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達夫,你算什麼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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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9月,一本名叫《日記九種》的書風靡中國,無論文人雅士還是販夫走卒都趨之若鶩,買到書的人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大呼過癮。而讓這本書暢銷的原因,令人啼笑皆非。

作者以難以想象的露骨文筆,描摹了他和女友的床第隱私。內容香豔固然吸引人,更重要是作者特殊,主角乃是蜚聲文壇的大作家郁達夫與他的女友,有著“杭州第一美女”之稱的王映霞。


郁達夫,你算什麼文人?

郁達夫與王映霞


才子佳人的私生活,不用狗仔隊偷拍,而選擇了自己主動爆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憑實力上頭條的郁達夫還記得見到王映霞時自己失去理智的樣子,那麼一霎那,眼前這位青春靚麗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命。其實,王映霞對郁達夫並不陌生,準確地說是郁達夫的粉絲。幾年前,郁達夫寫作的一本白話文小說《沉淪》戳中了民風漸開的文藝女青年的心,外貌並不出眾的他成了人人追捧的文壇偶像。

一封封熾熱的情書飛向王映霞的家裡,甜膩的文字反覆勸說已與他人訂婚的王映霞:“你想做家庭的奴隸還是自由的女王?”

王映霞臉上飛滿了雲朵,在“猶豫、煩惱、興奮”中,最終接受了郁達夫的愛。1928年2月,二人在杭州西子湖畔舉行了極度奢華的婚禮,引發輿論廣泛關注。彼時,王映霞20歲,郁達夫32歲。

後來,王映霞公開講:“沒有這個男人(郁達夫),無人認識我。”可見,對二人的結合王映霞很滿意。

起初《日記九種》出版時,王映霞感覺自己被侮辱了,情人間的隱私怎好如此公之於眾呢?但豐厚版稅帶來的幸福感很快沖淡了這些抱怨,王映霞曾得意地表示:“一個月有200個銀元供吃穿用度,1個銀元可以買60個雞蛋,所以我們家比魯迅家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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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茅廬


身為浙江富陽人,郁達夫一直有著把家安在杭州的想法:“兒時曾作杭州夢,初到杭州似夢中”。1936年,經過親自選址、設計,郁達夫終於在杭州建起了安樂窩,取名“風雨茅廬”。本想與王映霞一直雙棲雙宿下去,卻只平靜了兩年,郁達夫便在抗日戰爭爆發後離開杭州,以筆為刀四處吶喊。獨守空房的王映霞並不寂寞,天性外露加上風姿綽約,她很快成了杭州上流社會的交際名媛,而溫馨的“風雨茅廬”竟成了達官貴人們的聲色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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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社會上紛紛議論這段姻緣時,有一個人卻表示強烈反對,她就是郁達夫的妻子—孫荃,他眼中可憐的女奴隸。

就在與王映霞初次見面的前一天,郁達夫還收到了妻子孫荃從北京寄給他的皮袍子,他大哭一場在日記中寫道:

“我一個人從郵局的包裹處出來,夾了那件舊皮袍子,心裡只在想法子,如何的報答我這位可憐的女奴隸。想來想去,終究想不出好法子來,我想頂好還是早日趕回北京去,去和她抱頭痛哭一場。”

這一年,恰好是郁達夫與孫荃結婚的第七年。

回想當年,孫荃還叫孫蘭坡,家境殷實,品行端莊,能詩善文,雖待字閨中,卻不愁嫁,但未能遇見中意的,直到媒人介紹了在東洋留學的郁達夫。在郁達夫母親的眼裡,孫蘭坡一對烏黑髮辮,身體健康秀美,許給自己的三兒子,算得上“下嫁”。

此刻的郁達夫正處於追求日本女性而不得的燥悶時期,接到家裡催促回國訂親的信後,便於1917年8月下旬回到老家富陽,與孫荃訂婚。剛見面時,郁達夫是有點瞧不上孫蘭坡的,舊式女人,小腳,“貌頗不揚”,與優雅嫻靜的日本女性怎好相比,但孫蘭坡一開口便讓郁達夫生了好感。二人討論古代詩詞,頗有相見恨晚之意,漸漸郁達夫心底便有點喜歡上這個女子了。

訂婚之後,郁達夫回到日本,二人綿綿情愫只能通過鴻雁傳書消解。郁達夫將未婚妻的名字改為孫荃,作詩一首:

贈君名號報君知,

兩字蘭荃出楚辭。

別有傷心深意在,

離人芳草最相思。

孫荃在郁達夫的帶動下,詩文水平飛速精進,作《秋闈》回贈:

風動簾珠夜月明,

階前衰草可憐生。

幽蘭不共群芳去,

識我深閨萬里情。

1920年,一唱一和的兩人結為連理,可孫荃做夢也想不到,新婚之夜竟成了二人餘生波折的開端。孫荃不幸染上瘧疾,望著病魔纏身的新娘,郁達夫化不開濃郁的愛,讓他覺得一片悲涼。


03


郁達夫與別的作家不同,他的靈感常與情感交織在一起,習慣於將真實的自我融入到作品裡。這樣的寫作方式促使他不斷尋求刺激,帶著那顆不羈的心四處流連。用他同班同學徐志摩的話形容就是,“理想的人生必須有愛、必須有自由、必須有美。”

