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袁富民
村長把一頭大紅牛拴到我家門道里,說是分財東家的。父親去梁村鎮趕冬至會賣粘糕去了,這可難住了母親。沒草,沒料,沒牛槽,這牛可怎麼養呀。兩晌沒喂,那紅牛便仰起頭睜大眼“哞─哞─哞”地叫起來。母親拉著牛去還村長,村長高低不肯收。土改工作組那位幹部還對母親說了一番窮人翻身作主的道理。沒奈何,母親又把牛牽回來,向有牲口的鄰居借了些草料餵了牛。餵過之後,牛便蹺起尾巴連屙帶尿一大灘。母親一打聽,鄰居三叔明天要去梁村拉木料,便決定讓我坐三叔的車去梁村叫父親回來。
雞叫頭遍,我睡得正甜,母親便叫起我,送我到三叔家。三叔已套好了那輛硬軲轆大車,車廂裝著穀草,我坐在車前邊。母親用圍巾包著我的頭和臉,只露出兩隻眼睛,對我叮嚀:
“聽三叔的話,到了梁村甭胡跑,見了你爸叫他趕緊回來”。
“噢”我答應著。
牛車出發了。牛蹄在“踢踏”“踢踏”地響,牛車在“咣噹”“咣噹”的搖,出村後,直朝南走去。
三叔跟在車旁,時不時揚一下鞭子,“得”!吆喝一聲。
“富民。”
“哎。”
“甭打盹。”
“嗯。”
三叔走了一陣,一手把轅,一縱身,一屁股坐在了車轅上,把鞭子抱在懷裡,靠在穀草上打起盹兒。
牛蹄在“踢踏”“踢踏”地響,牛車在“咣噹”“咣噹”地搖,可我一點睡意都沒有。
天出奇的黑,周圍什麼也看不見。抬頭看天,天上的星星繁得很。忽然有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飛快地劃過天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我感到害怕,便怯怯地叫了聲“三叔!”
三叔醒過來,問“啥事?”
“沒事。”
“害怕咧?”
“嗯。”
“坐過來,靠著我。”
我挪過去,緊緊地靠住了三叔。
牛蹄在“踢踏”“踢踏”地響,牛車在“咣噹”“咣噹”地搖。靠著三叔,我漸漸地睡著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已一竿子高,又大又紅又圓,但不耀眼。周圍的樹木、麥田都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過了多少村莊,半上午,我們來到梁村鎮。三叔領我到梁村街道找到了父親。父親的粘糕才賣了一半。見父親拿刀的手紅腫著,手背裂了許多小口子,浸著血絲,我鼻子一陣發酸。父親看到我,一臉詫異。
“他媽叫娃來叫你。”三叔說。
“弄啥?”父親轉臉問我。
“我媽叫你回去。”
“弄啥?”
於是我把分牛的事說了。父親說賣完粘糕就回。
半下午,坐著父親賣粘糕的獨輪手推車,踏上回家的路。
西天邊灰沉沉的雲慢慢地移動,西北風嗖嗖地吹,西斜的太陽也凍得慘白慘白的。天色將黑。父親勞累了一天,可推起獨輪車仍小跑似地趕路。車子“咯吱”“咯吱”地向前滾動著。他時不時吼幾句秦腔。每過一個村子,都要說這村啥名,住的人姓啥。可我一個也沒記住。
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母親早做好了飯,倚門而望。
當我和父親狼吞虎嚥地吃著母親擀的細麵條時,覺得那麼香,那麼舒坦。
我長了六歲了,從來沒這麼高興過。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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