是被視為珍寶,全家精心呵護,除了女傭,還特地請了一位劉姓保姆。保姆是前清官宦人家的小姐,因家道敗落流落民間。雖是保姆,畢竟是做官人家出身,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詩書琴畫樣樣來得。於少爺跟著劉保姆過了八年,先天遺傳加上後天培養,聰明伶俐人見人愛,眾人都以為這孩子將來會有大出息。

劉保姆曾在美術專科學校學習,閒來無事,就教小少爺學習一些素描的基本功,小少爺遂對繪畫產生了興趣。可惜的是,於若聰剛過了八歲生日,劉保姆突患急病不治而歿。於少爺自小就跟著保姆過日子,將其當作自己的至親長輩,保姆的突然離世,成為他一個很難解開的心結。儘管家裡很快就給他物色了新保姆,也像劉保姆那樣多才多藝,但於若聰念舊之心極盛,堅決不肯接受,而且反倒更加激發了其對劉保姆的思念之情。不得已,於老闆在廣泛徵求諸多親朋好友的意見後,決定把兒子送入當時徐州最好的一所寄宿制私立小學。

校方接受家長的委託,認為要改變一個八歲兒童的這種現狀雖然不敢說易如反掌,但也是有絕對把握的。沒想到,於若聰的智力超人不說,膽子也大得使人吃驚,而且敢想敢做,不計後果。很快,他就成為該校名列第一的“逃生”。

於若聰對於每週只能在週末放學後回家、週日傍晚必須返校的規定置若罔聞,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機會就逃出校園。種種只有在監獄被囚的江洋大盜越獄時使用的方法,都被他無師自通地運用過:白天,化裝混出校門、利用運輸車輛的掩護逃脫、搶奪獲得特別許可的同學的出門條堂而皇之出去;夜晚,順著繩索從三樓窗口下到地面再攀越圍牆、抱著木板泅渡護校河、鑽下水道……最駭人聽聞的一次是在三年級下學期,他用水果刀抵著一位懷孕女教師的腰,和她合撐一把雨傘公然從門房眼皮底下通過。這件事發生後,校方終於不得不承認“育人無方”,對孔夫子的“有教無類”高論產生了懷疑,經校董會討論,作出了把於同學開除的決定。當時這件事還上了報紙,成為徐州的一樁新聞。

如此,於若聰就成了一名沒有哪所小學肯接納的“問題少年”了。待在家裡當然是不可能的,管理如此嚴格的私立小學都約束不了他,於家的宅子就更別指望創造奇蹟了。於老闆尋思那就先放任吧,反正也就不過十歲,還能像哪吒三太子那樣鬧到天庭去?於是,就和兒子談判,達成協議:每天由家裡來授課的先生上課兩小時,其餘時間任其玩耍,家裡供給足夠的零花錢。這一放任,於若聰就有了一個“金鏢小太保”的綽號。其實,於若聰還算能遵守諾言,每天兩小時的國文、算術、書法課上得很好,家教老師說已經超出同齡孩子兩個級別。不過,其餘時間就沒法兒控制了。除了偶爾自覺自願練習一會兒繪畫,就是出去到處亂跑,結交了一批小混混兒,其中公子少爺、小偷癟三、痞子乞丐都有,單單少了肯老老實實在學校唸書的正經學生。這些少年中頗有一些拜師學過武術的,都因吃不了那份苦早早歇菜了,但大夥兒待在一起時,還是會露一手粗淺功夫炫耀一番,以滿足虛榮心。於若聰聰明,瞧著一個練習過暗器的韓姓小哥們兒覺得比較順眼,就和人家套近乎。

小韓系“盛天記銀樓”的小開,銀樓有一個山東籍丁師傅,精通武藝,還會使用暗器。銀樓老闆讓兒子跟丁師傅學幾招,小韓就跟人家學了一陣。三年下來,正兒八經的功夫肯定是沒學到,但拿幾支柳葉鏢耍耍花架子,倒是也蠻好看。於若聰遂對此產生了興趣,向小韓討教。小韓也沒當回事,就把如何習練的方法教給了他。沒想到,於若聰對此似乎是著了迷,請金工鋪師傅打製了二十四枚金光閃閃的銅身鋼尖柳葉鏢,每天都要練上一陣。兩年下來,就獲得了一個不知最先出自何人之口的綽號,曰“金鏢小太保”。

當然,這個綽號不僅是對於若聰擅使金鏢的讚譽,更是對其平時不良行為的囊括。這幾年裡,於若聰打架鬥毆、偷竊詐騙、作奸犯科的事兒沒少做過,光是舊警察局就進過二十多次,都是於老闆託關係說情,花錢保出來的。1948年12月徐州解放後,於若聰依然如故,不但不知收斂,還因結夥鬥毆、幫人偷運違禁物資被捕過兩次。這時於老闆的社會關係和金錢已經不起作用了,幸好這位少爺出道早,雖然惹的麻煩不小,但還沒到承擔法律責任的年齡,新政權的公安機關也拿他沒轍,最多關上十天半月就給放了。

轉眼到了1950年春節前,於若聰又與一班小混混兒在外面闖禍,偷了一匹軍馬練習騎術。其實他們不過是玩玩而已,等騎厭了,還是要把馬送回部隊的。可這種想法部隊方面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能答應,於是當即報警,公安局立案偵查,兩天就破了案,一口氣抓了七名少年犯。一番訊問後,於若聰被定為主犯之一。這回就沒那麼便宜了,儘管那時的法律還沒有與未成年人犯罪相關的規定,但已經成立了少年管訓隊之類的機構,可以把這類主兒送進去強迫勞動,改造思想,而且沒有期限。眼看於少爺吃官司是鐵定的了,老爸再也救不了他,不料,這回他卻是自己救了自己。

承辦員讓於若聰等少年犯交代各自的歷史情況,於若聰因為有“金鏢小太保”的名聲,人家對他自然比較感興趣,每次來看守所都要把他開出去聊天樣地訊問一番。這天訊問時,於若聰無意間說到一樁往事——徐州解放前夕,也就是淮海戰役打得正激烈的當兒,他相幫中共地下黨組織散發過傳單,還往指定的若干名國民黨文武官員的宅第門縫裡塞過勸降信函。這種事一共有三次,最後一次是帶了幾個小夥伴一起幹的,因為涉及面比較廣,還上過報紙。

乖乖,這是有功人士啊!承辦員尋思,這要是給國民黨特務、警察逮住,不死也得脫層皮。於是,他馬上做了筆錄,當天就進行核實。查下來情況屬實,當時負責行動的幾位地下黨還在徐州——當然已經成為地方上的幹部了,他們對“金鏢小太保”此舉評價不錯。那就不用說了,將功贖罪是我黨一貫政策,於若聰很快就被釋放了。釋放前自然要訓誡一番,嚴令家長今後必須加強管教,再犯就沒那麼便宜了。

因為這件事,1950年的春節於若聰是在看守所過的。釋放次日是元宵節,於老闆這回不敢大意了,遍請親朋好友,大夥兒輪流幫教“金鏢小太保”,其中還包括徐州地面上兩位有名的拳師。大夥兒不但搞幫教,還當場制訂了若干條措施,用以約束小太保,其中一條是限制他的經濟來源,家長給他的錢鈔得經那兩位拳師之手轉交,利用於若聰對武林名宿的那份畏懼來控制其行動。另外,閒著也不是事兒,十五歲的人,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所以,得上學去。現在解放了,公辦學校有為國家培養人才的職責,不但不會拒收學生,交不出學費的還給減免呢。於家當然是交得出的,就讓於若聰去上了附近的一所公辦小學。於若聰以前讀到三年級,停學五年後一測試,不知怎麼,其真實水平竟然已經達到五年級了,那自然沒二話,去上五年級吧。

