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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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張芸欣 圖片 | 網絡

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01

朝華君成婚的消息,還是一隻斑鳩告訴我的。

消息都傳遍了三界十林了只有我還矇在鼓裡。

難怪最近阿孃不讓我出府,哄騙我近來三界不太平,原來是怕我傷心。

其實他們都誤會我了,對於朝華君成婚這件事,我還是報以祝福的,不就是個從小青梅竹馬的人兒從此不再與我往來了嗎?

這也是我早就該料到的事。

再說他與那連淵浩渺的白狐容想,也確實匹配。

我坐在水榭中間,託著腮,用指尖在空中挖了一塊雨雲,控制著碧雲劍,在上面揮舞著玩兒。

碧雲劍停在半空,我瞧清楚了,發現上面是一個“笙”字。

這碧雲劍是阿笙送給我的,已有八千年,也是有些懂我的。

我第一次見到成年後的阿笙,他佩戴著碧雲劍,白衣勝雪,束髮明眸,眼中泛著要人命的妖邪笑意,偏著頭問:“你來喜樂地做什麼?”

我從回憶裡撿起這個片段,有些驚訝地發生在萬年前的場景我竟還記得。

從喜樂地回來之後,失去了護身磷粉,我一直在府中養著病。有時候今日做的事,第二日就忘了,忙不迭地會再做一次。

我以為記性一直不好,沒想到原可以記得這樣牢。

我想起阿笙最後一次在銀河之遙拉著我的手說:“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阿宛,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都是過眼雲煙了。

02

自小我便討厭阿笙。

聽阿孃說我破蛹成蛾的時候怕我面貌醜陋,特意從靈山請來祈天上神布了這個金光鱗甲結界,這樣生出來的人形相貌雖不是美豔動人,至少也是小家碧玉。

可是阿笙這個比我長了一百歲的調皮鬼,因為無知,偏偏用法力破開了結界,在我破蛹成蛾的時候還大喊了一聲:“這是什麼蟲子?好醜。”下一秒便坐在地上……號啕大哭。

我望著眼前毛還沒長齊的小胖子,破了我的結界罵我醜居然還有臉哭,我氣得上去狠狠地踹了他兩腳,一屁股坐在他身上死死地壓著他說:“你說誰是蟲子?誰?”

還在小胖子時期的阿笙顯然被我強大的氣場給震撼住了,眼淚掛在臉上,長睫毛忽閃忽閃地動也不敢動,我用力地捏了一把他白胖的小臉說:“我祝你以後娶個醜八怪。”

從此我失去了變成美人的機會,還被三界十林淪為笑柄,走到哪裡都有人在我背後指指點點說:“這就是那個被朝華君說醜八怪的萼宛。”

帝君知道這事兒之後為了給我一個交代,罰阿笙到喜樂地去閉門思過。

我才知道,那個被我壓在身下的小胖子是帝君最疼愛的第七子,未來的朝華君。

阿孃說他一出生便有七彩鳳凰飛遍三界十林盤旋了整整十日。排場在這三界九樂地的洪荒之中,算是第一人。

帝君一族起源是女媧用流光石捏出的人形,養在女媧的仙池之中千年,女媧賜了一顆玲瓏心,變成慈悲君主,替女媧掌管這三界十林連淵浩渺。

女媧娘娘的巧手在帝君身上顯示得極為偏心,由於第一個流光石塑造人形的成功,這讓他們的後人沿襲了第一美男的樣子,長相甚至超過連淵洞穴的狐族。

沒見到阿笙之前,我是不信的,我覺得作為一個只會大哭的小胖子是沒資格說我醜的。

可是當我見到成男子人形之後的阿笙,我才忍不住傷心欲絕地感嘆,女媧娘娘,您真是太不公平了。

03

那年我剛滿千歲,阿孃送我去締瑤仙境學藝。

去締瑤仙境要路過離生喜樂地,那條路上多有餓殍遊蕩,阿孃給我帶足了乾糧,囑咐我到時候把乾糧餵給餓殍吃便可。

我素來嘴饞,還沒走到喜樂地,乾糧被我吃得只剩下一半了,等到了喜樂地,望著漫空的餓殍頓時束手無策。

轉身想回頭,卻已經來不及了,餓殍已將我團團圍住,身上的乾糧瞬間被掏了個空。

我站在喜樂地的洱水橋上望著下面滔滔的洱水,感覺人生慘淡。

此時旁邊一陣彩光閃動,攏出一片白霧,細小的餓殍發出聲音:“阿笙來了,快跑。”

