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一如不知如何安慰自己

“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整整一折投軍別窯,所有的悲涼,都在這一句最平淡無奇的囑託裡了。

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一如不知如何安慰自己

一句話,交織著依戀不捨,交織著牽腸掛肚,更交織著對命運的無奈與無能為力。西涼路上,刀劍無言,又豈是謹慎能夠避得了的,然而,除了囑咐一句謹慎,王寶釧還能做什麼?她的孃家是玉堂金馬的相府,她和他卻連一座寒窯都守不住;她的父是位極人臣的宰相,他的夫卻因此不得不亡命天涯。一邊是愛情,一邊是親情,讓她兩難。她除了這一句囑咐,有的大概只能是愧疚。

之前沒有看過《投軍別窯》,倒是看過《武家坡》和《大登殿》,看那兩折,是萬萬想不到故事的開始會是這樣徹頭徹尾的悲,而這樣的悲,也唯有越劇做得出來,換了京昆,恐怕又是一種壯志未酬的悲憤了。

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一如不知如何安慰自己

但,越劇的《投軍別窯》卻幾乎沒有悲憤,只有一種無助的哀鳴。王寶釧也好,薛平貴也好,在這一場裡,只有四個字“走投無路”。看不到千金萬金小姐的尊貴,看不到帝王將相的異相。他們只是任命,卻被命運一再捉弄:她把繡球拋給了他,一個偶然,她就跟他走了,因為覺得命該如此。他被她的父親一再陷害,他也只能認了,因為命本如此。

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他們對於生活的要求已然降到了最低,只要活著,甚至相守都是一種奢望了。可是,即使“活著”二字,也是那麼渺茫,多少“無定河邊骨,深閨夢裡人”的故事,他們不會沒有聽說。

在這個時候,所謂的捷報佳音,都更像一種自欺欺人的謊言,身為丈夫,卻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也不能對妻子承諾什麼:乾柴十擔米八斗,你在寒窯度春秋,守得住來將我守,守不住來將我丟。看開似乎是一種體諒,卻更是一個男人撕盡所有的尊嚴。十擔乾柴八斗米,這是他留給她全部的家當,他也明知這點東西如何能夠度日?他心裡希望她守著他,天荒地老,卻沒有臉面說這句話,他養不活她!!!

女人卻比男人更堅定,但堅定也許是因為她也無路可退——孃家的路已然斷了,她又如何能另抱琵琶,她下定決心等她回來,可她也害怕“獨守寒窯將誰靠?”她只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曾經嬌生慣養的女人,她比誰都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可是,她不能預知,這樣一人悽風苦雨獨處的日子,會不會是永遠。

這還真是一出徹徹底底的苦戲,從頭到底,“夫妻們直哭的珠淚難忍”,男的也哭女的也哭,而且可以肯定哭相難看,不為受人陷害,不為壯志難酬,為的只是很簡單的——他們幾乎活不下去了,被命運逼到了死角,前者的悲憤即使有,也無暇顧及了。

戲在老調裡進行著,不是很正宗的老調,旦的唱有點戚派的味道,生更是明顯的範派,然而詞卻是那個時代的字,伴著咿呀的胡琴,天長地久似乎永遠不變的旋律,間或兩聲啞然的鼓板,如同剛從夢中驚醒般的茫然無措——我很喜歡老調,似乎那聲音本生,入耳即使無窮的蒼涼。

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我不知如何安慰你,一如不知如何安慰自己

詞更是如此,越劇早期的詞,描寫富貴總是可笑,好比《賴婚記》裡的誇富,想象不出真正錦衣玉食的生活,就只能在數字上翻倍,給人滿足;有好比《九斤姑娘》,月亮婆婆置辦的菜餚,也不過蘿蔔芋艿覽菜梗,想象力到此為止。

但描摹悲涼卻幾乎是不非吹灰之力,而且不是那種帝王將相的悲愁,而是一種曲盡委婉的哀怨,有點怨婦的味道。也許當年的男班女班,一隻鼓一塊板,闖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小心惶恐,不必添飾,便活脫脫一出悲劇。

所以越劇最悲涼,最賺人眼淚的詞,並不在所謂“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送斷腸人”,而恰恰在突然冒出的一句最平常無期的囑託。

“西涼路上你要多謹慎”——也許,當年的他們背井離鄉時,也曾有親人收在田頭,拉著他們的手說一句:到了上海,你要多小心。

再沒有別的話,一切只能交付未知的命運。人在天地間的渺小,只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