一學期讀下來,於若聰的表現還令人滿意,至少以往的逃學、闖禍沒有了,也沒聽說打過架,甚至連金鏢也不大玩了。花錢當然比以前有節制了,這也是沒有辦法,因為於若聰要去老拳師那邊拿零花錢,每次過去,都要像管制分子例行去派出所彙報思想那樣,還得頻頻接受老拳師的訓誡,所以他有時寧可少拿一次,也不願意費這番折騰。

7月初,小學放暑假了,於若聰總算有了些自由,經常整天不見人影,深更半夜才回家。於老闆這一陣因為捲入了一樁歷史案件(非涉案,系旁證人),辦案人員經常來找他調查。遇到這種事,他自然要全力協助,以便讓對方相信他是絕對支持新政權的,有些搞不清楚的環節,他甚至要主動想辦法幫助解決,一時忙不過來顧及兒子。前天,那起案件的調查終於結束,辦案人員為表示感謝,請於老闆吃了一頓飯。他剛剛鬆了一口氣,要把精力轉到布店的業務上,不料這當兒卻傳來了兒子被人殺害的噩耗。 於若聰的屍體是當晚九點二十五分被兩個正在談戀愛的男女青年發現的,位置在第三區馬市街中段的一塊空場地上。當時,兩人看完電影后,男方送女方回家,一邊溜達一邊閒聊。女青年家住距現場不遠的走馬巷,這塊空地是必經之路。兩人走到與空地連接的巷口附近時,見左側七八米開外的地方有一堆黑糊糊的東西,因為光線不佳,看不清楚。兩人抑制不住好奇心,便過去查看。還沒到跟前,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兒,不禁大驚,難道是有人被殺了?!男青年膽子大,上前去看個究竟,果然是有人倒在血泊中,於是趕緊報警。

第三區公安分局刑偵隊迅即出動,先封鎖現場,向報案人詢問情況,請來電工拉起臨時照明設備。這些準備工作做完,徐州市公安局的刑警、法醫也趕到了,隨即進行現場勘查。當時還不知死者的姓名身份,但看其穿著、樣貌,應該是徐州本地少年。使勘查人員感到震驚的是,死者的後背心臟位置扎著一件奇怪的兇器——三稜鋼鏢。

根據死者倒地而亡的姿勢分析,他是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突然遭到兇手的暗算,鋼鏢正中心臟,掙扎著往前衝了兩步,俯身而倒,昏迷不久後斃命。現場是泥地,初解放時動不動就喜歡舉行群眾大會,這裡經常被區政府、街道或者國營單位作為露天會場,地面已被踩得很堅實,近日又未曾降雨,塵土被風颳走了,之前那對青年報警後又招來了一批圍觀者,一番踩踏之後,根本找不到兇手留下的腳印之類的痕跡。

現場沒有解剖檢驗的條件,只得把屍體運到徐州市紅十字會醫院。法醫動手解剖前,先取下了那支鏢,一旁守著的市局刑警隊一組組長紀博達對其作了仔細測量。那是一支長87釐米的鋼鏢,前面的鏢尖連鏢體45釐米,鏢尖呈三稜形狀,十分鋒銳,扎進體內約4釐米;尾部呈扁形,末端有三根細長的綢帶。這種暗器江湖上稱為三稜鋼鏢,儘管兇手在使用前進行過精心擦拭,還塗過油,連三根綢帶都換了新的,但依舊無法除去天長日久留下的侵蝕痕跡,鏢身上的深褐色鏽斑,宣示著這件暗器必定是件老古董。

解剖進行得很順利,最後的結論是,死者心臟被銳器刺中導致死亡,體內臟器未檢測出中毒症狀;死者在遇刺兩至三小時前吃了晚餐,晚餐吃得比較豐盛,有牛肉、鴨肉、魚和水果,還喝了白酒,主食是麵條。

與此同時,刑警著手調查死者的身份。看到那枚鋼鏢,分局刑偵隊隊長楊迎喜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份治安情況簡報材料,裡面曾提到“金鏢小太保”其人,好像住在第三區大同街,於是立刻致電大同街派出所。派出所隨即派人去於家詢問,於老闆趕忙前往醫院辨認遺體,終於確定死者即是其子於若聰。

當天午夜,徐州市公安局決定對“8·8”案件進行專案偵查,組建了一個七人專案組,由市局刑偵隊一組組長紀博達、第三區公安分局刑偵隊隊長楊迎喜為正副組長。

二、調查和分析

二十六歲的紀博達是山東煙臺人氏,八路軍武工隊出身,舉凡鋤奸、情報之類的活兒沒少幹過。小夥子做事有一股罕見的韌性,一旦什麼事被他盯上,不弄個水落石出不肯罷休。

午夜,專案組成員在市局駐地會合。嫋嫋煙霧中,紀博達介紹了案情。通常往下就是分析,可是他卻讓刑警黃求者隨他去一趟死者家,家屬今晚肯定無眠,專案組可以在第一時間瞭解一些情況;其餘同志各自休息,等了解完情況再說。

於家果然已經亂成一鍋粥,刑警上門時,正在佈置靈堂。紀博達剛和哭腫了眼睛的於老闆夫婦見上面,還沒來得及說話,前往醫院的那班親友把於若聰的屍體運回來了。刑警只得暫時退到一旁。足足等了半個小時,見於老闆夫婦悲傷過度,依舊是神志恍惚的模樣,便放棄了即刻談話的念頭,改向被於家請來主持喪事的“老正祥”賬房閔先生了解情況。

閔先生五十來歲,戴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他跟於家是親戚,已在“老正祥”幹了二十餘年,對於家的情況瞭如指掌。從他那裡,刑警知道了於若聰的許多情況,而且發現眼前這位賬房先生其實是於若聰除劉保姆之外的另一個忘年交,在劉保姆去世後,閔先生便取代了劉保姆的位置,對於若聰的影響甚至超過於老闆夫婦。閔先生擅長丹青,一手國畫在徐州地面上的業餘畫家中可稱翹楚。於若聰每每受到於老闆的責罰感到苦惱時,閔先生即便再忙再累,也會設法騰出工夫來陪少爺閒聊,通常是講些江湖掌故。於若聰年紀尚幼,有些事聽不懂,閔先生就隨手用毛筆蘸著墨汁邊在紙上劃拉邊講。於少爺原本就跟劉保姆學過素描,有基礎,之後跟著閔先生學,漸漸筆下劃拉出的東西也像模像樣了。

於若聰的另一個愛好,就是玩飛鏢了。閔先生因為跟於若聰接觸得多,對其練習飛鏢之事從頭到尾都知曉得清清楚楚。他提及的一個情況引起了刑警的注意:最近,於若聰跟當初教他玩飛鏢的小夥伴銀樓小開韓卯如發生了矛盾,還打過一架,差點兒動刀子。

紀博達聽到這裡,當然是“願聞其詳”,閔先生便把於若聰向其述說的事情經過講了一遍——

前面說過,比於若聰大一歲的韓少爺曾奉父命向銀樓夥計丁師傅學過武術,但其學習態度頗成問題。丁師傅是個武術高手,不但精通拳術和器械,還會飛鏢。他知道韓卯如怕吃苦,料定學不了多長時間就歇菜了,便想省點兒事,對少爺說你想學那當然好,我先教你飛鏢吧。當下就露了一手暗器功夫,韓少爺立刻纏著要學,說再苦再累也不怕。丁師傅就教他練習飛鏢,果不出他所料,小韓學了半年就沒興趣了。

