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秋天


故鄉的秋天


故鄉的秋是美麗的季節,是豐收的季節,是飄滿了烤紅薯、煮玉米的香味的季節。

在我的記憶裡,秋的開始並不是源自於樹葉的枯黃,也不是節氣的變化,而是父親推進家門的自行車。自行車的後座上橫架著一條細長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口袋。帆布口袋裡裝滿了鮮紅的柿子。每當我看見父親推著載有鼓鼓囊囊的口袋進家門的時候,我的大腦裡就會浮現出令人饞涎欲滴的軟甜的蛋柿和甜脆的溫柿子。


故鄉的秋天



每到初秋的時候,父親都會外出且帶一口袋柿子回來。分給別家一些,剩下的把軟和的挑出來給我們吃;再挑一些沒有創傷的,讓母親給我們溫了,脫了澀味,給我們吃;再乘下的,母親就會洗乾淨了放在瓷罈子裡釀醋,釀的醋夠我們一家人吃大半年。

每當父親把柿子帶回家的當天晚上,母親就會把柿子放進放進溫水鍋裡,悶一晚上,等到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我和弟弟妹妹就會一人拿上幾個,嘴裡咬一個,書包裡揣幾個慢慢吃。只要一想起溫柿子,那種糯甜的感覺還會在齒頰間縈繞的,勾引著人的饞蟲。


故鄉的秋天



每當吃柿子的時候,就是生產隊挖紅薯的季節。那時候,生產隊會把紅薯地按人口分到家庭,以家庭為單位挖運,交給生產隊統一收藏。等到生產隊的紅薯窖都藏滿了,就把剩下的紅薯按人口的多寡分配給家庭。每當挖紅薯的時候,學校都會放假,於是,滿紅薯地裡都是老人孩子,非常熱鬧,到處都洋溢著快樂的氣氛。父親在前面用糞耙挖,母親、我和弟弟在後面整理。先把紅薯從紅薯蔓上摘下來,然後清理了上面的泥土,掰掉多餘的根鬚,把紅薯一小堆一小堆碼好,等到天晚時就裝進竹籠裡運回生產隊上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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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紅薯是很快樂的,尤其是看到了許多奇奇怪怪的紅薯的時候。有的很大,足以和籃球媲美,我們就叫它紅薯王;有的像小鳥,有的像烏龜,有的像牛頭,……;我望著手裡的紅薯展開想象,心裡充滿了無窮的快樂,往往因此而忘記了整理紅薯,被父親痛罵,但我還是樂此不疲。在整理紅薯的時候,我能夠通過紅薯的皮判斷紅薯水不水,甜不甜,面不面。有一種紅薯的皮很奇特,掰開來,瓤子是粉紅色的,我們叫它做北京梨,削了皮生吃很甜很脆。一旦發現了這種紅薯,我都會和弟弟爭著吃的。有一次,我因為激動,拿鉛筆刀削紅薯皮的時候,竟然削掉了左手食指指尖的皮,鮮血立馬就伴著鑽心的疼痛湧了出來。我趕緊捏起土塊,捻碎,灑在傷口上。雖然鮮血一再衝開土屑,但我一再往傷口上撒土屑,直到鮮血被土屑糊住為止。等到血不再流的時候,我還是會繼續削紅薯並甜甜地把紅薯吃掉的。往往這個時候,媽媽就會告訴我們,千萬不要在吃紅薯的時候吃柿子,否則,紅薯會在肚子裡變成石頭的。嚇得我們再也不敢同時吃紅薯和柿子了。


故鄉的秋天



紅薯運回家了,頓時,整個村莊便飄滿了紅薯的味道。蒸紅薯軟糯香甜;在灶膛裡邊做飯邊烤出來的紅薯外焦裡嫩,是另一種粘糯的奇香;用紅薯混合麵粉做的魚魚,調上蔥花臊子,再調一點油潑辣子,更是味道鮮美;我更喜歡的是紅薯面餄餎,尤其是涼的,用開水一淘,調上油潑辣子和蔥花臊子,有一種特別的鮮美。

