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個漢奸當娃爹(民間故事)

一、軍官的恥辱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天皇向全國廣播了接受波茨坦公告、實行無條件投降的詔書。9月9日上午,中國戰區受降儀式在中國首都南京中央軍校大禮堂舉行。1945年10月25日,中國政府在臺灣舉行受降儀式,這成為抗日戰爭取得完全勝利的重要標誌。

抗張勝利了,但不等於國內從此就太平了。駐紮在江蘇的國軍某部接到命令,休整三天後,立即向北行軍。

想到此一去千里迢迢,某營一連連長廖向軍請求回家一趟。駐軍雖然離廖向軍的老家只有不到一百里地,但因戰事吃緊,廖向軍從未回家探親過。上司也很喜歡這個作戰勇敢的連長,就破例給他一天的時間,讓他騎快馬回家一趟。第二天晚上,一定要趕回來。廖向軍答應一聲,挑了一匹好馬,連夜向老家槐樹屯奔去。

因為戰事已停,路上除了幾個國軍的關卡,沒有別的阻力。黎明時分,廖向軍一路奔馳,戰馬衝進村裡的時候,東方剛剛泛出一絲魚肚白。

誰知,當廖向軍急匆匆叫開家門,父母見到他,除了高興甚至還有一點尷尬。廖向軍也沒多想,畢竟自己當兵後很少回家。像這次,就三年沒有回來了。

“桂花怎麼樣?她怎麼沒出來?”廖向軍說著就往裡屋看。廖向軍的父親嘆了口氣,蹲到一邊抽旱菸袋去了。母親也用手擦著淚,嘴唇哆嗦著,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下,廖向軍急了,大步走到裡屋門前,猛地掀開布簾——謝天謝地,妻子桂花正坐在床頭看著他,但目光中明明流露出怯意。廖向軍來不及多想,大步奔過去,一把把桂花摟在懷裡,笑著說:“沒事就好。嚇死我了,我以為你出事了。桂花,現在抗戰勝利了,我們就能在一起過日子了。不過,我們剛接到命令,又要趕赴東北……我時間不多……”廖向軍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邊去解桂花的衣服。但奇怪的是,桂花並沒有驚喜地迎合丈夫,而是把手放在兩人中間,好像要撐出一個空間一樣。廖向軍有點奇怪,鬆開擁抱桂花的手,藉著窗外透進的微弱晨光一看,才明白為啥父親嘆息、母親哭泣——桂花的小腹微微鼓起。也就是說,桂花懷有身孕。

廖向軍只覺得頭嗡地一下,渾身哆嗦。

“說,誰幹的!”廖向軍一雙虎目瞪著桂花,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腰間的駁殼槍,“他孃的,老子在外面槍林彈雨,你卻在家裡給我養漢子!如果你不告訴我是誰,老子斃了你個狐狸精!”桂花嚇得直往後躲,眼裡瞬間溢滿淚水。

聽到罵聲,廖向軍的父親衝進來,一把奪下兒子手裡的駁殼槍,大聲說:“桂花沒有錯……這件事後,她是想自殺的,但被我和你娘勸住了……”說著,廖向軍被父親拉到外屋。

廖向軍只覺得天旋地轉,自己是一個軍人,還是一個軍官,這件事鄉里鄉親都知道的,這個敢動自己老婆的人,一定不是一般人。但自己是個男人,老婆被欺負,如果不能報仇雪恨,自己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父親說:“你現在才難受,你知道桂花多難受?你知道村民怎麼看她?你知道……”

“所以,我要殺了那個淫賊!”廖向軍雙眼噴火,“您老人家就別囉嗦了。快告訴我是誰幹的!我就是前途不要的,也要宰了他個狗日的!”

廖向軍的父親嘆了口氣,走過去關上屋門,這才小聲對廖向軍說了幾句話。廖向軍驚得目瞪口呆,但他明白,這個仇是不能報了。但他立即想到,這件事的真相不能讓外人知道,眼下當務之急,就是找個“替罪羊”,讓這件事漸漸平息。

二、選個“淫賊”

第二天,廖向軍來到縣城,找到了警察局長歐陽劍。歐陽劍是他黃埔軍校的校友,兩人見面,自然是互相寒暄一番,都恭維對方升官發財了。雖然現在抗戰結束了,但身處軍營的廖向軍來這裡找他,一定有事。因為廖向軍來之前根本不知道老同學是這裡的警察局長。