不過,小韓畢竟跟丁師傅學了半年飛鏢,和那些從未接觸過甚至連飛鏢是什麼樣子也沒見過的小夥伴相比,已經算是手上有功夫了。他這點兒皮毛使這幫小混混兒的頭目於若聰大感興趣,便向小韓問長問短,虛心請教。小韓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忙不迭積極點撥,有問必答,不問也要主動嘮叨一番。於若聰悶頭勤學苦練,不到兩個月,就把小韓從丁師傅那裡學到的貨色掏空了。這少年會玩心機,也不直接問小韓了,而是拉著小韓瘋玩了一個星期,加深了關係,還搞了一次結拜。然後,就上韓家銀樓去玩。銀樓後面有個大園子,丁師傅等夥計就住在園子裡的一排平房裡。於若聰瞅見丁師傅了,就讓小韓去請教問題。丁師傅還以為少爺又想玩鏢了,不疑有他,自是毫無保留。

這樣又過了兩個月,趕上市裡對首飾行業進行庫存大檢查,停業一天。丁師傅閒著無事,讓小韓練幾手飛鏢給他瞅瞅。小韓試著擲了幾下,丁師傅大皺眉頭,說你不但沒有長進,反而退步不少,前些日子教給你的那兩個訣竅為什麼不用呢?小韓便說那是替小於代問的,遂把於若聰向他學習飛鏢的經過一五一十和盤托出。丁師傅當下氣得臉色發青,忍了又忍總算抑制住抽小韓幾巴掌的衝動,當下收拾行李,提出辭工。韓老闆不知就裡,問下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當然知道人家的功夫是秘而不傳的,肯教給兒子,那是天大的面子了。當下大發雷霆,把小韓揍了一頓,又當眾向丁師傅賠禮,總算把丁師傅挽留住了。後來於若聰經過苦練,得了個“金鏢小太保”的綽號,證實了丁師傅的火兒發得不無道理。但此刻木已成舟,已經沒啥說的了。

從此,小韓跟於若聰的把兄弟關係就結束了,但因為兩人是一夥的,表面上還看不出什麼來。直到今年6月中旬發生了一樁事兒,才公開鬧翻了。 那天,這夥混混兒又聚在一起在街頭廝鬧,忽見一條流浪狗過來好奇觀望,有人就提出幹掉這條狗,弄幾斤高粱酒搞個聚餐。大家知道於若聰是隨身帶著飛鏢的,便慫恿他出手。於若聰吃不準自己發出的飛鏢是否有讓那條狗喪命的力度,正沉吟時,小韓大大咧咧說:“這有什麼為難的?看我用飛蝗石收拾它!”

自從於若聰成為“金鏢小太保”後,小韓也開始“奮發圖強”。他尋思飛鏢是追不上於若聰了,另闢蹊徑玩飛蝗石吧。當然,丁師傅是再也不肯傳授了,他就根據以前看丁師傅試手時留下的印象,天天在家習練,現在擲出的石頭命中率已經相當高了。

不料,石塊剛剛離手,流浪狗卻倏地發出一聲刺耳的慘叫,原地蹦起,拔腿奔逃,眾人都注意到,它的右側腹部插著一枚黃燦燦的飛鏢。流浪狗的奔逃速度極快,但若是要追趕,那肯定是有跡可循的,因為路面上遺有星星點點的血跡。可是,在場的十來個小混混兒誰都沒挪步——這時,於若聰和小韓怒目相視,一個手持匕首,一個左右手各拿一枚金鏢,看那架勢,立馬就要開打了。

原來,小韓說要打飛蝗石時,於若聰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決定馬上出手,就對準狗鼻子擲了一鏢。幾乎是同時,小韓也打出了飛蝗石。不過,小韓的功夫畢竟是差了一點兒,他想用陰手打法出其不意襲擊目標,但陰手打法講究的是迅疾且隱蔽性好,這兩點小韓都沒有做到,反而驚動了流浪狗。流浪狗警覺之下,立刻轉身準備逃跑。這一動,使於若聰的金鏢打偏了位置。

於若聰還沒開口,小韓已經惱火了,罵罵咧咧地指責於若聰“搶功”,還諷刺說這種遊藝會的玩意兒也敢拿到大庭廣眾之下來丟醜?於若聰也火了,立即出言反擊。小韓知道如若動起手來自己肯定不是於若聰的對手,當下拔出了刀子。於若聰也不含糊,兩枚金鏢在手準備左右開弓。其他夥伴一看這架勢像是要玩命,趕緊拉的拉、勸的勸,總算把兩人分開了。

說完這事,閔先生又補充,過了十來天,他聽於若聰說起,韓少爺在外面揚言稱一定要給於若聰這小子一個好看。刑警問於若聰這話的出處,閔先生說他當時只是想辦法勸解,並沒問於若聰是聽誰說的。不過,自從6月份發生這事後,原先要好的那些小混混兒也分了三撥,各有一撥分別跟於若聰、韓少爺玩,另有一撥兩不得罪,這邊轉轉,那邊也說說話,估計這話應該是第三撥的哪個小子傳出來的。紀博達請閔先生把那些小混混兒的姓名、住址給寫一份,但閔先生只知道其中的六人,一邊寫著一邊連稱“抱歉”。

紀博達和黃求者兩人回到專案組駐地時,已是8月9日凌晨三點。楊迎喜等五名刑警並沒有休息,而是已經由楊迎喜主持著開過案情分析會了。聽兩人介紹了去於家調查到的情況,楊迎喜不住點頭,說他們剛才也討論到了仇殺的可能性,看來那個銀樓小開有嫌疑呢,得趕快進行調查。

當然,他們剛才討論的不止這一點。專案組眾人都是具有數年根據地公安工作經驗的優秀偵查員,另兩個留用刑警則是具有十多年刑偵實踐經驗的老手。楊迎喜作為三位分局刑警之首,那更不是吃素的。他曾擔任過根據地的縣公安局刑偵隊長,主持偵破過七八起命案,此刻雖然時過境遷,但那份經驗是消失不了的,所以在紀博達、黃求者離開後,他並沒打算休息,而是主持了案情分析會。由於組長不在場,也沒有佈置過此事,這個會是非正式的,只是讓大家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也不記錄;屋裡有點兒熱,大家就到院子裡去,抽菸喝茶,相當於納涼聊天。這樣倒好,大家思路放得開,各抒己見,歸納起來,認為需要對以下三個方面進行調查——

第一,法醫解剖表明,於若聰生前的最後一頓晚餐吃得比較豐盛,有酒,有葷素菜餚,最後還吃了主食。由此可見這是一頓正式的晚餐,不是在哪個路邊小店胡亂吃一碗澆頭面什麼的。那麼問題就出現了,一個只有十五歲的少年,雖然是布店小開,家境不錯,平時花錢比較隨便,有經濟能力享受這麼一頓普通勞動階層根本負擔不起的酒食,可是據前來辨認屍體的於家方面的人說,最近於老闆對少爺管得比較嚴,錢鈔是通過兩個令於若聰望之卻步的長輩級拳師給予的,對其也有所控制,因此於若聰應該已經沒有能力去吃這麼一餐酒食了。

