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1

離開故鄉快二十年了,每次做夢就像還生活在那塊土地。

我爺爺是陝北榆林米脂縣人,解放前逃荒來到延安。對於米脂縣,我沒有什麼感情,從小到大也沒有回去過。

爺爺是個木匠,經常行走江湖之上,走周過縣,為的就是生存。奶奶帶著姑姑,離開米脂老家,來到青化砭王莊村的孃家人那裡投靠。這已經是解放前後的事情了,奶奶的孃家人也是逃荒至此,奶奶的到來,爺爺總算在延安安了一個家。

爺爺在家排行老二,和三爺爺一起參加了延安的建築公司當工人。爺爺以木匠活為主,三爺爺以石匠活為主,當時都是非常出色的手藝人。可惜,那個時候,城市裡工資特別的低,加上孩子多,爺爺就辭職回家當了農民,三爺爺留在了延安城市裡。米脂老家裡,只有大爺爺沒有出來,據說我們老家的祖墳裡,不知道是那一輩,曾經獲得過武舉人,大爺爺守著老家的故土,守著老家的祖墳。

如今,爺爺奶奶和他們的兄弟姐妹都已經過世。爺爺奶奶和三爺爺一家的祖墳,就建立在我們現在的老家——青化砭王莊村。只有逢年過節,我們才回家祭祖上墳,平時很少回去。

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2

爺爺有五個兒女,大姑出嫁在延安的河莊坪解家溝,姑父是一名退伍的志願軍戰士。

二姑就出嫁在我們本村,一戶孫姓的人家,二姑父曾經是青化砭信用社的主任,現在已經退休。三姑出嫁在青化砭的新莊科村,姑父是公社幹部,後來調到延安市環保局,現在已經退休。大伯曾經擔任十幾年村裡的書記,父親是爺爺最小的兒子,在青化砭中學當老師。

從我記事起,家裡就是活動的中心,經常有迎來送往的客人。大媽和媽媽就經常給各種客人做飯,有時候一天要做好幾頓的飯菜。

說起傳奇色彩的人物,當然是一家之主的爺爺了。中國自古就是巫醫不分,真假難辨。爺爺通過自學,對中藥的針炙草藥研究特別的深,而且又會法術,是方圓幾十裡的“活神仙”,來求醫問藥的人絡繹不絕。我曾經試探性的問過父親,真的有鬼神之說嗎?父親生氣的呵斥到:“小娃娃家,不要胡說。”

幾乎周圍所有的人,都相信鬼神之說,而我偏偏不信。奶奶罵我是:包文正的兒,劣子子。後來我膽大到,燒了廟裡的神神,十年後才被發現,不得不在家長的押解下磕頭賠罪,燒過香上了隨心佈施,才算了結。

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3

我們老家的院子,有倆孔土窯洞。爺爺老了,經常在二姐的攙扶下,在院子的中央的棗樹下乘涼。這時候,總有一些好事的八卦人物來串門,還有求醫問藥的。有些想學一些法術或者中醫的人,在棗樹下流連忘返。無奈,爺爺沒有把他的本事傳授過任何人,包括父親和大伯,直到去世。

據說,七月初七的正當午時,被雷劈過的棗樹,能刻出一枚“六丁六甲”神印,驅鬼辟邪極為靈驗,爺爺再世時就有一枚。後來傳到我的手中,被當做文物收藏,有許多人打聽印的下落,我都沒有說出。

歷史終將是歷史,無論好壞,我們後輩人無法改變。說封建迷信也好,說愚昧落後也罷,在那個缺醫少藥的年代,能挽救別人的生命健康,就是最大的善良。

爺爺一生,以做木活為主,法師和中醫只是他的業餘愛好,也從來沒有收取任何人的錢財。經常,都有知恩報恩的人,趕在我們頭裡,給他祭奠燒紙上墳,這或許就是對一個人一生最大的肯定吧!


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4

奶奶喜歡聽書看戲,還經常和一些老年人一塊“頂棍”“夢糊”(一種陝北的紙牌遊戲,和打麻將有些相似)。農忙時,帶孩子的任務,就交給了她,我們兄弟就是由她帶大。要說文化啟蒙,最早的文化啟蒙,就是聽奶奶講故事,聽書看戲得來的吧!最早的武俠世界,應該就是《楊家將》《薛仁貴》。

青化砭每逢農曆三八日就有集市。離我們家只有五里的路程,奶奶把積攢幾天的藥材曬乾,拿到集市出售。有時,還打下酸棗、木瓜、杏桃等水果,來到學校門口賣給學生娃娃們。父親是學校的老師,感覺奶奶給他丟了人,經常和奶奶吵架。可結果是,奶奶可從來都不聽父親的話,最後只好由她。

爺爺去世後,父親兄弟姐妹們就經常的給奶奶零花錢,以供她的賭資。可她偏偏不要,都是自己自足自力更生的,想盡一切辦法的賺錢,然後又輸掉。奶奶從來不喜歡吃喝穿戴,除了賭博,就是聽書看戲,給我們幾個孫子賣零食。每天她回家,我們一群孩子就翻她的口袋,看她給我們賣回什麼吃的。油麻花、棗果陷、柿子柿餅、動物餅乾……總是變魔術般的,從她的口袋裡翻出來。奶奶成了我們最親近的人,最喜歡的人。

