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錯車
文 喬一喬
陳霞看著懷裡安靜的孩子，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時，旁邊座位上一個六十多歲的女人開了口，說：“你家孩子可真乖，看著也伶俐，有五六歲了吧？”
“恩，是啊，今年六歲了。”
“這上車不哭不鬧，是個內秀的娃啊，我家的孫子可不省心……”
看著她滔滔不絕，陳霞有些坐不住了，連忙起身說要去廁所。
等走過了一節車廂，陳霞才停下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換座位了。她定下心來，視線回到懷中的男孩兒身上，這孩子看著乖巧可人，可誰知道是個啞巴呢。
想到這兒，陳霞心裡又是一陣叫苦。四個小時前，陳霞看到這孩子在外邊玩，旁邊也沒有大人，和他說話也不回答，便連忙抱起孩子往車站跑，誰知等她買完了票才發現，這孩子不是不吱聲，是吱不了聲。
陳霞不是什麼好人，是個專門偷小孩的人販子。本以為是樁好生意，誰知道變成了這樣。賣也不好賣——誰願意買個啞巴當兒子？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把孩子帶到大本營，看能不能便宜脫手了。
“大姐，你坐這兒吧！”看著陳霞抱著孩子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給她讓了座。陳霞心裡哀嘆，就不能讓她安靜呆一會兒嗎？
陳霞連忙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
“坐吧，大姐，我去那頭抽根菸。”那年輕人說道。
看著讓座那人走開了，陳霞只能坐到了那個座位上。為了減少說話的機會，她拿出手機看了起來。
“阿姨，你可真潮！還刷微博呢！”過了一會兒，挨著她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開了口，小姑娘顯然是個活潑性子，她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婦女說，“你看我媽，啥都不會！”
陳霞只能笑了笑，算是回答。
“阿姨，你是帶著小弟弟旅遊嗎？我想去九寨溝都想了好久啦！”
陳霞敷衍地應了聲，繼續看手機。她有些疑惑，這對母女去九寨溝怎麼坐上了這趟車，難不成先去貴州，再去四川？
那女孩兒嘴上不停，看陳霞專注地看手機，便一會兒和對面的一對夫妻說話，一會兒和她的媽媽說話。
陳霞聽了會兒，越發覺得不對勁，於是開口問道：“你們都是要從貴州到四川的？”
看著眾人不解的表情，她心裡的不安越發加深了：“這不是開到貴陽的車嗎？”
她急忙接過小女孩兒好心遞過來的車票，又掏出自己的車票，顫抖著比對著車票上兩個相異的目的地，頓時覺得心臟跳得有些快，自己這是坐錯車了啊！
眾人都讓她快去找列車長，她口上應著，心裡可沒應。陳霞琢磨著還有兩個小時火車就到下一站了，到時候她下車立馬往回坐。這營生主要就是一個字“快”，要是時間拖久了，就容易被發現了。
看著懷裡的孩子，陳霞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那時候讓這個小啞巴給氣的，怎麼能上錯車。想到這兒，陳霞狠狠地打了孩子屁股一下。
男孩不哭不鬧不吱聲，只是眨著眼睛看著她。陳霞又打了幾下，這回有人看不下去了。
“妹子，這孩子不對，你說兩句就得了，怎麼能一直打孩子呢！”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開了口。
“我家孩子我樂意打！”陳霞本來就在氣頭上，立馬吼了回去。
看到陳霞撒潑，附近的人都不滿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妹子，孩子都是當孃的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麼就不心疼呢！來，寶貝兒，你媽媽打你打得疼不疼？”
見問了幾句孩子都不作聲，男子以為孩子是被打怕了，更是不折不撓地繼續問。
陳霞實在是快要被逼瘋了，脫口說道：“他是個啞巴！”
聽到孩子是個聾啞人還被母親打，車廂裡的人莫不義憤填膺。陳霞見話已出口，索性扔下一句：“你們管不著！”便抱著孩子往前走，把一地議論丟在腦後。
陳霞為了避開是非，乾脆躲到了廁所裡，把孩子放在地上，狠狠地說了句“別惹事”，便拿出了手機跟上頭聯繫。
陳霞跟上頭說清楚了現在的情況，不出意外地被罵了一頓，不但沒弄到個好貨，還坐錯了車，這也是她入行三年來頭一次碰到的情況。