我抬眼便瞧見了那個少年。

那是成年之後的阿笙。

一攏白衣,身如玉樹,皮膚似雪山上的蓮,眸子泛著聖潔的光,俊美絕倫的五官配上一頭紫色的長髮,隨意地搭在肩,攏出稀疏的張狂。

他走到我面前,挑著含笑好看的眉眼問:“你來喜樂地做什麼?”

“路過,路過……”我連頭也不敢抬,直接飛奔出了喜樂地。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俊美無邪,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卑的可怕。

我透過露珠的幻境看到自己的樣子,五官平平,小眼厚唇,皮膚髮黑。沮喪得難以自已。

待我好不容易緩過來這股沮喪,開始在締瑤仙境學習幻術的時候,變幻出來的第一個人形,竟然是那個紫發少年。

我打破幻術,再變了一個,還是他,再打破,再變,還是他。當我以為我的幻術出了問題的時候,他卻站在我的面前,巍然不動地說:“你就是那個害我來喜樂地面壁思過的小蟲啊?”

我才知道這就是破我結界讓我失去變成美人機會的小胖子——他竟然長成了個美男!

現在想來,這真是一段醜八怪與美男的——孽緣。

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04

我們飛蛾一族,在三界向來無甚地位,在十林中也就勉強排到第八。

因為我們族的女子天生醜陋,尤其是在沒破蛹成蛾之前更加難看。因她們即使修得無邊法力,也鮮少有別族的朋友。

不管是人還是飛禽走獸,都是偏疼好看的事物,萬年來亙古不變的真理。

蛾族的女子若想取得一絲半點的美貌,必須採食人間貌美女子的青春,但若真採食了便也只有三日的時光,三日之後會遭天雷地火的刑罰,重則飛灰煙滅,輕則打回原形。

但即使只有三日,蛾族依然有許多冒死求美的姐姐飛蛾撲火般貪戀那三日的美貌。最後落得萬劫不復。

我的二姐因為愛上了一個凡人而採食了女子的青春香消玉殞之後,阿孃更加害怕我走上情愛的不歸路。因此在我千歲之日施法將我的情愛之念抽去,存放在一枚施了法的空繭之中。

所以我從小對愛情幾乎是毫無所求。

哪怕阿笙與我示好,親近,我都從來只對他橫眉冷對。

他也曾不止萬次地問我:“阿宛,你能不能,給我一個笑。”

他不知這對我來說,已經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情。

在締瑤仙境學藝的人很多,多數都是仙家子女,他們大多貌美如花,水靈聰穎。

我入學最晚,相貌醜得驚人,除了阿笙沒人願意和我做朋友。

我想如果不是阿笙知道我會長這樣是他造成的,對我有愧,他應該也不會願意和我做朋友吧。

我踏著碧雲劍,不知怎的就飛到了靈仙宮。

靈仙宮裡難得的喜慶,守門的將軍認得我,曾幾何時,他們以為朝華君定會娶我,從這瓊華門進去,入住仙宮。

那時候他們對我頗為阿諛奉承。

如今他們一臉不屑地掃掃手臂:“朝華君即將大婚,你莫不是來搗亂的吧。”他們從頭至下地看我一眼,“也不看看自己是何模樣?竟然想配朝華君。”

碧雲劍在我沒有控制之下飛了出去,狠狠地在守門將軍的臉上劃了一道血印子。

“將軍的囂張,連我的劍都看不下去了呢。”我撫摸著這柄劍身,轉過身,攏出一塊祥雲,返回府中。

碧雲劍在我的手中,緊貼著我的皮膚,這千年來,它是與我最親的法器。

阿笙曾經和我說過:“阿宛,我若不在你身邊,這碧雲劍就是我,定會保你平安。”