母親一生勤儉節約,生怕把每一分錢浪費掉,除了正常的開銷,很少給我們零花錢。只有奶奶慷慨解囊,偷偷給我們塞個一塊倆塊,我捨不得花掉,偷偷的積攢起來,賣成各種學習用品和玩具。這些事情不能告訴父母,否則所有錢都會被沒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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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辭職下海經商,是我上小學以後的事情了。開始倆仨年,他獨自一人出去闖蕩。把我們周圍幾個村子的蘋果收購起來,販賣到包頭。有時候把我們這裡的羊絨羊毛等收購起來,賣給外地的客人。家裡的農活都由母親一個人打理,我經常看見她在山裡一個人流淚。我對父親有種說不出的怕,也有種說不出的憎恨,經常和他對著幹。有一次,盡然以離家出走威脅他。後來父親就乾脆扔掉了土地,把我們家全部都搬到河莊坪的大姑家,做起了糧油生意。一年後,又全部搬回了青化砭的鎮子上,生意買賣越做越大,我們的家庭經濟來源,已經不依靠種地了。要說那裡是我真正的家,只有王莊村的感情最深,其他地方感覺都是外來戶,要看人臉色。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二弟的一場疾病,徹底的摧毀了我們家的經濟支柱。父親經常帶著他求醫問藥,求神問卜。母親整天以淚洗面,剛剛開始的好光景,又不得不打回原形。我們無奈的又回到了我們的老家王莊村,母親種地維持家庭開支,父親在門外做生意還債。我們家似乎從天堂落入地獄般的熬煎,雪上加霜的是,父親的生意一敗再敗。家庭所有的經濟來源,都是母親地裡的收入來維持,可以想象母親當時承擔了多麼大的壓力。她從來不喜歡聽書看戲,只知道埋頭苦幹,要麼就是以淚洗面。我漸漸的萌生了退學的念頭。然而,父親的權威不容許任何人挑戰,我和父親一度開始漫長的冷戰。經常做些離經叛道的事情,燒廟裡的神神、把蛇打死烤著吃、甚至離家出走……

父親實在沒有辦法,和我進行了一次長談,我要求退學,堅決不上。要麼,我離家出走,要麼退學,無論父親怎麼開導,我都不會回頭。母親哭了,我也哭了,父親默默的抽著悶煙,似乎家庭一下子就有崩潰解體的局面。最後,經過討論,我們達成共識。要是我能考上高中,或者中專,我繼續上學。要是考不上,就回家種地當農民。我答應了,至少要把初中讀完。

以後的日子,順理成章的落榜,沒有任何的懸念。我沉浸在武俠小說裡,直到畢業。

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6

奶奶在一次賭博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車禍,從此一病不起,癱瘓在床,住在大伯家的小炕上。大伯家和我們家住在一個院子裡,所有人盡心盡力的照顧,可是一年後,奶奶還是去世了。

那是1998年,似乎是個多災多難的一年。我學校剛剛參加完初中畢業考試,就迎來奶奶去世。父親被騙入傳銷組織,七千多塊血本無歸,差點錯過為奶奶送終。

那是潤五月的夏天,我們料理完奶奶的後事,就和父親踏上流浪新疆的旅途。那年我十七虛歲,基本上從那年開始,我就已經離開了家鄉。

顛沛流離的日子裡,歷經坎坷磨難。最後和父親還是不得不狼狽的逃回家裡,那個冬天極為漫長。母親是歡喜的,她又能看見我了,聽說我去新疆打工,她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而我不怕任何的苦難,只是不甘心就這樣失敗,那年冬天,我幾乎不怎麼出門,也不願意和村裡的夥伴們玩耍,只是藉著一本一本書籍療傷。

99年春節剛過不久,我單人獨馬來到延安城,像《平凡的世界》裡的孫少平一樣,開始了漫長的攬工生涯。

在輾轉於各種行業後,最後選擇了當一名廚師學徒,在師範的學生食堂裡給師範的學生們做飯。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是以這種方式,這種身份,進入師範。

又一年後,我們全家都搬到了延安城,說是搬家,只是簡單的拿了些灶具和被褥,家裡又有什麼可搬的?

至今二十年過去了,輾轉於各種行業,最後成為一名送貨員。回想當初來延安城裡,我們又帶了什麼?除了單薄的行李,又有什麼?

而今,成家立業,兒女雙全,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小窩,生存也不再依賴土地。故鄉也只是一個精神意義上的象徵了吧!

若干年後,兒子女兒,或許只記的延安城,才是他們的家鄉,至於青化砭王莊村。他們或許就像我對於榆林米脂縣的老家一樣陌生吧!而我心中的故鄉,只是青化砭王莊村,因為那裡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淵故作於2018年9月11日夜隨筆!


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故鄉,埋葬著我的親人和我曾經流過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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