這確實是喪天良的勾當，可沒辦法，不說沒學歷沒技術，她還靠這個錢吃著藥，單說已經趟了這池渾水，想抽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是個啞巴不說，還讓我給順了出來。以後到了山溝溝裡，好好聽大人的話，還能給你點兒好果子吃。要不然，今天打你的都是輕的！”
陳霞說完，從身後的小包裡掏出一個小瓶，倒了倒，卻什麼都沒倒出來，她低聲罵了一句，扔掉瓶子，接著看手機。
她刷了下微博，一條本地話題跳了出來，居然是一個尋子新聞，陳霞看完，差點兒沒把手機扔到地上。不為別的，因為照片上的小男孩兒赫然就是她身旁站著的這個！
陳霞一下子慌了，她沒想到這男孩兒的父母動作這麼快，居然用微博開始找人。現在幾乎人人都上網，信息傳遞得這麼快，如果火車上有人看到了，那她就完了。
她現在已經完全慌了，想著自己這麼多年直接間接賣掉的孩子，如果真的被抓到，這輩子就真的交代了。越想越急，越想越慌，陳霞覺得自己的胸口又開始抽痛了。漸漸地，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也越來越紅，終於癱倒在了地上。
在失去意識之前的一瞬間，她聽到了一個喊叫的聲音，心裡瞬間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啞巴，原來不是個啞巴。
陳霞睜開眼睛的時候，沒有想象中的警察和手銬，自己也沒有在警車裡，還是在前行的火車上。
要去九寨溝的女孩兒率先出聲：“阿姨啊！你真是命大啊！多虧碰到了我媽媽，她可是大夫呢！”
看著女孩兒旁邊的女人，陳霞想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別說話了，幸虧你家孩子把你平時吃的藥瓶拿來給我看，我這才給你弄了點兒急救的措施，你的心臟問題不小，一會兒還是得到醫院仔細檢查。”
“妹子，你看你，說你幾句你就受不了。要不是你家兒子拼命地拍門叫人，你得有多危險啊！還說自己兒子是啞巴，你以後可得好好對他啊！”剛才碰到的男人，臉上的憤慨變成了關切。
還有這一路在車廂裡碰到的其他人，都聚在她身邊，一句句的關心，讓陳霞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陳霞的眼睛落到了那個一路上都不曾說一句話的男孩兒身上，看著他那雙大大的眼睛，陳霞心頭百感交集。
“他不是我兒子。”陳霞沙啞地說出這句話，帶著認命的口吻。
“小姨，我不該讓你偷偷帶我出來，等一會兒我們就坐車回去吧！”這是男孩兒跟她說的第一句話，陳霞儘管很不解，但依舊讓她這個理應鐵石心腸的人哭得一塌糊塗。
“彬彬，你怎麼在這兒啊！”剛走進這節車廂的一名警察驚呼道，“李隊剛跟我們說你丟了，我們找你找得都要瘋了！要不是我聽說這車廂有情況……來，快給許叔叔看看！”
小男孩兒走到那個警察身邊，扯著他的衣角說著：“許叔叔，我跟小姨出來了，一會兒咱們一塊回去！”身邊的人也七嘴八舌地把他們坐錯車和陳霞犯病的事講了一遍。
陳霞聽到這兒再也控制不住，掙扎著半坐起身，對著男子說道：“警察同志，我不是他小姨，我也沒有坐錯車，這是我這輩子坐的最對的一趟車！其實，這孩子是我硬抱來的，我是個人販子啊……”
這是陳霞在監獄度過的第五天。雖然現在的生活是沒有自由的，可她卻體驗到了從沒有過的踏實和自在。前幾天落案的時候，她已經把之前拐賣孩子的信息都交代了。
“陳霞，有人探監。”
這是第一個來探視她的人，陳霞很好奇，她的父母已經過世了，家裡的哥哥也因為怕被她的病拖累，早就不和她來往了。同夥兒更不可能來探視她，那麼會是誰呢？
陳霞沒想到，來看她的居然是一個面生的警察。對方主動開口，說他是彬彬的父親，李奇安。
更讓她沒想到的是，李奇安不但沒有責罵她，反而跟她說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原來彬彬之所以一路上裝啞巴，是因為李奇安之前跟他說過自己小時候的經歷。李奇安在五歲的時候被人裝進麻袋拐走過，那時他害怕極了就不敢說話，拐他的人以為他是個啞巴，把他扔在了家裡，打算過些日子再賣。
李奇安雖然歲數不大，可卻機靈得很，他偷偷地逃了出來，在警察的幫助下奇蹟般地回了家。
在他當了警察之後，瞭解到有的人是迫於生計走了歪路。於是他在給兒子講述自己經歷的時候說道，即使有些人犯了錯，我們也要給他們改正的機會，不能讓他們繼續錯下去。
說到這兒，陳霞已經什麼都明白了，在又一次道歉之後，她走回了監獄。耳邊迴響著李奇安最後的話：“人這一輩子，總有走錯路的時候，關鍵是看自己最後的選擇。”
沒錯，這輩子她先是走錯了路，可在坐錯車之後，她又找對了路。她笑著自語：“這趟車，錯得真好。”
摘錄於今古傳奇故事版2014年3月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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