既然不是自己掏錢,那就是別人請客了。但以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的普遍經濟水平,別說像於若聰這樣一個少年了,就是他爸於老闆平時也很少有人邀請出席飯局。究竟是什麼人請的客?受到邀請的僅僅是於若聰一個還是另有他人?於若聰是陪客還是主客?一干刑警認為有必要把於若聰這頓晚餐的情況查個明白。

第二,於若聰遇刺現場走馬巷口的那處空地,夜間無人,又無路燈,是一處搞暗殺的理想地點。根據現場勘查以及死者的創口位置和倒地時的位置推斷,兇手和於若聰是相識的,很有可能就是一起喝酒的人。殺害於若聰應該是一次有預謀的行動,兇手事先通過踩點物色好這處下手的地方,在晚餐後把於若聰騙到這塊空地上(理由很好找,諸如自稱住在那條巷子裡,邀請於若聰去坐坐,佯稱有事相商之類),穿越空地時出其不意猝然下手,打出了那支老古董三稜鋼鏢。

通常說來,兇手(包括本案策劃者)不會是那條巷子裡的住戶,在巷子裡也應該沒有熟識的人,但還是有必要對巷子裡的居民進行訪查。因為案犯踩點時肯定會進到這條巷子裡去查看地形,也許還要在空地上轉轉,這種動作多半會選擇在白天進行——大半夜的,作為陌生人在這麼一條斷頭巷裡鬼鬼祟祟地轉悠,很容易讓人起疑,以當時人們的警惕性,當即把他攔下來扭送派出所也難說。兇手肯定不想遇到這種情況,但如果他在白天踩點的話,總會有人看見,說不定就會留下印象。因此,應對小巷裡的居民逐戶走訪,尋查是否有這方面的線索。

第三,使用飛鏢置人於死地的殺人方式,大多是在武俠小說裡出現,江湖上很少聽說。由此可以推斷,通過投擲飛鏢的方式襲擊目標,很難達到一鏢致命的目的,這也是有些武師要在鏢上淬毒藉以見血封喉解決對手的原因。使楊迎喜等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在中國傳統武術發展到頂峰的明清時代,也少有一鏢把人打死的武林高手,進入民國後,槍支的廣泛使用使民間的飛鏢技藝幾乎失傳,徐州這邊怎麼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個擅使飛鏢的武林高手?即使存在這種高手,為什麼又要對於若聰這樣一個少年人下手,而且使用的是欺詐哄騙的方式?這種行徑,跟“武林高手”的稱謂似乎不相配啊。所以,楊迎喜等刑警一致認為應該走訪徐州地面上的武林名宿,瞭解當地有沒有擅長暗器的人物。

專案組兩個領導交換了意見,決定對包括在於家家訪時收集到的上述情況進行調查,其中對“盛天記銀樓”丁師傅的走訪可以與楊迎喜剛才所說的第三點的調查合併進行。鑑於人手不夠,紀博達與於家所在地派出所聯繫,請對方臨時調派兩名民警協助訪查。

三、捉拿“鬼精靈”

8月9日上午,除專案組組長紀博達留守外,其餘刑警全部出動,連同臨時借調的兩名派出所民警分成四路,對於若聰生前最後一頓晚餐、走馬巷居民、徐州武林名宿以及於若聰生前那班狐朋狗友等情況進行訪查——

第一路刑警黃求者和派出所民警老唐負責訪查飯館。老唐家裡開過小飯館,他本人也擅長烹飪,對尋找於若聰昨晚進餐的飯館有其獨特的見解。以黃求者的想法,既然從死者胃裡檢出的食物殘渣中有牛肉、鴨肉和魚,因此猜測於若聰可能是在某家清真館子用的餐。但老唐卻說,徐州地面上人們夏天一般不大吃魚,多是冬天過年時才買條魚祭祖,館子裡夏天供應魚的也不多。他估摸著,死者可能是在故黃河東岸那家“莫憂館”吃的飯。那家館子雖然不大,卻是老字號,有名氣,紅燒鯉魚是招牌菜。“莫憂館”緊挨故黃河,臨河用竹籬笆攔出一個水池,養著活鯉魚,食客點菜後再撈起來,當場摔死,拿進廚房去燒。因為用料新鮮,去那裡用餐的客人一般都會點這道菜。

兩人決定先去“莫憂館”撞運氣,這一去還真讓他們撞著了。飯館的跑堂中有兩個都記得,昨晚有一個穿黑色香雲紗短袖褂子的少年和兩個成年男子來用過餐。刑警一聽“黑色香雲紗”,頓時來勁,昨晚現場勘查時黃求者親眼所見,於若聰穿的就是這種布料做的一件短袖褂子。於家人來認屍時也說到了這一點,告訴刑警那件褂子是用於老闆穿舊了的一件對襟夏衣改成的。這種做法對於“老正祥”來說是傳統,不是為了節省幾個小錢,而是通過此舉告訴外界:“老正祥”的布料質量牢靠,爺老子穿過了兒子還能穿,傳代產品啊!

於是,刑警馬上把那兩個跑堂扯到一邊,挨著桌子坐下,一邊詢問,一邊做筆錄。兩個跑堂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以下情況——

昨天傍晚六點半左右,先是那個穿黑色香雲紗褂子的少年進了飯館。跑堂看他一副少爺做派,應該是經常下館子的,趕忙熱情招呼。少年問跑堂,是否有人來訂過座?“莫憂館”的生意一向不錯,每天都有不少訂座的,跑堂不清楚這位少爺指的是哪桌,正要詢問,外邊進來兩個男子。一個三十多歲,穿褐色薄綢衣褲,前額微禿,因為剪了個平頂頭,那禿頂就更加醒目;另一個稍微年輕些,跑堂估摸有二十七八,穿藍色西裝短褲和墨綠色圓領汗衫,戴一頂七八成新的亞麻寬簷涼帽,手裡拿著一把黑色摺扇(刑警的筆錄中分別把這二位稱為“禿子”和“摺扇”)。

說到這裡,老唐隨口問二人身高,跑堂想了想,說“禿子”大約一米七,“摺扇”稍矮,是個一米六五左右的車軸漢子。可惜的是,由於這天是立秋日,“莫憂館”的生意比往日還火爆,跑堂個個忙得不可開交。負責二樓的這兩個跑堂樓上樓下端菜結賬,不知跑了多少趟,根本沒工夫留意在二樓角落那副座頭上的三個客人吃飯時嘀咕了些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三位的確交談得比較熱烈。那個少年歲數不大,卻很能喝酒。那天三個人要了一瓶一斤裝的白酒,喝光了,少年又向跑堂要了一瓶四兩裝的(十六兩老秤,合新秤二兩半)。

賬是“禿子”結的,他們離開飯館時,食客們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跑堂把那三位送至門口,正要回去,見門外有食客喝醉後的嘔吐物,便去廚房弄了些爐灰前來處理。等把門口清理乾淨,他才注意到那三位還沒走,正在七八米開外那棵行道樹下說話。在跑堂印象中,“禿子”一張臉一直是板著的,這時卻對少年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輕輕拍著少年的肩膀說:“你放心吧,跟著他走一趟就……”這時賬房先生喊跑堂去核對一道菜的賬目,三個人繼續往下說什麼,他就不知道了。

第二路刑警賀知臻和盛衝負責走訪走馬巷的居民。走馬巷曲曲彎彎,長約百五十米,住著七十多戶居民。那時候鮮有“雙職工”,通常都是丈夫工作,妻子在家帶孩子照顧老人料理家務,刑警在居委會幹部的陪同下挨家逐戶一一走訪,家家都有人在。