我以為這九千年來,我並不在乎阿笙對我的感情,可是為何,在我手握碧雲劍,站在靈仙宮外的時候,我還是渴望走進去看一看阿笙的模樣。問一問他為何,就這樣將我拋棄了。

05

想來我與阿笙,也是共同度過許多美好時光的。

在他得知我就是那隻年幼打了他的小蟲之後,他不僅沒生氣,還對我分外殷勤。

用飯的時候坐在我旁邊,早課也坐在我旁邊,練仙法也在我旁邊。最可怕的是他總用看著鮮美肥肉的目光看著我,笑意盎然。

這讓我不甚厭煩。

在我入學的第一個月,一隻紅色九尾狐故意用法力陰我,把我吊掛在喜樂地的洱水橋上。

洱水橋虛時會漲水,一層一層地淹沒我的口鼻,九尾狐在旁邊睨成細長妖嬈的眉眼說道:“你以為你是什麼貨色,竟讓朝華君對你卑躬屈膝。”

我著實無奈。

我幾乎不理阿笙,不與他說話,連正眼看他都沒有,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九尾狐自是不聽我解釋的,她把她的狐尾墜下,漸漸地把我投入到更深的洱水之中。我感到魑魅魍魎冒出了頭,正在啃食我的磷粉。

護身磷粉是飛蛾一族賴以生存的寶物,那日我硬生生地被啃食了一大半的磷粉,整個身體都虛弱地要飄起來。

阿笙一掌把九尾狐打出喜樂地,將我從洱水裡撈出來,擁我在懷中,見我一口氣沒有上來,俯身渡了我一口仙氣。

他的唇柔軟而溫暖,落在我的唇瓣上,似不真實的幻境,不知怎的,我第一次有了心跳的感覺,一顆心都被這一個吻燒得通紅。這種感覺燒遍我的四肢百骸,最終使我疼得暈眩了過去。

後來阿孃和我說,抽掉情愛的蛾,一旦動情,疼痛會蔓延全身,這是為了時刻提醒她,情愛要不得。

阿笙把我帶回府中。

阿孃看我病得神志不清,又看我被阿笙抱回,連忙道謝。

我在三日後才清醒過來,阿笙並未離開,還請了藥君來為我看病,我咽不下苦藥,他磨了糖粉混在藥中餵我,衣不解帶,夜不能寐地坐在我的床邊。

這個消息再度轟動了三界十林,他們都說我們蛾族好事近了,朝華君看上了醜八怪萼宛。

阿孃只是愁容滿面地看著我問:“阿宛,你與朝華君,不可啊。”

我不知如何回答阿孃,只是當我從榻上醒來,望著阿笙緊握我的手,眼下的烏青和倦容,有那麼一刻,我是有些感動的。

可是那種感覺和在喜樂地的時候不同,那只是微微掠過的一絲塵埃,一瞬間就消失了。

06

在我病好之後,阿笙就把碧雲劍送給我了。

這是仙家法器,我自是不肯要的。推搪了半天,最後阿笙說:“你若不要,我就將它丟到洱水裡消融吧。”

碧雲劍是有靈性的寶物,聽到要消融,顫抖地變身小小一把佩劍,牢牢地貼在我的腰間,生怕被阿笙丟了下去。

我見它靈氣乖巧,不忍拒絕,只好勉強收下。

那日阿笙站在洱水橋上問我:“那我們現在,可算是朋友了嗎?”好看的點漆瞳仁小心翼翼,帶著渴求。

我想拒絕,卻又不忍拒絕,只好點點頭。

他嘴角漫過一絲滿足的笑容,落在他那張光華絕美的容顏上,似孩童般高興,他指著這豔紅色的喜樂地上空說:“這洱水的魑魅魍魎,空中的餓殍都要為我作證,阿宛,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看著他笑,我的心也是暖的,浮浮沉沉的快樂從心底直勾勾地冒上來,說不出的盛大。

