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亭一事,書中明文是為寶釵金蟬脫殼,但向來被很多讀者指為嫁禍黛玉。所以,此事一直以來為喜黛者所不容。
寶釵撲蝶,本來是多麼美好的畫面啊。書中知禮穩重如大人一般的寶釵,難得露出她活潑爛漫的少女模樣。偏又遇上了小紅與墜兒之事,她美好的形象就被蒙上了一層極濃重的陰影,從此為很多讀者所詬病。
但是,書中並沒有“嫁禍”一詞,作者與批書人也並無此類說法。可是很多讀者還是將其釋為嫁禍。那麼,我們就從文本出發,細細分析一番吧。
一、寶釵的偷聽。
1、很多人說寶釵“嫁禍”是為了掩蓋她偷聽的行為。其實,即便真的故意偷聽,也不見得有多難堪,寶黛等多人都有過偷聽之舉。所以,如果單純只是為掩蓋偷聽,寶釵根本犯不著“嫁禍”。
2、寶釵故意偷聽?拜託,滴翠亭是哪裡?滴翠亭是大觀園裡的一處亭子,相當於是私家花園裡的一處公共場合好嗎!如果滴翠亭是小紅或別人的房間或其它私密處所,寶釵確實就有了偷聽之嫌。可是,寶釵這是在公共處所呀!你讓她在公共場合不要聽別人說話?難道一見到有人說話就躲開?不細聽一下,又如何分辨別人說的是不是私密話兒呢?
難道,有此類質疑的讀者,他們在公園商場等公共場合,只要一聽到別人說話了,便即刻捂上耳朵或趕緊逃離?因為別人有可能會說私密話兒呀!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有偷聽嫌疑!
為什麼這些讀者,從來不質疑小紅和墜兒說話的場合不對,卻會質疑無心聽到此事的寶釵?
二、寶釵為什麼要以黛玉的名義來“嫁禍”。
總有人忿忿不平,指責寶釵為什麼不說別人,偏偏要說是黛玉。這種邏輯非常可笑:以黛玉的名義就是嫁禍,以別人的名義就不構成嫁禍了嗎?
寶釵為什麼會說黛玉,最好看看書中原文,寶釵是從所有人那兒特地過來找黛玉的好吧!因為那邊獨獨缺了黛玉!途中遇上小戲子等人,又重申了一遍要去找黛玉,見寶玉去了黛玉那兒,為避嫌才走開的。她此前一直心心念唸的是找黛玉,在聽到小紅要推窗之際,電光石火之間,寶釵還有足夠的時間想出更周全的法子嗎?脫口而出的,不就是剛才一直惦記著的人嗎?
難道寶釵在此刻還有閒空算計著,如何將黛玉也“拖下水”?
三、寶釵面對小紅為什麼不說實話,卻要金蟬脫殼(或者說“嫁禍”)。
請不要忘了紅樓夢的時代背景,很多讀者只顧著質疑寶釵,卻忘了質疑小紅:她這種私情之事是該在大觀園裡出現的嗎?這類事件在現代根本不足為奇,但這不是在現代呀!千金小姐們連看個西廂記牡丹亭的書都不可以,何況此類“姦淫狗盜”之事?
大觀園這裡,本來是深閨女兒家重地(寶玉也住這裡是特例),按理是很不應該出現小紅這種狀況的。就像寶玉問鳳姐何為“爬灰”,被鳳姐“連忙立眉嗔目斷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裡混唚。你是什麼樣的人,不說不聽見,還倒細問!”邢夫人王夫人一見繡春囊,邢夫人嚇得連忙死緊攥住,王夫人是眼中含淚,責問鳳姐時越發淚如雨下,顫聲不已,連鳳姐只一見竟也嚇了一跳。
閨閣之地出了風月之事,是會連累到園子裡所有小姐們的名聲的,甚至是整個家族的名聲。如王夫人所說:外人知道,這性命臉面要也不要? 可見,高門大戶人家的哥兒姐兒們,是極忌諱這類事情的。可是寶釵卻無意間撞見了。
所以說,寶釵才應該是這件事的受害者,她才是最委屈和最尷尬的人呀!