還真如事先分析的那樣,由於這是一條斷頭巷,居委會生怕有人不知道想抄近路卻反而走冤枉道,特意請巷內一位曾教過書的老先生用油漆寫了一塊木牌釘在巷口,告知過路人此路不通。因此,陌生人鮮有出入,外人凡是進巷子的,必是親朋好友,再就是郵差、小販以及叫花子之類。如果有陌生人進入巷內,肯定會被眾多目光注意;倘若來人開口打聽什麼,那就很有可能被閒著無事的大嫂大嬸們當作解悶的話題,不用半個小時就傳遍全巷。刑警耗費了半天時間,詢問了上百名群眾,最後卻是白板一塊,哪個也沒提供出什麼線索來。

中午,飢腸轆轆的賀知臻、盛衝正準備向居委會幹部道謝告辭,先前已經走訪過的那個寫巷口告示牌的老先生顫顫巍巍地攔住了他們,說警察先生老朽健忘,剛才有話忘記說了,現在補充可以嗎?刑警趕緊把他攙扶到蔭涼處坐下,說老人家您慢慢說,不著急。

老先生告訴刑警,走馬巷年後曾有一戶居民搬家了,搬到哪裡人家沒肯透露。要說的不是他們搬家的事兒,而是這戶鬱姓居民的兒子鬱浩坤,那是個地痞,道上諢號“鬼精靈”,二十餘歲,尚無正業。這個鬱浩坤解放前與一幫惡棍痞子一起混混也就算了,解放後還是廝混如故,曾向狐朋狗黨提供走馬巷這邊人家的情況,慫恿幾個惡棍上門搶劫。那天也是巧,正好有三個解放軍來巷內慰問烈屬,走到巷口,見三個痞子正鬼鬼祟祟商量著什麼,覺得似乎可疑,便喚他們上前問話,三個痞子拔腿欲逃,被解放軍一一擒下。送公安局一審,牽出了鬱浩坤。警察立馬上門抓人,不想那小子已經先一步逃走了。走馬巷多年來一向太平,出了這事,鬱家沒臉再待下去,就趕緊搬離了。昨晚那樁殺人案發生後,老先生不由得尋思,這事兒會不會跟在逃的鬱家小子有關呢?

這位老先生提供的情況使兩個刑警看到了希望,也顧不上午飯了,立刻去派出所瞭解。派出所說有這事,但當時那三個解放軍把人逮下後是直接送分局的,本所沒參與處置,詳細情況要向分局刑偵隊瞭解。盛衝有點兒納悶兒,說我就是分局刑偵隊的,這麼一個軍警聯手捉拿罪犯的案子我怎麼沒聽說過呢?趕緊往局裡打電話,終於弄清楚,原來那三個軍人把疑犯拿下後往中吉普里一塞,直接送到市局去了。瞭解到這些情況,賀知臻、盛衝直奔市局,找到了那樁案子的承辦刑警李寶俊。 因為這是解放軍抓獲的案犯,後來市局還向部隊寄過感謝信,都是李寶俊一手經辦的,所以他對該案印象深刻。他告訴賀、盛兩人,三個案犯都判了刑,案由是搶劫(未遂),還有一個在逃,就是那個向案犯提供作案對象信息的鬱浩坤。公安局的警力與任務量一向不成正比,這又不算什麼大案,儘管領導吩咐要追捕,但一邊說著一邊又不斷派下其他案子,李寶俊到現在也沒有騰出工夫著手追緝。他倒是時常留意著全市的刑案信息,尋思哪天《敵情通報》或《治安簡報》上有那個姓鬱小子的線索冒出來,正好讓他撿個漏,順藤摸瓜去把那小子逮了,可是一直也沒撞上好運氣。接著,李寶俊便把當初那起未遂搶劫案的詳細情況作了介紹,還說到了三個同案犯交代的鬱犯的社會關係。

賀知臻、盛衝向專案組長紀博達彙報了上述情況,請示是否要跟進查緝鬱浩坤。紀博達說這個案子我聽說過,不過沒具體接觸。你們的調查思路是對頭的,不能排除鬱浩坤故伎重演,再次與其他歹徒勾結起來針對走馬巷作案的可能,那你倆就辛苦一趟,去摸摸這個對象的情況吧。哦,人手可能不夠,第一路已經完成對死者晚餐情況的調查了,乾脆把老唐調到你這一路吧。

於是,從8月9日下午開始,賀、盛、唐三人著手查摸逃犯鬱浩坤的情況——

根據李寶俊的介紹,他們先找到了鬱家新址的管段派出所。戶籍警小王是個入警年餘的新手,但對工作非常認真。他告訴刑警,自接到市局發來的管段內鬱姓居民家的兒子鬱浩坤涉嫌搶劫案在逃的協查函後,他每天都要去該地段查看,居委會所有幹部包括負責衛生工作的金大嫂都已跟他很熟了,大家都在幫他留意鬱犯是否露面,但一直沒有消息。他估計這小子可能逃到外地去了,因為勞動節前曾聽群眾反映說鬱家收到過一封外埠來信。他讓居委會治保委員老楊去鬱家詢問過,鬱家男主人答稱是久不聯繫的一個南通老友寫來的,沒什麼事,就是問候問候。

小王覺得似乎可疑,就去鬱家讓出示該信函讓他過目。男主人老鬱說,信已經在生爐子時作為引火物連同信封一起燒掉了。小王追問對方在南通的住址,老鬱說信封都沒有留下,哪還記得地址?只告訴小王那個朋友的名字叫朱洪福。小王向所長請示後,寫了一封掛號公函寄往南通公安局,請當地警方協助調查朱洪福其人的情況。這封公函的回執早已寄到派出所了,但南通警方尚未反饋過來什麼消息,小王正準備再發一封過去呢。

盛衝說要不咱們現在上他家去看看?賀知臻和老唐認為可行。小王本應該陪同登門的,但這時正好所裡開會,刑警就說小王你忙你的,咱們三個自己過去就是了。

鬱家男主人老鬱在徐州火車站扛大包,這會兒還沒下班。女主人曹氏是家庭婦女,整天拎了個籃子裝些小百貨在附近走街串巷做小買賣,家裡除在逃的鬱浩坤之外還有兩個女孩兒,都在上小學,由奶奶負責照料。刑警登門時,大女兒已經放學,正在門前做功課,老奶奶也在門前,戴著老花鏡在做針線活兒。祖孫兩人見刑警登門,都感到吃驚,一齊站起來眼神定定地望著他們。老唐說沒事兒,咱們路過這裡,順便來看看小鬱是否回家了。老奶奶一聽是來打聽逃犯孫子的,馬上搖頭,又使了個眼色示意孫女離開。

此舉自然逃不過賀知臻三人的眼睛,各人心裡都意識到看來鬱浩坤這小子有消息,可能沒逃離徐州,如果是這樣的話,沒準兒還真涉嫌昨晚那件命案哩!刑警上前跟老太太搭話,可是,那個女孩兒離去後,老太太的耳朵像是忽然失聰了,無論刑警說什麼都搖頭,也不吭聲,只管埋頭做她的針線活兒。這又是一個疑點,三人更加懷疑這戶人家有問題了。