我們便是那樣度過了在締瑤仙境的五千年。

他終日陪在我身側,幾乎寸步不離,誰敢欺負我,他定是第一個衝上去,不管對方是妖嬈美豔的狐狸還是花枝招展的仙子,他是連憐香惜玉都不會的。

回喜樂地的那條路,昏暗豔麗,因為有過一次可怕的遭遇,我總對那裡感到害怕。每次回府,都是阿笙帶我過橋,他在這喜樂地面壁思過了近九百年,熟門熟路,無魍魎敢欺他。

阿笙總會轉過頭拉我的手,說:“阿宛,別怕,抓緊我。”

這句話,跳入我的耳際,是那般不真實,像是會在耳中迴轉幾百回,總消不下去。

無數次我從夢中枕著這句話醒來,都似乎會看到阿笙好看的面容,似仙的笑一點點地在我眼前盪開了去,說不出的哀愁。

三界盛傳朝華君被一隻醜陋的飛蛾迷住了心竅,帝君勸說無果,便強制地給他定了一門親事。

定親的對象便是連淵浩渺白狐家族的帝姬容想。

這容想我曾在西王母的壽誕上見過一次,穿一襲綵緞織成的百花襄蝶錦衣,細眉柳腰,明眸善睞的可人模樣,從甘瑤殿的上空緩緩墜落,跳一曲來音舞,曼妙身姿,眼神頗為傳情,確實是個仙人般的美人。

我幼時不止一次地幻想自己變成這樣的女子,可是銅鏡中的模樣一次又一次讓我絕望。

我對阿笙冷漠,很多時候也有怨他的一層意思。

容想對阿笙頻頻暗送秋波,喜歡之意甚是明顯。

我起身走去旁邊的仙鶴居,拿著兩枚仙果,百無聊賴地在喂鶴。

阿笙走到我的身邊看我一臉沮喪,俯著身,泛著笑問我:“你覺得方才那個容想怎麼樣?”

“不錯,很好。”我背過身去,不想看他。

“阿宛,你不高興嗎?”他湊近我,聲音從背後傳來。

“沒有,我很高興。這隻白狐,很……配你。”我說最後三個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卻還是說完了。

突然有隻手從背後將我牢牢地抱住,溫熱的鼻息在我耳際蔓延,長長的紫發垂在我的眼前。

“阿宛,可我不喜歡她,我喜歡的是你,是你。”他的聲音有些哀愁,“可你卻總對我不理不睬,你可知,我有多傷心嗎?”

我手裡的仙果掉在了地上,仙鶴們都聚攏了目光朝我這邊看,天旋地轉,我根本不知作何反應。

是一聲翠竹折斷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尷尬。

我轉過頭,白狐容想一臉怒氣地站在不遠處,將一顆蔥綠的翠竹折成了兩段。

好好的一段姻緣,就這樣被我搞砸了。

07

據說這件事後來成了容想的奇恥大辱,回去之後她在房裡不吃不喝了三日,以淚洗面。

我想她生氣的原因不是未婚夫君喜歡了別人,而是未婚夫君喜歡了一個這樣面容醜陋的飛蛾。這讓作為帝姬的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阿孃有些擔憂,勸說我不要和阿笙再往來了。

她說:“他貴為朝華君,我們蛾族女子是配不上的。你勉強和他在一起,日後也是苦。更何況,那與連淵浩渺狐狸一族聯姻是早有的規矩,也不容許別人破壞。”阿孃頓了一下,眼神有些遲緩,“阿宛,連淵浩渺,我們蛾族萬萬吃罪不起啊。”

阿孃最後一句話帶著深深地忐忑,飛蛾一族人丁日益稀薄,他們大多不甘貌醜,為了三日美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長此以往,幾乎快要面臨滅族的慘況。如果此刻狐族進犯,飛蛾一族就會在十林中徹底消失。