結婚後,孫荃還能抵擋住丈夫與風塵女子海棠、銀娣的荒唐之愛,可是當她從別人口中聽到“王映霞”這個名字時,天塌地陷。

當郁達夫不管不顧地與王映霞在上海訂婚時,孫荃正在北京的產房裡,為生下郁達夫的第三個孩子痛苦呻吟。

郁達夫提出離婚,孫荃用盡全身力氣以死相逼,卻沒換來半點回應。

涼透了心的孫荃和郁達夫漸行漸遠,但作為中國傳統女人,她為了成全郁達夫的名聲,心裡有恨,口中無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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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與孫荃及孩子


在郁達夫的長女鬱黎民寫作的《我的母親——孫荃》一書中,描述了孫荃分居後面臨的艱難重重。三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個孤寂清冷的家,數不清的困苦,轉身的決絕和不甘。

從此青燈茹素,伴隨著孫荃沒有盡頭的年華。八年抗日歲月,柔弱無助的孫荃只好從富陽鬱家把孩子帶回孃家撫養長大,沒有老師就自己教,沒有課本就把逃難時攜帶的《唐詩三百首》、《古文觀止》一篇篇教,讓孩子一遍遍背。當教到“烽火連三日,家書抵萬金”時,孫荃的腦海裡閃現了一個人的面龐,他在哪裡?過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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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爆發後,為了躲避戰亂,王映霞移居浙江麗水。在這裡,她遇到了郁達夫在日本留學期間的同學,時任浙江省教育廳長的許紹棣。一時間,王許二人交從甚密,流言四起。郁達夫也聞聽了一些風言風語,非常氣憤。他將王映霞帶到武漢,讓二人再沒有接觸的機會。

到了武漢,兩人時常因瑣事爭吵,感情裂痕越來越大。令郁達夫鬱悶的是,他發現了許紹棣寫給王映霞的三封信,像幽魂一般讓自己透不過氣來。王映霞晚年回憶,這三封信不是情書,而是她要給許紹棣做媒,女方是徐悲鴻的紅顏知己孫多慈。


郁達夫,你算什麼文人?


隨著矛盾的升級,心灰意冷的郁達夫回到富陽家裡,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妻兒,他不止一次地想過和孫荃重歸於好。望著這張灰濛濛的臉,孫荃拒絕了,即使郁達夫把岳母搬出來說情,她依然固執,讓郁達夫從香氣中聞到了另外一種氣息—骨氣。

她做了郁達夫最愛吃的菜,向三個孩子介紹他們的父親。她把郁達夫安置在西廂房,自己帶著孩子住在臥室,門上貼“臥室重地,閒人莫入”,半個月後,將郁達夫送上了離開的客船。

曾給丈夫無限容忍,換來了他的自由,這自由像一把把尖刀插入自己的心臟,悶悶的痛。“荃”字義為香草,郁達夫希望自己做個靈魂有香氣的女子,可他內心中也許只念作“全”,成全的全。愛到極致是成全,這是孫荃唯一可以決定的事情。

當丈夫穿著自己寄去的袍子去和另外一個女人訂婚時,當丈夫舉債購入杭州地皮為另一個女人蓋起鴛鴦樓時,她選擇恪守著一箇中國傳統婦女的本分,她墜入了陷阱,她無力逃脫,也不願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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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心想通過情感經歷尋找創作靈感的郁達夫來講,此時正處於靈感爆發的漩渦之中。許紹棣之後,又傳出王映霞與軍統頭子戴笠關係曖昧,讓郁達夫與王映霞之間的誤會越來越深。氣急敗壞的郁達夫出版《毀家詩紀》,書中明確提到王映霞紅杏出牆,這場浪漫開始的愛情大戲最終以離婚收場。

在鬱母的催促下,郁達夫還是按月給孫荃寄去生活費和吃穿用度的物品,當孫荃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時,生活再次給了她當頭一棒。

1945年9月的一天,孫荃翻看報紙時見到郁達夫在蘇門答臘島被日本憲兵殺害的消息,反覆確認無誤後,感情堤壩瞬時崩塌,那個多情又絕情的男人,帶著他的憂鬱,他的才華,他與她的回憶,永遠的離去了。蒼天饒過誰?孫荃在感情上的痛苦,郁達夫也嚐了一遍。但在孫荃眼中,他是為國捐軀的英雄,綵筆生花的文人,孩子永遠的父親。

郁達夫離世後,孫荃唯一的願望是將他生前的500多萬字作品整理成集,讓世人感受到這位不惜用一切撞擊自我心靈作家的偉大,希望郁達夫在中國文學史上能夠爭得屬於他公允的地位。

從起初的怨恨到後來的理解同情,最終只留下深深的懷念。後來的年月,每當孫荃回想起郁達夫,都會平靜地向他人講述起自己與郁達夫曾經歷的六年耳鬢相磨,親同形影的甜蜜,也許心裡的苦越多,一絲甜就可以填滿。彌留之際,她很知足地說:“回憶我的一生,我是會心安理得地升入天堂的。”享年81歲。

一個女人嫁給誰,永遠是不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終其一生,她通過怎樣的方式成為誰。才女、賢妻、慈母,孫荃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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