紅薯收完了,玉米也成熟了。父母收完了集體的玉米就帶著我們兄弟利用週末收穫我們家自留地裡的玉米。我們鑽進玉米行子裡,把壯碩的玉米棒子掰下來,扔進隨身攜帶的糞籠裡。等到糞籠滿了,就把糞籠提出去,倒進地頭兩頭都插上了柳枝編成的笆子的架子車車廂裡。每當這時,只要遇見村裡的伯伯或者爺爺路過,父親就會給他們打招呼,互發旱菸或香菸,點燃了蹲在地頭閒聊,而把活扔給我們去幹,直到架子車裝滿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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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運回家,就倒在僅有一米五寬的窄窄的院子裡,堆滿了奶奶臥室窗下的簷臺上,直至半個院廳。運完了地裡所有的玉米,我們下午一放學回家,就被父親安排著幫他們剝玉米皮。我們一家人席地圍坐在玉米堆旁,邊說話邊一層層從棒稍把皮撕開,扯到棒根,但不剝掉,然後扔到父親的身前。父親就把我們剝好了的玉米,順手捋直玉米皮並攥緊,然後兩根一對兩根一對編結起來。有時候,串門子的叔叔嬸嬸們也會加入剝玉米皮的工作,我家的玉米堆旁就更加熱鬧了。因為玉米量大,每天都會剝到深夜,剝到我們兄妹都坐在玉米堆旁打瞌睡時才會停止。等到我們睡了,爸爸媽媽還沒有睡,他們在睡覺前還要把編好的玉米有秩序地搭在豎起的木椽上或樹幹上。等到第二天早晨上廁所的時候,就會發現後院豎起了兩個將近一米直徑高達三米餘的金黃的玉米柱子。就連樹枝上也三三兩兩地架滿了玉米棒子,異常壯觀。第二天,走進村裡,就會發現,整個村子都變成了豐收的金黃色。有的人就直接把玉米纏繞在門口的樹幹上,有的人則把玉米掛在門房屋簷下架起的橫椽子上。沒有門房的人家的玉米柱,則會伸出它們高高的頭顱,從矮矮的土牆上方探頭探腦,也隨著人們看熱鬧。從此,這些玉米就要在露天裡慢慢風乾,等到冬天閒暇時,一家人再圍坐在放在房間裡的兩米餘直徑的大蒲籃旁慢慢地剝玉米粒,那又是一個個繁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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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老鄉親們在架玉米的同時也沒有閒著,一直隨著生產隊長的安排收拾著田地,播種著小麥。等到架完了玉米,地裡的小麥苗也探出了嫩綠的頭顱,故鄉的大部分土地都被綠油油的小麥苗覆蓋了起來。因著土地的肥沃或者貧瘠,麥苗呈現出黑綠或嫩綠兩種顏色,給予了渭北旱塬上貧窮的人們殷殷的期頤和希望。

麥苗高了,生產隊的活路也就少了,人們把主要的精力就轉到了為來年儲備糧食上。那時候,我們的主糧不是小麥,甚至連玉米也是奢侈,而是紅薯幹。每天下了工回來,吃完飯,母親就開始用專門的工具擦紅薯,把一個個紅薯擦成兩毫米薄厚的紅薯幹。放學回來後,吃過飯,我也要加入擦紅薯片的行列,直到瞌睡侵襲實在撐不住為止。第二天黎明時分,我和弟弟就會在爸爸的呵斥聲裡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幫父母把一竹籠一竹籠的紅薯片裝上架子車,運到村西頭的麥田裡,把紅薯片均勻地撒在麥苗上晾曬。等到旭日東昇的時候,麥田裡已經雪白一片。這時,我和弟弟也隨著被凍得發紅的雙手徹底清醒過來。每當我們把架子車送回家裡再跑到學校時,已經遲到了,只好站在教室外面朗讀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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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幾天的晾曬,前幾天晾曬的紅薯片已經幹了。晚上放學回家後,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媽媽把紅薯幹收起來運回家儲存起來。奶奶和媽媽也把一部分紅薯幹在村裡的碾子上碾碎,再在石磨上磨成粉。從此,家裡的餐桌上就有了紅薯攪團、紅薯面魚魚、紅薯面餄餎等美食。

與此同時,父母挑選出有傷疤的或水分大的不易保存的紅薯,拉倒村西頭廟裡擦紅薯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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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頭廟說是廟其實並沒有神像更不用說和尚了,只是三間窯洞,再緊貼窯洞門臉蓋了三間瓦房而已。五保戶張保住在裡面兼看門。擦紅薯的機器就安裝在最裡面的那孔窯洞裡。鄉親們每家都分了許多紅薯,來擦紅薯的人很多,排起了好長的隊,都延伸到廟門口了。我的任務就是排隊等候。

西頭廟是我的樂園。它裡面除了能擦紅薯沫之外,還是其他生產隊臨時請來的匠人的工坊。有熟牛皮編牛皮繩的,有做馬驢擁項(戴上它有利於勞作)的,有彈棉花的機器,還有做豆腐的,等等。只要有閒暇,我就會去西頭廟參觀,忘我地研究著匠人的工序、動作,雖然到頭來只滿足了好奇心而已,但卻給我帶來了難得的快樂和幸福。於是,在漫長的等待中,我回憶著在廟裡曾經看到過的那些在我眼裡稀奇古怪的事情,反而一點都不覺得時間的漫長了。