我明白阿孃的深意,並也不想破壞阿笙的好事。

好在締瑤仙境的學藝已經結束,阿孃幫我在五趣雜居地和陸司討要了一個差事。三日後就可上任。

去之前,我琢磨著怎樣和阿笙說清楚。

他卻興沖沖地來找我去銀河之遙看鵲橋相會。

他說這是一個凡人和仙子的故事,他們每年只能在鵲橋相會一次,銀河之遙會架起一座橋。景緻在這洪荒也算是難得一見。

我總覺得那是我最後一次見阿笙,應該多配合他的要求。

所以我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他歡喜地拉著我的手,我也沒有推脫。

那日,或許是我這幾千年來,最好的一日時光。

阿笙沿路摘了好看的白翎花掛在我髮髻上,緊緊地抓牢我的手不肯鬆開。我努力地想給他一個笑容,卻怎樣也漫不開。

鵲橋美得讓人睜不開眼,阿笙卻拉著我的手說:“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阿宛,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現在想想,是多動人的一句話。可沒有情愛的阿宛在那時如何懂得回贈一絲半點。

我記得當時,我把手從阿笙的手中抽出,冷漠而無情地說:“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相見,此後你是朝華君,高高在上的帝君之子,而我只是這三界十林一隻小小的飛蛾,我們的情誼,就到這吧。”

我說完這些,不敢抬眼看他,如我第一次看到俊美如華的臉孔產生的自卑心一樣。

我要如何告訴他,我與他從來就不曾是一個世界,他在天宮,而我只在山林,他尊貴無比,我卻渺小如塵埃,我們的族人甚至得罪不起連淵浩渺的白狐家族。

而這三界九樂地,不是隻有愛就夠的,你和我的身上,都揹負著太多家族的使命。

你可任性,妄為,那是眾人捧你寵你,而我卻不得不冷漠,無情,因為我別無選擇。

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08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瞧見了阿笙眼底的絕望。

帶著濃濃的被刺傷的神色。

他在我身後說:“阿宛,你對我,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啊。”

碧雲劍縮成小小的劍柄,在我手中劃出一道道血印傷痕,它在替阿笙不值,它也在氣我如此負他,可是我的手心竟是不疼的,我劇烈的疼在心中,繞成綿延的傷。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痛徹心扉的感覺。

原來拒絕一個愛了自己近萬年的人,是會疼成這個樣子的。

是會覺得心如死灰,生還無望的。

我靜心地待在五趣雜居地,幫陸司整理一些人畜鬼的生前記憶。

三界之外的九樂地,是眾人都不願意踏足的地方。它收納冤魂,情愛,慾念,貪念,以及平生記憶。

離生喜樂地原是收集情愛聚集之所,留住人畜鬼曾有過的愛情。他們時刻處在飢餓之中,並非真的需要食物,他們渴望的是他們的愛情。

而我的情愛呢,是不是在這幾千年的相處中,也留在了喜樂地,被餓殍們一口一口地吞噬乾淨了?

阿笙自那之後,便真的沒有再出現過。

他與容想的婚事還在,容想雖然那般氣他,卻還是舍不下這門親事。可見她對阿笙的愛也頗為熾熱。

我終日待在五趣雜居地,這裡籠罩的是一層紫色的光圈,和喜樂地的豔紅不同,紫色暗沉祥和,讓我覺得平靜。

閒來無事的時候,我總會一宗一宗地去看這些人鬼畜生前的故事。

我才知道,這世界上的事情總比我想得要有趣和好玩,這些愛過的人,忘不掉的事情,竟能讓人這樣的甜蜜和感傷。

我問過陸司:“若有一天,我死了,記憶也會被收到這裡嗎?”

陸司看我一眼:“若真有那一天,我便要拆開看看,朝華君在你的心底,究竟是個什麼地位。”