正僵持時,女主人曹氏回來了。她倒沒有失聰,主動跟刑警打招呼,請他們落座,還要張羅煙茶,被刑警阻止了。刑警乾脆開門見山,說到了那封南通來信。出乎意料,曹氏卻說出了一個新情況:今天上午家裡收到鬱浩坤的一封來信,是從天津寄來的。鬱家三個成年人都是文盲,信是讓正在上小學六年級的大女兒讀給父母聽的。鬱浩坤在信中說,他已經在天津落腳,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切都好,讓家裡人不要惦記。

刑警看了那封信,歪歪斜斜的百來個字,內容與曹氏所言相符。問鬱浩坤的文化程度,說是初小讀到最後一學期,因為交不出學費而退學了。曹氏說兒子讀書很聰明的,成績一向排在前面,說著從一口破櫃裡拿出保存的作業本給刑警看。三人粗略瀏覽,覺得那字跡與這封信函上的有些相似,便決定把信和作業本一併帶走,以便做筆跡鑑定。可是,這信光有信紙,沒有信封。盛衝問曹氏信封在哪兒,曹氏卻說根本就沒有信封。今天一大早,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上門,說他來徐州辦事,受小鬱之託帶來這封信。那人門也沒進,交了信就匆匆走了。

刑警對此產生了懷疑,卻沒再往下追問。三人離開鬱家後去了居委會,請治保委員把鬱家的鄰居叫來。片刻,四戶鄰居各來了一人,在居委會對面的雜貨鋪裡說著閒話等著,由刑警逐個喚入詢問。四人的說法一致,今晨並沒有看見有人到過鬱家。這是否可以表明曹氏說了假話?如果確實說了假話,那說明這封信是假的,目的是讓警方相信鬱浩坤早就離開徐州去了天津。他為什麼要這樣做?是不是為了向警方表明自己跟昨晚在走馬巷發生的命案沒有關係?

四個鄰居離開後,三人剛要議一議,一個背書包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像個沒頭蒼蠅似的撞了進來,嘴裡叫著“耿主任”。待到進了這間簡陋的辦公室,定睛一看,三人中並無居委會主任老耿,頓時一臉窘狀,吐了吐舌頭正要往外退,忽見桌上鬱浩坤的那封信和作業本,馬上說:“哎!這是我哥的呀,怎麼到這裡來了?”

小姑娘這一說,盛衝瞅著她那張臉蛋,覺得似乎跟剛才見過一面的那個六年級小女孩兒有些相似,於是問道:“小朋友,你是鬱家的小女兒吧?”

小女孩兒並不怯生:“是啊,我叫鬱浩菊,在讀二年級。”

刑警就跟她閒聊了幾句,輕而易舉弄清楚了這封信的來路——確實是今天早晨有人送來的,不過沒有送到家裡,而是送到了附近的菜場,交給了在那裡拎著籃子叫賣小百貨的曹氏。送信的也不是什麼中年男子,而是被鬱浩菊稱為“姚姐姐”的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姚姑娘是鬱浩坤的女友,家住哪裡鬱浩菊就不知道了,因為她沒有去過。曹氏不識字,拿到信後不敢請別人念給她聽,就急忙回家,讓大女兒唸了兩遍。他們全家都相信鬱浩坤真的去了天津,而且找到了一份工作。

調查進行到這一步,儘管不知道那個姚姑娘的姓名住址,但對於刑警來說並不是一樁特別犯難的事兒。當然,那時沒有電腦,也沒有什麼“人口信息庫”之類的檔案系統,不過他們有法子可以查摸。三人分析,鬱浩坤如果真在徐州的話,以其痞子秉性,肯定還要在社會上繼續露臉,幹些不法勾當,弄些不明不白的錢鈔,否則,那個姚姑娘估計是不會死心塌地跟著他併為其充當信使的。因此,只要向那些與其一起混過的主兒打聽打聽,應該能查摸到這位姚姑娘的線索。

三人立刻分頭行動,或去看守所提審在押人犯,或通過刑偵隊掌握的耳目打聽。果然,晚上九時就查到了姚姑娘家的住址。

午夜,刑警通過姚姑娘這條線索順藤摸瓜,在萬裕北街一個姓錢的流氓家裡找到了逃犯鬱浩坤,連同錢某一併當場拿下。

四、武林高手的推斷

鬱浩坤等人到案,專案組立刻進行分工,組長紀博達、副組長楊迎喜負責訊問鬱浩坤,賀知臻和老唐負責訊問姚敏(姚姑娘),盛衝訊問錢某。

原以為兩個老刑警拿下一個二十一歲的小痞子是一樁很簡單的事兒,可是一接觸鬱浩坤,卻發現滿不是那麼回事。這主兒雖然年輕,也從未折進過國共的局子,按說肯定是缺乏反訊問經驗的,可他卻彷彿具有與生俱來的抗審能力。這種能力體現在不管跟他說什麼,他都不吭聲,十足的零口供。紀博達、楊迎喜跟他耗了三個小時,哄、騙、逼,紅臉白臉都試過,還請他吃了一頓當時算是比較上檔次的夜宵——加了爆炒肉絲的冷麵,還有冰鎮酸梅湯,鬱浩坤就像理所當然應該受到這樣的款待一般,一臉平靜地吃喝,吃完了又向刑警要了一支香菸。刑警還以為感化有效,不料再訊問時,依舊是零口供。

紀博達、楊迎喜不得不暫停,把那邊正在對付錢某的盛衝叫出來問了問情況。錢某跟鬱浩坤雖然是哥們兒,但最近交往不多,昨天(8月9日)上午鬱去錢某那裡,說住幾天,錢某自無二話。按照道上的規矩,錢某不會打聽鬱這幾天幹了啥事兒,如果鬱自己透露,他也只有聽的份兒,人家說多少他聽多少,聽得明白聽不明白都不好追根究底。所以,錢某對鬱浩坤的近況根本提供不出什麼內容來。

負責訊問姚敏的賀知臻和老唐也沒有收穫。十七歲的姚姑娘倒不是不吭聲,她願意開腔,甚至還有點兒饒舌,可說的都是雜七雜八的瑣事。要說跟鬱浩坤沒關係吧,每樁事都搭界,但跟專案組正在偵辦的命案沾不上邊。正說著,紀博達忽然聽見面前三人中不知哪位腹中如鼓,說你們還沒吃夜宵啊?快填肚子!順便給那姑娘也弄點兒吃的。對面那家通宵館子裡冷麵、甜點都有,小姑娘喜歡吃甜的,什麼冰鎮酸梅湯、冰淇淋都給她叫來,吃好了我去跟她聊聊。

這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姚敏早就飢腸轆轆,當下吃了一頓,有點兒感動。畢竟以那時的經濟水平,像她這樣一個沒有收入家境也一般的少女是很少有機會這樣吃一餐的,鬱浩坤請她也就不過吃一客冰淇淋什麼的,哪有這麼豐盛。所以,當紀博達出現在她面前,而且一旁的賀知臻又介紹說“這是我們領導”時,她就衝動了,當即表示:“領導有什麼要問的,我只要知道,一定告訴你們。”

接著,就審出了以下的內容——

鬱浩坤負罪潛逃後,輪流落腳於幾個狐朋狗友那裡,跟姚敏一直沒有斷過關係,隔三差五見個面,有時還出其不意突然來到姚家。姚敏父母並不知道鬱浩坤是逃犯,見小夥子長得白白淨淨,又聽說是在鐵路上工作的(那是姚敏騙父母的),心裡贊同這門親事,任由兩人交往。

三天前,鬱浩坤和姚敏去戲院看了一場歌詠比賽,分手時約定8月8日立秋日中午鬱去姚家找姚敏,兩人出去午餐,然後去溜旱冰、逛公園,晚上去“鴻福飯店”用餐。可是,姚敏卻等了個空。可想而知,對於一個期望值特高的少女來說,餓著肚子這麼白等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直到晚上十點鐘,鬱浩坤才敲響姚家的門,把對他一臉鐵板的姚敏哄出家門。姚敏以為要去吃夜宵,哪知鬱浩坤卻給了她一封沒有信封的信,叮囑她明天一早送到他家那邊的菜場,交給在門口電線杆下設臨時小攤頭的曹氏。姚敏想拒絕,但看他說得鄭重,再說她也不是真的想和對方分手,耍了一會兒性子,也就只有點頭答應。

這就是說,鬱浩坤那天有重要事情纏身,以致影響了他跟女朋友的約會。是什麼重要事情呢?顯然不是什麼正經事,否則鬱浩坤不會對刑警玩零口供的。紀博達這麼想著,忽然靈機一動,問姚敏:“鬱浩坤最近經常跟哪些朋友交往,你知道嗎?”