終於輪到我打紅薯沫了。掌管機器的叔叔把紅薯倒進機器的進口,用帶把的木板頂住紅薯,就聽見紅薯被擦輪使勁擦搓時發出的痛苦的慘鳴。很快,散發著甜香味的紅薯沫就從機器的出口慢慢地湧進了放置在出口下的水桶裡。滿滿幾籠紅薯只打了三桶紅薯沫。

回到家裡,父親已經在院子裡做好了過濾澱粉的架子。他把一根椽子橫架在界牆上和房簷下的椽縫裡。再用繩子把一個用兩根兩米長的槓木做成的能活動的十字架吊起來。十字架的四端綁著一個本色的細沙布包的四角。布包下放置著一口巨大的粗陶水缸(我們那裡人把大水缸叫做海甕)。在海甕的一旁,父親已經放置了一大盆涼水還有滿滿的一擔井水。盆子裡飄著一隻劈成了一半的葫蘆做成的水瓢。他先把紅薯沫倒進盆裡,用木棍攪勻。然後就舀了幾瓢紅薯沫水,倒進布包裡。雙手搖動木架,使紅薯沫水在布包裡來回滾動。於是,奶白色的汁液就隨著布包的滾動從布包下流淌進了布包下的海甕裡。等到布包下的水變得稍稀的時候,父親就把布包裡的紅薯渣用瓢摳出來,倒進一旁的竹籠裡,然後再從盆裡舀出稀釋了的紅薯沫倒進布包裡,繼續他的工作。小時候要上學,需早早睡覺;大了就遠離了家鄉,我從來沒有完整地看到過父親過濾紅薯沫。等到第二天我要上學時,就發現放在院子中間的水甕裡和簷臺上的瓷盆裡的水已經變得異常清澈,而在清澈的水底,就是雪白的紅薯澱粉。而那些灰色的紅薯渣,已經被母親團成一個個燒餅大小的餅子,整齊地貼在廈房的牆壁上了,異常壯觀。等到中午放學回家,家裡的甕蓋上、木堆上、矮土牆上已經放上了或大或小的圓圓的半尺厚的雪白的澱粉餅了。那就是掛粉條、做涼粉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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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做了澱粉,母親都會給我們做一次炒粉的。每當我放學或者在外面浪完回到家裡,聞到一縷混合著蒜和蔥花的特殊的香味的時候,就知道母親做了炒粉,立馬就會扔掉書包,飛跑進廚房,流著口水,看母親用鐵鏟翻攪滿滿大半鍋涼粉塊,恨不得馬上就能吃到炒粉。終於炒好了。我們兄弟爭搶著擺好飯桌,把爸爸、妹妹們召喚到飯桌前。一坐下端起碗,我就急不可耐地往嘴裡刨了,誰知道炒粉外溫裡燙,燙的我趕緊用舌頭把炒粉在嘴裡左右來回攪拌,直到不燙為止。

秋季的結束不僅僅因為樹葉的飄落,還因為每家每戶房門兩旁掛著的串起來的紅辣椒。故鄉人利用空閒時間,把紅鮮辣椒一針一線串了起來,然後掛在房門兩旁慢慢風乾,既做了裝飾,預示著來年又是一個紅紅火火的豐收年;還為冬季做香噴噴的油潑辣子準備了豐富的材料。它給予了故鄉人以希望,也在故鄉人的心裡,燃起了快樂的火焰。

秋終於結束了,冬也即將到來。看到灰濛濛的天空,我想到了雪,想到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烤玉米麵饅頭夾油潑辣子,更想到了那香噴噴的炒涼粉。那是秋對我的饋贈,也是故鄉深埋在我內心深處的美好的記憶。

故鄉的秋天

李躍峰,筆名(網名)山野俗人,陝西省大荔縣人,生於1966年10月,酷愛文學。是江山文學網簽約作家、江山之星。曾在國家各級報刊發表作品,獲省級以上獎勵多次。其中,中篇小說《梁燕妮》於2010年獲得了首屆全國“銅鑼灣”杯“孝問蒼生”孝文化徵文大賽二等獎,欄目劇《咱們村的監委會》獲得了2011年全國廉政短劇大賽銅獎,短篇小說《書怨》獲得了2009陝西省首屆“益秦”杯“與法同行”徵文大賽優秀獎。著有長篇小說三部,中短篇小說數部,散文百篇,詩歌幾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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