連陸司都知道我負朝華君的事。

可見這八卦小道傳得有多快。

我不見阿笙之後,都傳阿笙在帝君殿前跪了足足半個月,只求取消和白狐容想的婚事。

帝君氣絕,將阿笙丟入萬蛭深淵以示懲罰。

那萬蛭深淵蠱蟲無數,阿笙的仙體在那深淵之中竟也被折磨得不似人形。

他在榻上足足躺了一個月。

眾人都在揣測我會不會去看阿笙,可我自是待在五趣雜居地,連個家都沒有回,終日悠然自得地翻看書籍,與餓殍聊天說故事。

阿笙說得不錯,我對他,就是這般狠心,連一點點的好,都不願意給他,讓他一個人苦苦愛了九千年,最後發現不過是一場黃粱夢。

09

這些記憶,在我聽到阿笙要成婚的這幾日,牢牢地回想了一遍。

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當你以為不在乎的時候,偏偏卻又一次次地想起。

一遍遍地提醒你,當初是怎樣負了這個人。

所以阿笙,他要娶別人,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吧。

我棲息在小樹林的葉片之上,望著遠處的雲霞落日,眼睛又有些睏意襲來。

自我生病之後,我就變得嗜睡,忘性,我甚至不記得我是什麼時候生病,生的什麼病,又是如何沒有了護身磷粉。

我只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離開了五趣雜居地,躺在府中的軟榻之上。

阿孃含著淚說:“阿宛,你終於醒了。”

我終於醒了,可是阿笙卻要與別人成婚了。

我應該替阿笙感到開心不是嗎?他終於放下了我這個醜八怪,娶了一個美嬌娘,還是對他有助益的白狐帝姬。

可是我為何感到一絲悵惘?

密密麻麻遍佈我滿身的疼,在大白日的竟襲上我的心頭。

我竟是無比地想念著阿笙。

我偷偷摸摸地趁著入夜飛入靈仙宮。

沒有護身磷粉,我不過是一隻小小的飛蛾,無人能感覺到我的存在。

我並不知阿笙的住所,雖然他曾無數次邀我去玩,我一次也沒踏足過。

可是碧雲劍卻知曉,它一路為我帶路,一路帶我去往阿笙的地方。

10

他住在一片仙氣繚繞的瓊樓之中。

周圍有紫星光籠罩,海市蜃樓般虛華。

而整個殿宇中,全是紅燭綵綢,一片喜氣。

阿笙靜靜地躺在這金鑲軟榻之上,閉著眼,鼻息勻稱,面容絕美。

他永遠都是那般好看動人,肌膚似蓮,目光如星,可是他現在似睡著了一般,安然,沉靜。

他的嘴角掛著一絲笑,像是夢到了美好的事物,滿足而快樂。

沒有了我,他才是真的快樂了吧。

我貼在他的面頰上,想觸碰他的溫暖,可是他的面頰出奇的冰冷,我觸著他的肌,竟沒有一絲溫度。

我摸了摸他的鼻息,他就連鼻息都如此微弱。

這哪裡是睡著了,分明是失了元神,魂不附體。

“你終於還是來看他了?”我的身後有一道聲音微微響起。

我轉過頭,容想站在我的身後,,一身挑絲流雲衫,卻難掩面容哀婉倦怠:“是不是很好奇,朝華君怎的就變成了一個活死人?”

“這是怎麼回事?”我不明白,眼前的一切,都讓我不明白。

“你這女子,究竟用了何妖法,讓朝華君不惜為你葬送性命。”容想咬牙切齒,“他就是在最後的彌留之際,都只是說,不要告訴阿宛,是我救了她,我不要她為了我而傷心。”

容想把手中的一個木匣子打開,藍紫色的光線朝我的身體裡撲過來,那是她從陸司那取來的記憶,那段我不曾記起的回憶。

我看到那日的十林之中,魔族大軍來犯,阿孃帶領著族人一路廝殺,魔君抓著我對阿孃說:“這便是我與你生的女兒嗎?我在血窟待了這萬年,就在等著一日,我魔君,終於有了傳人。”

我不可置信地看著魔君,不可置信地看著阿孃,我才知道當年阿孃有過一段時間的出走,與還未成魔的魔君有過一段情,自生下我之後,便恐魔君會來找我,多年來,她一直讓我謹言慎行,低調處事,見我和阿笙走得近,心急如焚,她抽掉了我的情愛就是怕這一日。她寧可我做個平淡女子,簡單度日。

