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微小說)

瘋子

文\惠振堅

羅平自言自語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同事背後議論紛紛,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羅平的老婆芹不久就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芹認為這算哪門子毛病?羅平在廚房經常自說自話,自問自答,還不照樣做出可口小菜,啥也沒耽誤!只要不妨礙他人,只要不影響上課,五十多歲了,哪怕是毛病,這種瑕疵也是可以包容的,也是可以完全忽略不計的。芹很氣忿,認定非議他丈夫的人不地道。

瘋子(微小說)

同事小丁曾經見識過羅平自言自語的情況。那一天小丁提前了十分鐘到辦公室,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裡面羅平在大聲地責罵什麼,小丁想當然地認為羅平正在對學生髮火,推開門的一瞬,頓時尷尬異常,裡面只有羅平一人,羅平的表情倒是很平靜,跟小丁如以往一樣微微點頭示意。

瘋子(微小說)

有不只一位同事見識過遠比小丁看到的更詭異的一幕。在路上,羅平會打著手勢,熱烈地與想象中的人對話,某同事以為他在打電話,通過手機耳機或是打開了免提,但經過可靠的觀察,認為根本不是那回事,羅平好像是與一個透明人在對話,有時激烈,有時平和,有時像是哀求,有時像是在討好,有時像是談判破裂了,音量陡增,有時像是得到了許可,羅平會像孩子一樣開心地咯咯笑起來……,根本無視圍觀的人正在增多,周圍幾個圍觀的孩子樂不可支。根本不計較同事替他感到難堪,他的表現十分投入,完全是入戲很深的樣子,忘記了周遭,忘記了這一切發生在多麼不合時宜的路上。

瘋子(微小說)

三中羅平瘋了的消息迅速傳遍小山城,有的帶著看戲的心態,覺得這是過於冷寂的教育界的奇葩,樂於繼續獲得更多的新聞看點,希望羅平更瘋狂一點,然後坐看學校坐看教育局還有羅平的老婆怎麼對待這隻燙手山芋。

學生家長對此深表憂慮,在他們的眼裡,這個人與精神病無異,如果孩子幸而不在他的班上,表示擔憂之後則可以轉眼忘卻,視為過眼煙雲,並沒有實際的妨礙。如果孩子的學科由羅平教著,這種擔憂足以讓他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長噓短嘆。有家長已經明著打電話或匿名寫信要求把這種不在狀態的老師更換了,但是,我們的羅平老師始終巍然屹立,為什麼?這個羅平教學是真好,學生就是喜歡他的教學方式,用學生的話說,是最生動的科目,一舉一動都像演戲那麼到位,他的課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太過精彩,他最擅於把難題的解釋延伸開來,一講可能就是半堂課,平時班上要加課,學生基本上是深惡痛絕的,只有加羅平的課,學生顯出理解並配合而且神往。在這種情況下,把羅平的課減少或者把羅平掛起來不安排課程,顯失人心,學生也不能答應。學校領導層面對社會上的質疑,確實左右為難,有一回算是響應社會上的呼聲,學期初不安排羅平的課了,誰知學生不答應,以罷課相威脅,完全是氣勢洶洶的樣子,且有局面失控之虞,後來只有把羅平的課恢復了之。

終於有一天領導最終決定還是要找羅平談一談,領導認為這即便不算是疾病,也是發病的先兆,如果不是單位職工,犯不著去管,現在職工這樣了,如果不約談,不作一點記錄記載,一旦發生不可預期的情況,一把手難免會被追責。

當然不能正面進攻,只能側面迂迴,這是一個可以想象的場合,一位學校副職語重心長地以扯閒篇開始了對話。說,羅平,你的教學任務重啊,有時也不要硬扛著,適當地休息也是必要的,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羅平倒不想繞彎子,徑直說,我知道你們的意思,背後有人說我是精神病,我處於兩難境地,如果我說自己沒病,這剛好坐實別人的非議,沒有哪個精神病會承認自己是精神病。如果我說自己有病,我就該停止上課去治病,不能因為自己生病而影響學生並影響學校的形象,這樣我就可以病退了,但是,我不能這麼對自己無中生有!副職見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也就不好繼續下去,說,學校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出於關心讓我來問一下,你不要多心。

與領導的對話匆勿結束,並不意味著羅平的表現從此在他人看來往稍微正常一些的方向發展。不過,羅平也算是採取了措施,以防自己的情不自禁的自語現象發展到不分場合。每天大清早,距離早讀還有一個小時,羅平就趕到了學校,這個過程中,羅平極力剋制著不出聲,這是多麼艱難的事情,也只有羅平自己知道了,有時,羅平甚至是戴著口罩來的,好像自己正患著感冒,或是防著霧霾,這倒不顯得有什麼怪異,有時可能是出門忘記了帶上口罩,羅平感覺自己的毛病就要發作了,就用右手捂著嘴巴,那樣子像極了聞到路上的不良氣息,人屎或是垃圾的惡臭什麼的,很像那麼回事。

在操場一角,他開始了最自在的自說自話,但怕引起零星早起的人的疑懼,總是左手是持著一本書,打著掩護,這樣遠遠地看來,羅平就像是一個面相吃老的學生在晨讀呢,走近了,才能發現是一箇中年人,但至少不會把這個中年人往精神病方面去聯想了,羅平也知道能多少達成這樣一個效果,這是羅平選擇早晨的操場的原因。羅平把每天早上的這一安排視為一種自療手段,每天這麼來過一次,其他場合,包括在路上自言自語的次數就會大為減少,至少減少了周遭人的驚愕的機會吧。羅平一到操場實際上就剋制不住地開始了狂語,那些語句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從口中湧出的,積攢了一個晚上的話,好像是被摁住了手腳很長時間的一群孩子,爭先恐後地從口中逃出來,沒有什麼主題,也沒有沒有優美的語句,更別指望是跟正能量沾上一點邊,上一句就可能與下一句沒有親緣關係,完全不著邊際的天馬行空,上一句還在說東京,下一句就會扯到了紐約。

聽到早讀的鈴聲,羅平意猶未盡地用手把嘴合上,是的,得用手把嘴合上,彷彿有那麼一個開關,非得藉助於手才能關上。有那麼幾次,羅平竟然在過於激烈的自語中沒有聽到早讀的兩遍鈴聲,等到把講話的癮過足,已經早讀過半,領導的電話打了過來,責問早上到哪裡去了,一教室的學生沒人看管,亂到要炸了。

我和同事們巴不得羅平表現得更拍案驚奇些,你知道的,學校這種地方,呆長久了,人多少都會有些變態,我們的變態就是想看到有勇氣比我們更怪異的傢伙,既敬佩又憐憫那些有勇氣做出格事情的人,有勇氣說出我們這些謹小慎微的人敢想不敢說的話,我們不會放過機會去撩撥羅平,比如說,羅平,今天在校門口遇到人說起你呢,你如今比縣裡的最美教師還要出名。或者說,三中不知道校長的大有人在,不知道你羅平大名的還真叫一個孤陋寡聞。羅平的反應是意料之中的淡淡一笑,並不辯駁,也不急赤白臉。我們也抓住羅平的這一特點,開起羅平的玩笑起來更加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我們知道羅平激烈的反應不過是一個人找一個地方自言自語,與想象中的風車妖魔作戰,完全是無毒無害無汙染的一種自我渲瀉,發洩之後的羅平就是一個正常不過的人,甚至是比我們這些習慣於冷嘲熱諷的人還要正常不過的人。

文\惠振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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