“說吧,老同學,有什麼事需要幫忙?”歐陽劍邊給廖向軍倒水邊問。

廖向軍正色道:“我這次來是想找個人……你想想,現在牢裡關押的,將要處死刑的,都是些什麼人。”歐陽劍想了想說:“啥都有,有搶劫殺人的,有投靠日本人做事的……”聽到這裡,廖向軍趕緊問:“投靠日本人做事的多嗎?”歐陽劍罵道:“操,不少。這些狗日的漢奸認賊作父,早就該殺了。”廖向軍說:“老同學能不能讓我看看這些人的檔案?”“那可不行。”歐陽劍立即警惕起來,“我說老夥計,你不會是參加軍統了吧?這些檔案可是機密,給外人看,弄不好會掉腦袋的。再說了,這些漢奸都是死有餘辜,沒一個好鳥,看不看都一樣。”廖向軍嘆了口氣說:“兄弟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不到迫不得已,我也不會提這樣的要求。”接著,廖向軍這才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歐陽劍一聽,剛喝進嘴裡的水差點噴出來:“老同學,你吃錯藥了吧?給自己老婆找姦夫?還是冒牌的?”廖向軍示意他小聲,認真地問:“這是要放到你身上,你怎麼辦?”歐陽劍一拍桌子,大吼道:“我他媽找到他,撥了他的皮!”廖向軍嘆了口氣,又問:“如果你沒法找到他了,該怎麼辦?是不是該找個人背黑鍋?老百姓就這樣,越不知道這件事誰幹的,越是猜測;如果讓他們知道了答案,而這個人又是罪大惡極,或許就會對被害者由鄙夷變成同情。我這樣想,都是為妻子好。你不知道,我們部隊又接到命令,要開拔到東北去了。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活著回來,我不能不為家人著想啊!”

聽了廖向軍這番推心置腹的話,歐陽劍也低下了頭。他想了一會兒說:“好吧,既然事出有因,仁兄又這麼大義情懷,這忙,我幫了。”

檔案室裡,幾十個漢奸的檔案擺在桌上,廖向軍一個個認真翻看,找了好久還沒找到合適的。

歐陽劍有點不耐煩了:“我說老同學,不就找個替身,不用這麼麻煩吧?”廖向軍頭也不抬地說:“我得找個長得像的。你不懂。”歐陽劍更奇怪了,說你他媽連人沒見過,哪來的像不像?純粹扯淡玩。

半個小時後,廖向軍指著一張照片說:“就他了。”歐陽劍一看,是一個叫秦日貴的人。這人早年留學日本,跟著老同學龜田一郎的部隊一起來到中國,做了龜田一郎的翻譯。他爹是縣城一家綢緞莊的大掌櫃。日本天皇宣佈投降後,秦日貴知道日軍大勢已去,就趁亂跑回家,藏在家裡的一個閣樓上。不承想,一個夥計因為父母被日本人殺害,特別痛恨幫日本人做事的人,於是,他就報告了警察局,將秦日貴抓了起來。半個月後就是公審大會,秦日貴和這批漢奸一樣,都要被槍斃。

十分鐘後,秦日貴被帶到審訊室。奇怪的是,審訊室裡沒有那些光著膀子手持刑具的警察,只有警察局長和一個穿便衣的人。但直覺告訴他,這個便衣不是一般人,這從他犀利的目光中就能斷定。

“秦日貴,你知罪嗎?”歐陽劍溫和的話似乎更嚇人。

“該說的我都說了。我是個書呆子,只想到了學有所用,沒想到會害了這麼多國人……我認罪。”

“那你有沒有替你家人著想?半月的公審大會後,你們家將會稱為漢奸家庭,被所有有良知的中國人唾棄,你的父母會被老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你曾經想到這個後果嗎?”

三、漢奸被“當爹”

秦日貴撲通一下跪了下來,磕著響頭說:“我請求將我秘密處決,火燒刀剮在所不惜,只要別影響我的家人……”

“這可能嗎?”歐陽劍嚴肅地說,“為了殺一儆百,你必須站到公審大會的審判臺上,這件事可由不得你啊。”

“既然這樣,你們不是拿我窮開心嗎?反正已經這樣了,隨你們的便吧!”秦日貴鼻子裡哼了一聲,眼望著屋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歐陽劍走過來,直視著秦日貴的眼睛問道:“如果我告訴你,有一條路可以保住你的家庭,你幹不幹?”秦日貴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問:“什麼辦法,快說,我幹,只要保住家父的名聲,我什麼都幹。”

“其實很簡單,只要你在公審大會當著老百姓的面承認,曾經軟禁強姦了他的老婆,”說著,歐陽劍一指廖向軍,“我就兌現我的承諾。你應該知道,這點事,我堂堂的警察局長還是能辦到的。”

秦日貴一聽傻了,他死盯著廖向軍看了足有五分鐘,心說,這人是不是神經病啊,找人承認強姦了自己的老婆。但事已至此,秦日貴知道自己只有答應,別的他無權過問。

見事情辦成了,廖向軍掏出身上所有的錢感謝歐陽劍,被歐陽劍拒絕了。廖向軍給歐陽劍深深聚了一躬,見天色不早,快馬趕回家裡,將這件事說了一遍,並叮囑家裡人,這事一定要聽他的。家人雖然不知道廖向軍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從他看桂花的柔情裡就知道,他不會害桂花。