所以,難道還要讓寶釵如實對小紅說:我全聽到了我要檢舉揭發?或者說:我聽到了但我不會說出去你放心?或:當我沒聽到你們繼續?如此一來,雙方的境地都會尷尬無比。
無論上述哪種說法,都免不了寶釵所擔心的: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
請不要誤解寶釵的這段想法,這絕對不是害怕小紅報復或記恨的意思。所謂的“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過是小紅見寶釵全聽到了,會不會各種解釋各種認錯?(可參見鴛鴦撞破司棋與表弟幽會一事後,司棋和鴛鴦二人的反應)會不會抱大腿下跪哀求?甚至羞愧情急之下會不會跳水自盡?寶釵尷尬不?小紅害怕不?如果再有人看見她們之間的拉扯,又當如何解釋?小紅要臉面不?身為大家閨秀的寶釵,撞見了這種事,雖與自己無干,但寶釵也不想多生事非,她也要臉面的呀!這就是寶釵所說的“無趣”呀!所以,寶釵要做的,就是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趕緊化解雙方當面的尷尬,儘快脫身而去。只要脫了身,不管小紅信不信她的話,都無所謂,反正事後的小紅,也絕不可能笨到要去找人主動提起此事。不過,連寶釵自個兒也沒想到,小紅會信以為真。所以寶釵脫身後才在心內好笑:這事算是遮過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樣。
其實,只要細想想,若是自己在單位不小心遇上此類不才之事,你是急忙各種表白不會說出去呢,還是裝傻充愣找藉口,做出不知情的樣子,儘快脫身離開現場呢?
四、以黛玉為藉口脫殼,就是拖黛玉下水嗎?
在書中,以黛玉為藉口推事的,不止寶釵。鳳姐豐兒就聯手在邢夫人面前,拿黛玉做了一回擋箭牌;寶玉因藕官燒紙犯忌,也推到黛玉身上了;他們都是要對黛玉不利了嗎?而且,他們拿黛玉做擋箭牌的事和對象,怎麼看都比小紅和墜兒來得嚴重吧?
寶釵與黛玉之間,就像現在的閨蜜或單位同事一樣,有情況了,互相推諉一下或互相背個鍋,就現代來說,不也是常見的事兒嗎?雖說不是什麼好事,但也沒可能會嚴重到嫁禍吧?
五、小紅會記恨,可能會對黛玉不利?
別逗了,一個三四等做雜事的小丫頭,能對黛玉怎樣?
黛玉還懟過王夫人的陪房呢,後來有如何了嗎?做為主子,就算是打罵訓斥奴才也可以,何況小紅這件事?更何況是小紅錯在先?認為小紅會對黛玉不利的,完全是受了宮鬥宅鬥劇的影響。就像現在的人,被長輩老師領導等人,批評訓斥也是常事,難道就都因此生出報復心理了嗎?報復得過來麼?累不?
如墜兒,被晴雯紮成那樣還被攆了,被晴雯攆了還要磕頭行禮,按宮鬥宅斗的思路,墜兒不是最應該拿刀殺進怡紅院來報仇的麼!而且,晴雯還將攆墜兒之事,說成是寶玉的安排,把襲人都抬出來了,那些持“嫁禍”論的人,為什麼不來質疑晴雯的“嫁禍”?
生活在賈家的主子,若是連一個二三等做粗活的丫頭都不能得罪,那這些主子們活得也太憋屈太悲催了!鳳姐管家手段嚴厲狠辣,打罵罰是常事,連王夫人的陪房都說她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個,難道鳳姐不怕得罪人?探春管家,當場就讓不懷好意的管家娘子下不來臺,還出手打了邢夫人的陪房,更是抗拒王夫人所主導的抄檢大觀園,難道探春就不害怕?晴雯和秋紋曾經當面那麼羞辱責難小紅,難道她們就不害怕?小紅給她們帶去了“禍”嗎?小紅不也是各種忍氣吞聲麼?
雖說小紅素日眼空心大、頭等的刁鑽古怪,那只是因為她有不安分和向上的心思。但卻被晴雯秋紋等大丫頭,成功地防範住了她想要在怡紅院出頭的機會。她又能怎樣?也沒見她報復過誰啊,她也只是知難而退,並沒發展到要去損人還不利己的地步,這正是小紅的聰明之處,這是後話了。
寶釵若是真想嫁禍黛玉,在脫身以後,只消找個心腹丫頭將小紅之事張揚出去,讓小紅誤以為是黛玉散播了,心生怨恨惹出事端來,這才是正宗的嫁禍!當然,事後的風平浪靜已經足以證明,寶釵和小紅,都不是那種懷有險惡用意和睚眥必報的小人。而寶釵,對於她所眼裡的“姦淫狗盜”之事,卻也一直保持著緘默,不張揚也不追究,反而可見她的寬仁與包容,並非拘拘然一女夫子。
如今,連禍的影子都沒有,哪來的嫁禍?
其實,此事本來並無褒貶,除了正常的小說敘述,還寫出了寶釵的另一面:池邊戲蝶,偶爾適興 ;亭外急智脫殼,明寫寶釵非拘拘然一女夫子。或許,就連脂硯齋也怕有人誤讀了寶釵,才又特特加上了此段批語。作者和脂硯齋都已表明自己的態度了,本來是要寫寶釵的明媚與機變。寶釵也有機敏的應變能力,和春光爛漫的小女兒家情態,僅此而已。
就像黛玉因宮花一事,懟了周瑞家的,其實此事也無須作過多解讀,對黛玉也並無褒貶,這只是作者筆法高明之處,藉此帶出黛玉的脾性:卻又將阿顰之天性從骨中一寫,方知亦系顰兒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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