姚敏說知道幾個,有的是聽他說的,有的是一起吃過飯的,經常在一起的有“大塊頭”、“一拳倒”和“金和尚”,都是綽號,本名叫什麼不清楚。不過,吃飯時聽“大塊頭”隨口說起,他家住在西閣街,“一拳倒”住在順河街,“金和尚”住哪裡就不知道了。

紀博達跟楊迎喜交換意見後,決定詐鬱浩坤一下。他們重新出現在鬱的面前時,一臉的輕鬆,先不吭聲,點燃香菸抽著,也扔了一支給鬱。抽了幾口,楊迎喜開腔了:“小鬱啊,我知道你爸是車站的搬運工人,那是無產階級啊,革命的主力軍。按說你這樣的家庭出身,犯了事兒處理起來根據政策是可以從寬一些的,但也要看罪行大小以及落網後的態度。我們可以給你一個獲得從寬處理的機會,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了。”

鬱浩坤依舊不開口,但眼裡卻透出期待的神色。紀博達繼續說:“你運氣還算好,機會現在有了。我們已經派人去逮捕‘大塊頭、‘一拳倒和‘金和尚了,你如果在他們落網之前交代,算你主動坦白,否則,我們就沒辦法幫你了。”

聽專案組長說出那三位的綽號,鬱浩坤臉色倏變,繼而渾身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紀博達說別抖了,趕緊抓住機會交代,西閣街離這裡不算遠,是派吉普車去的,一會兒第一個被抓到的“大塊頭”就要押過來了,那時你想交代我們當然仍舊歡迎,只是不能作為從寬處理的依據了。這麼一說,鬱浩坤終於撐不下去了,問:“你們說話算數?”

“當然算數!對罪行嚴重的歷史反革命分子尚且這樣,更別說像你這種小角色了。”

鬱浩坤不再猶豫,當即招供說,8月8日晚上,他和“大塊頭”、“一拳倒”、“金和尚”偷了輛三輪車,前往小北門搶劫了一個解放以後已經失勢的幫會小頭目,名叫顏養芝。顏養芝被關過一年剛剛出來,家產抄沒大半,老婆離婚,帶著子女出走另過日子,顏獨自居住於小北門一處其父留下的老宅裡。這樁由“金和尚”策劃的搶劫案並不是要搶劫錢財,他們知道顏養芝沒錢了,但據“金和尚”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這個顏養芝私藏軍火。他們打算把這些軍火弄到手,然後去外地搶銀行。

搶劫行動進行得比較順利,沒動手,顏養芝就乖乖交出了他藏下的一箱手榴彈。事後,鬱浩坤因以前跟顏打過照面,擔心顏萬一再次被捕,交代出手榴彈被搶的情節,那就可能牽出自己,於是靈機一動,決定寫一封信讓姚敏偷偷送他家去,以便以後有個抵賴的依據。專案組當即調集多名刑警,將“金和尚”等三人以及顏養芝捉拿歸案,訊問下來,情況屬實。如此,算是歪打正著意外破獲了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但於專案組偵辦的命案卻不沾邊。

與此同時,專案組另外兩路對丁師傅和於若聰生前交往的那些社會關係的調查也在進行,但並未取得進展。刑警要找的主要調查對象丁師傅已離開銀樓,刑警正在打聽他的下落;於若聰生前交往的那些小混混兒倒是找到了幾個,卻沒有說出什麼情況來。所以,這兩項工作還得繼續。

8月10日,刑警終於找到了丁師傅。丁師傅離開銀樓後,去了一個老鄉經營的煤炭行做了賬房先生。這天正在吃中午飯時,刑警登門拜訪。丁師傅是老江湖,見兩個便衣刑警出示的證件分別是市局、分局的,便知案子不小,是兩級公安機關聯手辦案了,馬上放下飯碗接待刑警。

聽說“老正祥”於老闆的兒子在8日夜間中鏢身亡,丁師傅便明白刑警這是查他是否涉案來了。在正式談話之前,他先指著堆在牆邊矮櫃上的幾厚摞賬本告訴刑警,這一週因為要迎接稅務局的大檢查,每天晚上都在加班,核查解放以來的每一筆收支賬目。這些賬目有一大半是前任賬房做的,他不熟悉,查得很吃力,老闆親自協助不說,還特地請了一個放暑假在家的財務學校學生擔任其助手,即便如此,這些工作直到今天也還沒完成。說著,他招呼夥計請老闆來跟刑警見面。

老闆過來後,丁師傅藉口打開水迴避了。刑警向老闆瞭解下來,丁師傅所言屬實。老闆一看就是個膽小怕事之人,生怕刑警有疑問,又喚來幾個夥計作證。正說著,那個財務學校的學生也來了,刑警問了問,說法一致。如此,就可以證明丁師傅沒有作案時間了。

丁師傅打了開水回來,刑警對老闆、夥計的調查已經結束。接著,刑警向丁師傅道明來意。聽刑警把案情作了一番介紹,看著刑警拿出來請他鑑別的那枚三稜鋼鏢,丁師傅微微一笑。刑警連忙請教:“丁師傅認為這枚鏢有問題?”

“鏢沒問題,應該是舊時留下的真貨。不過如果說兇手用這枚鏢在幾步之內殺死了於少爺的話,恐怕就有問題了。”丁師傅問刑警,“法醫驗屍時對於創口是怎麼說的?有草圖嗎?”

刑警拿出法醫畫的創口剖面圖。丁師傅看了看,搖搖頭,隨手拿起那枚三稜鋼鏢,對刑警說:“我要打柱子上的那個節疤。”

話音未落,鋼鏢已經出手,正中七八米外一根木柱上的節疤,深達寸許。這份功力,令刑警驚歎不已。丁師傅又喚夥計取過一根抬煤炭用的粗木槓,倚在離他一米開外的牆角,說要打木槓上的那條裂縫,結果一鏢打出去,竟然偏了一點兒。丁師傅指著尾部猶在微微晃動的鋼鏢解釋說,這種三稜鋼鏢重心在鏢中間稍偏後,適宜於攻擊遠距離目標,這樣才有準頭;若是攻擊近距離目標,就容易打偏。這不是技藝不夠精,而是鏢本身的問題。您二位剛才說於少爺是在兩米處被這枚鏢擊中心臟部位,我覺得似乎不太可能。有這種本事的武師,別說現在,就是在前清也沒聽說過啊。

刑警聽著既明白又糊塗:“您是說死者不是被這枚鏢打死的?可是……”

丁師傅嘿嘿一笑:“也就兩米距離,還值得用飛鏢暗算?小攮子紮上去就是了嘛!”