交代完這些,廖向軍將桂花摟在懷裡,幾個小時都沒動一下。然後,廖向軍辭別家人,連夜趕回了部隊駐地。

半月後,公審大會在縣府門前的廣場舉行,十幾個漢奸一字排開,在宣佈完罪狀後,將押赴西山槍決。其他漢奸基本沒說話,都跪在那裡聽完了罪狀,然後等著挨槍子。只有審到秦日貴時,歐陽劍讀完他犯的罪行,加問了一句:“秦日貴,你還有什麼可說的?”秦日貴抬頭看看耀眼的日頭,搖著頭說:“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事已至此,我不想為自己辯解,倒想再說幾件事。”歐陽劍裝出疑惑的樣子問道:“難道你還有沒交代的罪行?”秦日貴說:“有。一年前我隨一個排的日軍經過一個村子,見一個女人很漂亮,就把她抓走,軟禁起來,供我淫樂……不過,後來,聽說那女人的丈夫是個國軍軍官,怕以後惹麻煩,就怕她放回去了……”

“那個女人叫啥?是哪個村的?”

“她自己說叫桂花,村子好像叫槐樹屯。”

歐陽劍點點頭,拿過書記員剛寫完的罪狀,朗聲讀到:“漢奸秦日貴,不僅為虎作倀,幫日本人做事,還喪盡天良,軟禁姦淫良家婦女,罪不可赦,即日押赴刑場槍決。但念及其父舉報有功,不再追究其家人……”

這下,底下的老百姓知道了兩件事:一是秦日貴被抓,是父親大義滅親的結果;二是槐樹屯那軍官的老婆,是被秦日貴強姦致懷孕的。

隨後,在老百姓“槍斃狗漢奸”的吶喊聲中,秦日貴等人被押赴刑場槍決。

四、奇情六十年

轉眼六十多年過去了。這天,槐樹屯一戶人家,68歲的廖忘陳因肝癌奄奄一息,他就是當年桂花肚子裡的孩子。此時,年近九十的桂花坐在兒子身邊,握著兒子的手,讓家人都先出去。

待家人都出去後,桂花的淚才掉了下來。她說:“兒啊,娘一輩子覺得對不起的事,就是瞞了你一輩子——你根本不是漢奸的兒子。”聽到這裡,廖忘陳的眼睛忽然一亮,那裡面分明有驚喜、不解甚至憤怒。可以想象,一個人有一個漢奸爹,這一輩子過得有多憋屈。可現在,母親竟然說,他不是漢奸的兒子。知子莫如母,桂花擦了一下淚,繼續說:“其實,我當時是被日本人抓去當了慰安婦,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

隨著桂花癟癟的嘴唇一張一翕,處在奄奄一息狀態的廖忘陳,一下子被拉回六十多年前。這是他一輩子都想知道的秘密,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那天晚上,廖向軍知道真相後,馬上意識到這件事不能傳出去,否則,以後孩子生下來,會活得很痛苦。當時,他和桂花有這樣一番對話。

“這事外人不知道吧?”

“哪有臉說?要不是爹孃看著,我在就死了八百回了……”

“這樣就好辦了,我找個人殺了,就說是他乾的壞事,這樣,孩子生下來,就不會被當‘日本崽’歧視了。”

“隨便找個人?這事能隨便嗎?多年戰亂,活著的都是僥倖,難道因為你的私心,隨便讓一個無辜的人背黑鍋?我不同意這麼辦……”

於是,夫妻倆一番爭論後,廖向軍想到了一個好辦法,這樣,既能使孩子生下來就擺脫“日本崽”的糾纏,還能使受害的妻子得到大家的同情,進而讓大家慢慢忘了這件事。他找到警察局長歐陽劍,經過挑選,決定用秦日貴當這個“替身演員”。之所以選秦日貴,是因為中國人和日本人雖然看上去長得差不多,但還是有區別的,比如中日兩國人相貌上最大的差別是臉型,日本人長臉居多,而中國人方臉及不規則臉型居多。在那些將被處決的漢奸中,秦日貴是最接近日本人臉型的。這樣,桂花肚子裡這個“日本崽”,就和秦日貴順理成章地沾上邊了。漢奸的兒子總比“日本崽”要好得多,這是權衡利弊後唯一的好辦法。

於是,在廖向軍的部隊走後幾個月,桂花生下了一個男孩子,他就是現在奄奄一息的廖忘陳。這一輩子,廖忘陳都不相信自己是漢奸的兒子,他曾無數次問母親桂花,甚至以死相逼,桂花還是淡淡地說,這就是事實。

現在,面對將要去另一個世界的兒子,桂花卻看到了廖向軍。廖向軍自從隨部隊走了後,再回來,就變成了幾件滿是彈洞的軍裝。埋葬了那幾件衣服後,桂花終身未嫁,就帶著廖忘陳苦苦度日,一直到廖忘陳娶媳生子……

一個小時後,在外面等待的家人聽不到屋裡的說話聲了,進屋一看,廖忘陳已經嚥氣了。而桂花坐在兒子身旁,頭垂著,也沒了呼吸。母子兩人的手拉在一起,家人費了好大勁都沒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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