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仙樂國的氣數已回天乏術,就連他們的神明仙樂太子都已無法力挽狂瀾。

接連的敗仗早已軍心潰散,如今連太子殿下都不見了蹤影,都有父母妻兒活命要緊,誰還會在這屍堆如山的荒野繼續同永安人死磕下去。

丟盔棄甲,仙樂殘軍逃的逃,叛的叛。到最後竟只剩下一個衣衫破敗、半邊臉纏著繃帶的少年在孤軍奮戰。裸露的肌膚,沒有完好之處,全是一道道的傷痕。但露出的那隻眼中,有著玉石俱焚的神色,堅定冷凜。

他看著滿是血汙又沾染泥濘的仙樂軍旗,冷厲的神色忽而摻雜了些悲傷。

血從他額頭劃下,打在睫毛上,抬眼一片血 紅。少年從腳下的屍身上拔下一支箭,揚手釘在正要逃走的士兵肩上,語聲沉冷,同他的年紀毫不相符,“你們不配做他的兵。”

他側過臉輕蔑的瞧那逃兵一眼, ”為殿下戰死,是至高無上的榮耀,都忘了嗎?”

”仙樂國都沒了,哪來的殿下! "逃兵嗤笑一聲,沒料到此時竟還有人將那瘟神般的太子當回事,“他不是武神嗎!不是很厲害嗎!他不是神嗎!怎麼可能連屈屈永安凡人都打不過!他……”

“住口! ”一柄斷刃突的從頸上割過,切斷了他未說完的話。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少年緊緊握住那柄斷刃,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轉身迎上永安的軍隊。

“真有意思呢...為首的永安將領恣意笑起來,“仙樂人自家打起來了。”

其中一個永安兵看了那幕,譏笑著高聲著,“什麼戰死,榮耀啊哼,迷惑人心的東西!不過是騙你們替他賣命罷了。你們為他出生入死,可你們的神早已遺棄了你們。仙樂軍都沒人了,何以固執?扔掉這把刀,念你還是個孩子姑且留你一命。”

那少年身影靈活,聽見這番話眼裡殺意陡增,反手一刀劈去,“誰說仙樂軍沒人了!我就是!”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不過十三四歲的一個孩子,說起話來眼神如鷹,冷定的讓永安兵都身形一怔。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那一刀劈斷了那人馬腿,他差點從馬上摔趴下來,羞憤的破口大罵,揮手就是一劍。

錚然一聲,少年一柄斷刃將對方的劍狠狠甩出去。永安士兵齊齊將他圍住,亮出兵器。

這個孩子又瘦又小,手握殘刃竟然還能同永安兵對上幾個時辰。刀法凌厲蕭索,但畢竟幾日幾夜不眠不休殊死抵抗,就算是神也支撐不了這麼久。

新的傷口皮肉翻開,像惡魔的血盆大口,可怖駭人。可他彷彿天生沒有痛感,神色絲毫未變,不顧血衣已經緊緊的包覆了胸背,依舊負隅頑抗。

畢竟只是個孩子,面對只針對他一人的圍攻,氣力漸漸衰竭。長劍直擊鎖骨,他一個趔趄撲在地上,用斷刃拄地艱難的要站起來,卻失敗了。

斷刃插進泥沙中,刀柄已沒入大半截。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小覷了這仙樂的兔崽子,還挺能熬...”永安兵踢開層疊的屍身,見他這副模樣也不再有什麼威脅,沒有對他趕盡殺絕,一提韁繩控 馬前行。

襤褸少年費力的喘著氣,意識已漸漸昏沉。不能睡去,不能...他手指深深插入泥土,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臂,牙印深可見血。

猛然的痛使他終於提回一口氣,抬起頭便見一朵白色小花羸弱的在風中擺動,而永安人的鐵騎頃刻便要將其碾壓。

少年趴在地上,冷不丁拔出斷刃,後腳使盡最後的力氣蹬了蹬地,一下子匍匐過去伸手護住那朵即將慘死的花,另隻手持斷刃砍中永安士兵的小腿。

“媽的!小兔崽子! ”永安士兵吃痛大呼,一劍不留餘地插進他的背部,將他與泥土釘在一一起動彈不得,居高臨下的盯著他,嘲諷,“手下留情你他媽的還作死!這下該服氣了吧,最後一個仙樂軍?”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其他的永安士兵圍上來,用卑劣的眼睛瞪著他,“真他媽傻!快來看看啊,他們的神都不管他們了,這個傻崽子還他媽的執迷不悟呢?人家都逃了,他還自以為很厲害能以一敵百一段傳奇呢,蠢哈哈哈哈哈...”