一語提醒了刑警:對啊,不就是要殺死於若聰嗎?兇手既然和他熟識,已經將其騙到現場了,冷不防一刀不就乾脆利索解決了嗎?還用得著玩飛鏢顯擺?可是,兇手確實是在於若聰背部留下了這麼一枚飛鏢,法醫也認定於若聰死於這枚鋼鏢,這又怎麼解釋呢?難道兇手是直接把這枚鋼鏢作為匕首扎入於若聰後背的?

丁師傅說,用這麼一枚鋼鏢直接扎入人的背部而且那麼深,目標又是一個大活人,身手還比較敏捷,那幾乎是不可能的。須知鋼鏢是用來投擲的,用三根手指捏著尾部才能發力,若要憑空扎入這麼深,那除非目標是個死人。所以,我想當時現場的真實情況可能是這樣的:兇手先把類似錐子的銳器刺入死者背部,於少爺受傷倒地後,再把這枚鋼鏢扎進之前的那個創口。

刑警馬上想到,如果是這樣的話,創口內部應該會留下痕跡,難道法醫解剖時沒有發現?丁師傅說很可能沒有發現,或者說沒法兒發現。我估摸兇手用來刺殺於少爺的兇器是一把錐子——就是尋常街頭皮匠用來修鞋的那種工具,先用錐子刺殺於少爺,再把鋼鏢扎進創口,由於鋼鏢的三稜直徑比錐子稍大一些,又是緊接著下手的,這一下扎進去,法醫解剖時很難分辨。

刑警聽得頻頻點頭。他們中有人當時就在解剖現場,是看著法醫解剖的,記得法醫並沒有檢查創口的橫斷面。這種殺人方式堪稱奇特,一般情況下,也根本不會從這個角度進行剖檢。返回專案組駐地,刑警向組長紀博達彙報了丁師傅的推斷。紀博達立刻去市局法醫室與法醫溝通,法醫隨即和紀博達一起去市局食堂,割了一塊牛肉,用錐子和那枚鋼鏢當場試驗,發現如果刺入角度相同的話,即使進行橫斷面剖檢,也難以發現什麼痕跡。

那麼,8日晚上在走馬巷現場,兇手是否有能力保持那份鎮定,注意到兩次刺入的角度呢?這個,就需要對屍體重新進行解剖檢驗了。

於若聰的屍體在之前解剖過後,已經交由家屬領回。當時民間都是土葬,像“老正祥”這樣的有錢人家,通常還有家族墓地。於若聰的屍體被領回家後,先設靈堂做法事。雖已立秋,但氣溫還是比較高的,於家從冰廠購來冰塊把靈床圍住,還弄了兩臺電風扇日夜猛吹。昨天遺體入殮,這才撤去一應降溫用品。法醫、刑警一干人上門時,法事還在繼續進行。楊迎喜跟於老闆說因偵查需要,法醫須再次檢驗死者屍體,希望家屬理解和配合。於老闆儘管於心不忍,但還是點了頭。

再次開棺檢驗,並未發現創口被兩件不同兇器刺入的痕跡。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畢竟時隔數天,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即使有痕跡也難以檢驗出來。法醫的結論是:未曾檢得兩次刺入的痕跡存在,但不排除這種推斷。

當晚,專案組舉行案情分析會,大夥兒非常重視丁師傅的觀點,認為很有可能就是丁師傅說的那樣,其目的是轉移偵查視線,讓刑警把注意力集中到武林人士那邊去。為什麼要轉移偵查視線呢?很顯然,這表明兇手一夥自認為是比較容易被刑警發現端倪的。由此,刑警就想到了之前第四路調查獲得的線索。

第四路調查由刑警梅期寒和派出所臨時借調過來的民警進行,重點是走訪於若聰生前交往的那班狐朋狗友。梅期寒是徐州本地人,四十掛零,抗戰前曾幹過舊刑警,抗戰爆發後不願當偽警察,乾脆離職跑單幫做生意。這人生性機靈,身體也好,又會武術,還能操江蘇、山東、河南方言,惟妙惟肖,連當地人也難以分辨。這種特點僅僅用在跑單幫上似乎埋沒人才了,於是,有與中共方面有關係的朋友向組織上推薦了此人。中共也正需要這種人才,梅期寒就兼著做起了中共的地下交通員,當然是義務的,不但沒薪水,有時自己還得貼點兒進去。

梅期寒的地下交通工作做得比較牛,最多時身兼三種角色——徐州地下黨、新四軍和中共中央華中局工作人員。解放後,地方政府不瞭解這人的情況,將其作為舊警察關進了局子,要審查其歷史問題。不料,前腳剛抓了人,馬上就有電報、電話過去,命令立刻放人,還指示在徵求梅期寒本人意向後,可以安排其參加人民警察隊伍,當個組長、副股長什麼的也可以,並在檔案中寫明不作留用人員對待。就這樣,梅期寒幹起了刑警老本行,但他識趣,組長、副股長什麼的就謝絕了,做普通刑警比較省心。

像梅期寒這樣的資歷,讓他查摸於若聰生前打交道的那些小混混兒,真可以說是大材小用。他帶著民警小江調查了十七八名小混混兒,從其中三人口中獲知:於若聰在出事之前兩三天即8月5日、6日,曾興沖沖地向這三個要好的小哥們兒分別許諾過,最近他會弄到一筆鈔票,到時候他們可以結伴去北京玩,見見市面,開開眼界,以後也好向人家炫耀炫耀。這三個小哥們兒的年齡都比於若聰小兩三歲,一個是乞丐,兩個出身貧窮,平時少有錢鈔經手,而於若聰是“老正祥”小開,手頭錢鈔來得容易,而且出手大方,所以三人很願意聽於若聰的指揮,跟著於少爺沒少胡鬧過。他們知道於若聰從來說話算數,這次也確信他不會騙他們。

獲悉這條線索,梅期寒曾去於家走訪。於家可以給小少爺平日零花以外錢鈔的,無非於老闆夫婦和於少爺的兩個嫡親姐姐,這兩個姐姐一個是醫生,一個是銀行職員,手頭都比較寬裕。但是,這四人最近都未曾給過於若聰哪怕是一分錢。

前面說過,於若聰上次惹禍被公安局抓進去,雖然最終有驚無險,被網開一面,但也讓於老闆出了一身冷汗。此後,於老闆就把與兒子有關的財權交給那兩個前輩拳師處置了。梅期寒與那二位接觸過,兩人是同門師兄弟,都已年屆七秩,兩家合住一個院子。於若聰每次去領錢,都會被二老盤問一番:最近在幹什麼?跟什麼人交往?上次給的錢花到哪裡去了……樹老根多,人老話多,兩個老漢湊在一起更是囉唆。於若聰受不了這份折騰,漸漸去得就少了,最近已經半月沒有登門。

如此,於若聰最近可以獲得一筆鈔票之說就跟家裡沒有關係。可供四人前往北京轉悠一趟的錢鈔不是一筆小數目,於若聰可以從哪裡獲取呢?他的被殺是否與此有關?專案組分析下來,認為多半有關。而且,從兇手企圖轉移偵查視線這一點來看,對方還不是尋常的流氓團伙之類。可能於若聰掌握了對方的什麼把柄,以此進行勒索,對方假意答應,找個機會就把他滅口了。

案情分析到這一步,專案組方才覺得似乎找到了於若聰被害的原因,遂決定循此方向往下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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