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送來存摺,卻沒來參加我的婚禮

01

父親對我總是很寵溺,從小就是這樣。而母親,卻要嚴厲許多。

小時候,我最喜歡那些水果味的硬糖。母親擔心我的牙齒,不准我吃。父親就會揹著她,悄悄買回來,去幼兒園的路上,在我衣袋裡塞上一把。

父親一直是個職小言微的公務員,他的性格決定他不可能升遷。

很多親戚朋友的家境漸漸好了起來,可是我們家卻仍毫無起色。所以心理不平的母親終日沉著臉,對父親常常惡言相向。

02

我18歲那年的春節,全家去姥姥家看她。

我的二姨也去了。姨夫是生意人,二姨嫁他的時候,還只是個擺地攤的毛頭小子,可現在已經有了四家不小的店面。

那天姨夫請全家去飯店吃飯,席間說著新年的打算,想要買輛車子,再開一家分店。他拍著身旁的父親說,“姐夫,你現在怎麼樣啊?”

父親卻點著頭,謙遜地說:“還那樣。”

“他趕不上你的,不過明年也要升職了。”母親笑著把話接去了,我和父親都知道那只是虛榮的謊話。

姨夫端著酒杯給父親敬酒祝賀,父親卻低著頭,支支吾吾地應對,酒還沒喝,臉就已經紅了。

一晚母親都在笑著,脊背卻挺得筆直。

直到酒席散了,她才瞬間冷漠下來。回家的路上臉色暗得像一塊久不見陽的石頭。一進家門,她便推我回房間睡覺,我心裡就知道,又是一場不可避免的爭吵。

我沒有睡,站門後偷偷地聽著,從細長的門縫中,看見母親瘋了一樣把家裡的東西摔在父親頭上,她指著父親說:“周裡新,我受夠了,你能不能像男人一樣讓我活得順氣點。”

而父親卻一聲不響地蹲著,一樣一樣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東西。

我悄悄地哭了,淚水忍不住流下來。

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生長在這樣的家庭,我身邊的朋友,無論富有還是貧窮,至少知足快樂。而我,卻不得不每天面對無休無止的指責與埋怨。

從那時起我就對自己說,以後絕不找像父親這樣的男人,最起碼他要懂得悍衛自己的尊嚴。

03

還好那時已經上了大學,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學校。

然而我還是在鄰居的閒話中聽到了一些零散的風言風語。那是有關母親的,我卻不願相信。

可是看著母親漸漸改變的裝束,和父親越來越悶悶不樂的樣子,我隱約猜到,那可能是真的了。

我極力躲避這個事實,可該來的總是逃不掉。記得一個初冬的傍晚,媽媽突然打來電話說:“你回來一趟,家裡有事。”

家有什麼事呢?就是他們已經離婚了。母親什麼都沒有要,包括我。

母親當天就走了。我坐在沙發上痛哭。爸爸坐過來,勸我說:“算了,就由著你媽去吧。”

而我指著他大喊:“為什麼?你是我的爸爸!你為什麼不去保護這個家!全小區的人都知道媽媽有外遇了。你為什麼不阻制她?”

父親頹廢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只是喃喃地說著:“對不起。”

整整一夜,父親一直在客廳裡抽菸。早晨我回學校的時候,看著他失神的樣子,不知道是該恨他,還是憐憫他。

就在那一年,我戀愛了。那是個肯為我打架的男生,他叫江濱,高高大大的。雖然不帥,但總讓我感到莫名安全。父親知道後,專門來學校看他。當他從同學嘴裡瞭解到,江濱因為打架被學校記了大過,他怎麼也不同意我和江濱來往。

他說:“你聽我話,那種男生太野,靠不住的。”

我忍不住反駁了一句說:“難道像你這樣懦弱就靠得住嗎?”

我的口不擇言,讓父親呆住。

他的臉漲得通紅,張開的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最終他轉身走了,看著他落寞身影,我知道我錯了,傷害了原本就已脆弱不堪的父親。

但那些年輕時所謂的自尊,讓我一直堅硬地站著,沒有說出一句道歉的話。

04

母親在一年後寄來結婚照。

她在照片裡開心地笑著,看起來很幸福。年齡的增長,讓我對他們的離婚不再那麼敏感了。然而令我深刻銘記的,卻是父親軟弱的性格,毀了我應有的快樂與幸福。

大學畢業,我和江濱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後來母親籌劃了筆錢,讓我和他開了家餐館。生意穩定之後,我們就籌備起了婚禮。

其實,父親一直都不喜歡江濱。也許是和他性格反差太大,他總是提醒我江濱性情太過野蠻,收不住。

我只是聽過笑笑。我寧可嫁一個難以馴服的野馬,也不想嫁給像父親這樣一輩子忍氣吞聲的男人。當然,那時的我,已經不會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來年婚期將近,父親幫我寫請柬的時候,忽然問我,“你媽他們會來嗎?”