嘲笑聲將他虛弱的氣息淹沒,永安士兵走的很遠了還能聽見那刺耳的哂笑。

少年顫抖著將手心翻過來,一朵瑩白小花如同瑟縮的蝴蝶安好的躺在他的掌心。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微的翹起來。

氣息越來越弱,光線也漸漸扭曲。眼皮越發的沉重,“咳....”他劇烈的咳著血,每咳一下便牽動傷處,痛已經使他意識漸漸抽空。他想極力的想要睜開眼,卻是徒然。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黃昏的風冷的蕭瑟,他的體溫便隨著風逐漸冷下去。

手指開始變得僵硬,真的熬不住了,快要死了麼?自己怎麼這麼沒用?最終還 是沒能幫他一把,為他做些什麼。看不起這個渺小的自己,幾乎是一無是處。

死,不足懼。如果不是他說過‘把我當做你活下去的意義,恐怕他不足以撐到今天就已經死去。

他唯一怕的,是他孤立無援,一個人揹負下國破家亡的罪責,被萬世詬罵。那樣純白如羽的人,有著憐憫眾生的笑容,是當之無愧的神明,只有他才配的上神明二字。

他什麼都未來得及為他做,就要泯於塵世?雖然很不甘心,可生死卻不由他控制。

不過轉瞬他也就釋然了,不再吊著那最後的一點氣息。

一即使軀體消亡, 也將長跪於我的神旁。

折戟沉沙鐵未銷。即使我的軀體會腐朽於黃土之中,但我的心永遠鐵一般堅定不移。就算過了幾百年,這份虔誠也不會有半分鏽蝕。

相信我。

無論生死,為人為鬼,存在的意義也都只為一個人。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跨越生死,我都是你唯一的信徒,最後的士兵。即便為鬼,也不會往生,我會陪著你。

一替你抹去眉 角的霜。

就算這一縷微笑都已作古,就算我的的面龐也已成枯骨,也不必長歌當哭。我會歸來,哪怕是你腳下的塵土。

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他的手指終於不再掙扎顫動。

只覺身體驀然一輕,發現自己正被他朝思暮想的神明痛惜地抱在懷中。

那日神武大街,他失足從城牆落下,也是被他這樣毫不嫌棄的抱在懷中。

“殿....他像那天一樣抓緊他的衣衫,微笑著將手心的白花朝著他的神衹遞去,“我永遠是你最忠誠的信徒。”

荒原上只有寒鴉悽鳴。沒有人看到,那少年孤零零的向著虛空遞過去一隻握著白花的手。

雙唇翕動著,不知一個人在說著什麼。嘴角帶著釋然和滿足的笑意。

此時西天收盡殘陽,只餘下黑寂如死。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八百年後,又是一年中元節。

謝憐坐在畫舫中,看著水面游魚過江般的河燈,微有些晃神。他隨即也從舫中拿了一盞河燈,輕放在河面。

“哥哥。"花城看他動作,慢慢湊過來,握住他的手,“是想起皇后和主上了嗎?可為何卻只放了一盞。”

謝憐搖搖頭,看著那燈逐漸遠去,混雜在無數璀璨河燈裡,難辨蹤跡,“我是為另一個人放的。”

“誰? "花城暗暗有些吃味,卻不敢表現出來,裝作若無其事的關切,“哥哥還有很懷念的人嗎?我怎麼沒聽你提到過?”

謝憐笑了笑,轉頭對上他微有著敵意的光,“這盞燈,我為一個故人放的。”“稍後又補充了一句,“三郎,你也認識他。”

“哦?”花城微微驚訝,剛要開口問個清楚。

卻聽身邊人溫柔的語聲裡帶著一絲憫懷,“他.....紅紅兒。”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殿....殿....花城突然不知所措,微微的羞赧盈於面頰。

“三郎..謝憐心頭突然泛起酸澀,想著這幾百年漫長歲月裡一直有他如影隨形,“你死的時候一定很痛苦吧?”

“沒有。"花城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死的很滿足。”

“啊?”謝憐費解的驚呼一聲,還真是第一次聽見有人用滿足來形容死亡。

我死的很滿足。我是被殿下抱著,在他懷中死去的。

我本該在城樓上落下,像一朵殘花,芬芳成一片血紅。但你救了我。

我第二次生命始於你的懷抱,也終於你的懷

我很滿足。

他依然篤定地把那日瀕死時出現的幻覺當做真實發生過的。

唇邊的笑裡,依稀透著舊時的誓約。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將士,永遠的追隨你,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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