我並不知阿笙是何時來的,他束著紫發,一襲白衣,提著戰戟就朝魔君衝上去。那一場廝殺太過慘烈,阿笙幾乎小命不保,魔君佔了上位,氣勢高漲。

我知魔君意圖在我,若我一死,就斷了他的念想,因此我聚攏了一簇熊熊大火,將自己置身在大火之中。

飛蛾撲火必定元神俱滅,萬劫不復。

我在大火中閉上了眼睛,漸漸失去了知覺。

後半段是我不曾知曉的,容想看著我笑了笑:“你是不是想問,為何你卻沒有死?為何你只是丟了護身磷粉連魔性也不見了?”她指指榻上閉著眼的阿笙,“那是朝華君將自己的玲瓏心掏出來與那碧雲劍一起鑄溶成一體,讓你的元神有了寄居之所,你娘才能在日後助你死而復生,驅除魔性。現在看到的朝華君,只是空有一具軀殼而已。”

我提起碧雲劍,銀色的劍光,印出我那張極其平淡的臉孔。

我從來不知,那裡面,有著阿笙的心。

“玲瓏心一旦鑄熔,再也無法回到身體裡。生生世世,只能跟隨你。”容想走到阿笙的面前,“我只不過和他的軀殼成婚,可是這對我來說,也便夠了。”

我捏著碧雲劍,這一把跟了我近萬年的寶劍,它裡面放著的是阿笙的心。

難怪它那般懂我的心意,難怪它總不讓任何人欺辱我。這裡有阿笙的心啊。

我想起阿笙說過:“阿宛,我若不在你身邊,這碧雲劍就是我,定會保你平安。”

那時我以為這只是一句玩笑,沒曾想,竟成了真。

我撫摸著阿笙的臉孔,多想伏在他的嘴邊,再聽他和我說一句話,哪怕只是喊我一聲“阿宛。”都好。

可是他嘴角掛著微笑,夢裡還是我站在洱水橋上的樣子,我驚慌地從他身旁擦肩而過,他望著我的背影低喃:“你終是來了。”

這是他記憶裡最後一個畫面,定格在他的夢境之中,迂迴輾轉。

11

阿孃把我的情愛還給了我。

可是我想起阿笙的時候,心更加痛了。

我在五趣雜居地裡找到阿笙留在陸司的記憶。

陸司說從他來喜樂地,就常找陸司下棋,他把和我有關的記憶都存放在陸司那,他說,有一日,即使我不在這個世了,我也能留著,愛阿宛的記憶。

他在回憶裡說著:在我兩百歲的時候,因為貪玩來到了那個布了結界的山洞,用法力破開了那個結界。當時被一個很醜的蟲子給嚇哭了,後來那個蟲子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兒,怒著眉過來打他,壓著他對他說:“祝你以後娶一個醜八怪。”他竟覺得那個面貌平凡的女孩兒是那樣可愛。

後來他打聽過她,知道她會到締瑤仙境學藝,父君罰他閉門思過他故意選在喜樂地,還央求了父君讓他在也在締瑤仙境學藝。八百年來他都在等她路過這裡,等著遇見她,與她廝守一輩子。

他說:“阿宛,在我眼裡,你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能讓我牽掛一生的人。可是我用了近萬年,還是沒有讓你愛上我,阿宛,你能聽到我悲傷的心嗎?”

我看到他在我拒絕他之後悲傷地在銀河之遙站了一夜,我看到他在萬蛭之淵絕望地閉著眼睛,我看到他跪在帝君的殿門外,一遍遍地在地上寫著我的名字,我看到他躺在病榻上,暗淡的星眸一聲聲地問:“阿宛,你為何不愛我?”

他以為我不愛他,他卻在得知我有危險的第一刻便來救我,在我快要燒成灰燼的那一刻用碧雲劍將我的元神依託著。

阿笙,這樣一份情,我竟連和你說一聲謝的機會都沒有,這樣一份情,我連和你說一句我也愛你的機會都沒有。

三界九樂地,瓊樓玉宇間,那銀河之遙的約定,我們註定是要失去了。

阿笙,若你還在,若你還能醒來,若你還記得你的承諾,我一定會將我欠你的那份愛補給你,一定會親口對你說,其實,我也一直愛著你。

愛著你。

鵲橋相會,一年一度,可我只想與你日日相見,生生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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