我點點頭,他“哦”了一聲說:“那我就不去了。”

“我結婚你還不來,你怕見到媽媽他們?”我半開玩地說。可父親只是“呵呵”乾笑了兩聲沒有答話。

05

九月婚禮,父親真的沒來。和母親幾年沒見,她竟年輕了不少,看來她是真的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天的婚禮,整個人都疲憊不堪,江濱醉醺醺躺在床上。

我坐在桌邊,清點著一天的禮金。看見一封紅色的信封,薄薄的像裝了張卡片,撕開,竟是父親的存摺。

那麼多年,一筆一筆的存著,竟有六萬八千元。這大概是他所有的積蓄。我推著床上的江濱說:“我爸什麼時候來的?你看見怎麼不叫我。”

可他迷迷濛濛說不出什麼。

夜很深了,我還是給父親打了電話,很快就接通了,看來他也一直沒睡,“你來了怎麼不找我?”

“看見你就夠了,大喜的日子,後面站兩個爹讓人笑話。”他大概喝了酒,口齒有些不清。

“你怎麼把存摺都給我了,你怎麼辦啊?”

“傻丫頭,我要那些錢有什麼用呢?早晚都是你的。”父親聲音變得哽咽,語無論次的亂成一團,“是爸爸對不起你,一輩子沒能耐……你可要像你媽那樣過的幸福啊……爸爸很想你……”

父親的電話斷了,留下單調的忙音。

我默默地坐著,想起在那個清冷的房子裡,一人醉倒的父親,我第一次為他落淚了。

06

我和江濱的餐廳開得很好,卻只幸福的過了兩年,之後我發現他有了情人。

我和他吵過,鬧過,冷戰過,而他在反反覆覆的道歉中,始終糾扯不清。他確實比我想象的還要強悍,他曾經為我不顧一切的和別人打架,現在他為了他的情人,扇了我一個耳光。

那一個耳光,讓我決定和他離婚了。

只是當初那樣篤定地嫁給他,如今包括母親出資開的餐廳都要換算成一半,只有那張父親名頭的存摺,完整的留給了我。

離婚的事,我沒有告訴父親。雖然和他同住在一個城市,我卻很少去看他。我怕見到他,也怕他見到我的落魄。

我退出了餐廳的股份,找了份工作。在公司不遠地處方,租住了間房子。

一個人的生活,簡單得像條直線,公司、拉麵店、回家睡覺。

冬天的傍晚,早早地黑了。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拉麵店裡,唏噓的吃一碗滾熱的拉麵。

可是,在氤氳的熱氣中,我卻意外地看見了父親,花白的頭髮像粘了層冰霜。他坐在我的面前,低低地說:“和我回家住吧。”

看著已經年邁的父親,吃下一半的麵條,久久無法下嚥。

07

父親退休前,藉著單位的福利終於買了套兩室的房子。我搬回去的那天,他高興得像個孩子。

父親的房子不大,卻很乾淨。他把我的行理搬進了向陽的大間。那天陽光很好,暖融融的照著。父親拍了拍手說:“就住這間吧。”

他隨手打開桌上一隻透明的罐子說:“吃嗎?”裡面竟是些花花綠綠的硬糖,擠了滿滿一罐,他說:“你小時候不是最愛吃嗎?”

“早就不吃了。”

父親呵呵地笑著,在床邊坐下來,“還挺好吃的,一吃這個我就想起你小時候,揹著你媽讓我給你買糖吃。”

他像想起什麼似的站起來說:“哎呀,魚忘殺了,你先休息會吧,咱們今天中午吃紅燒魚。”

父親走了出去,廚房響起洗涮聲。我靜靜地坐在房間裡,隱隱還可以聽得到父親吮糖的聲音。

很難想象,從來不吃糖的父親,是怎麼喜歡上這些硬糖的。

或許,是因為這些單調的甜味,可以讓他想起那個曾經纏著他去買糖果的女兒。而那個女兒,卻早就忘了。

08

夜裡,我給母親打了電話,我問她還好嗎?她說好啊。

我問她有沒想過爸爸,電話的那邊卻安靜了,許久才傳來一聲淡淡的嘆氣聲。

她說:“有些話,我一直想和你說,其實你爸挺不容易的,當年你上高中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和他離婚了。但是他寧肯讓人指指點點那麼久,也要等你高考以後再離。一個男人,做到這樣不容易。當初是媽太自私了。”

那天掛上電話,我許久不能入睡。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能找到一個對自己永遠妥協的人,並不容易,而我和母親卻從未懂得,也從未珍惜。

我一直以為是父親的懦弱,讓這個家分崩離析,卻從沒有想過,他的忍讓裡,是對我無限的寵愛。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