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第一章 劫
振文睜開眼睛的時候，確信自己是被濃重的消毒水燻醒的。
剛想去碰碰隱隱作痛的額頭，就發現右手被什麼死死地壓著。轉頭就看到趴在床邊淺淺睡著的振武。
他似乎是被什麼不好的夢困擾，眉心擰成一個疙瘩，看起來一臉凝重。
「哥。」振文輕輕地喚出聲，「振武」。
猛然間，本是睡著的人一下子驚醒，直至抬起頭對上振文晶亮的眉眼。
「振文！你醒了？怎麼樣？還痛不痛？嗯？還有哪裡不舒服？」振武慌亂地俯身將振文從頭到腳審視了一整個遍，仍是語氣絲毫不緩地盯著他追問，完全沒了以往恬淡溫和的模樣。
振文呆呆地看著眼前忙亂的哥哥，一下子不知道說些什麼，暗自思索著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的劫後餘生。
定定地思忖了半天，振文終於開了口，
「哥，之前，對不起。」
聽到此，振武那本是撫在他額頭傷口上的手一下子僵在那裡。轉而，眼眶便開始紅了起來。
振武永遠都不會忘記在那個偏僻破舊的工廠發現振文的那一刻：他就這麼在一片黑白灰的背景裡靜靜地睡著，臉頰頭髮乃至胸前都津滿了猙獰的猩紅色。
振武被這種強烈的視覺對比衝擊到幾近站不住。
振文是有凝血障礙的。
小時候自己不懂，帶著振文從滑梯上摔了下來，那是振武第一次知道，原來膝蓋磕破皮是可以流那麼多血出來的。
再後來，振文漸漸長大，越發爽直不羈，振武只得處處跟緊防著他強出頭。而這次，自己卻將他一個人丟在身後，不管不顧。
幾個小時前還在勃勃氣銳衝自己吵架的小傢伙，下一刻就這麼了無生氣地躺在那裡，安靜的彷彿再也不會瞪著那雙炯熠的眼睛一臉笑意地衝著自己喊哥哥。
振武知道自己在害怕，懊惱不該丟下振文一個人走開到快要發瘋了。
至於到底在害怕什麼，他不明白，也暫時想不明白。
「不怪你，該說對不起的是哥哥。」振武紅著眼笑了笑，把搭在振文額前繃帶上的細碎頭髮撥開，他知道，弟弟最喜歡看自己笑。
「哥哥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
顧不得額上的疼痛，振文終是咧著嘴巴笑了出來。
王裔均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就聽到自己小兒子已經醒了的消息。好在，醫生說送來的及時，如今血也已經止住了。只是，自己那作為檢察官的妻子似乎並沒有就此放過綁匪的意思。
王裔均搖了搖頭，朝著振文所在的病房走去。剛到門口就看到那膩著他哥哥坐在床頭傻笑的兒子。
「爸。」振武放下手中削著的蘋果，將身側的椅子遞了過去，「醫生怎麼說？」
王裔均點頭坐下，看著眼前笑成一朵花的小兒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醫生說血止住了就沒什麼大礙了。你以後可是要注意了，你哥哥可沒那麼多血拿出來救你。」
「什麼血？」沉浸在與哥哥和好的喜悅裡的振文，依舊是捕捉到了關鍵的信息。轉念一想立刻也就明白了，轉頭猛地看向振武。
「哥。」只此一字，再無其他。
振武淺笑著揉了揉振文軟軟的頭髮，沒有再說話。倒是王裔均開始止不住地發問。
「振文，你媽媽正在忙著幫你找兇手，你還記得綁匪的樣子不？」
「不記得。」振文無謂地聳聳肩，眼神緊盯著振武手中的蘋果。
「沒有什麼特徵嗎？比如說聲音什麼的。」
「沒有。」
「最後救你的人有印象沒？我們要好好謝謝人家的，就是電話打不通了。」
「沒印象。」振文沒心沒肺地咬了口蘋果，幽幽地說，「可能人家做了好事不想被發現吧，那就不要找了。」
振武站在一旁靜靜盯著一臉沒所謂的弟弟，眼神漸漸變得幽深起來。
「那怎麼行？要不是人家你都沒命了。」
「哎喲，爸，沒事你就先回學校吧，這裡我哥陪著我就好。」振文不耐煩地打斷了王裔均連珠炮式的發問，「還有你跟我媽說一聲，兇手不用找了，傷口是我不小心自己碰的，綁匪見我受傷就跑掉了。」
對於這個解釋，王裔均很顯然是不相信的，剛要說些什麼，就再次被打斷了，只不過這次，打斷他的換成了振武。
「爸，振文剛醒，還需要休息，這裡我看著，您就先回學校吧，我媽那邊我來說。」
王裔均清楚，對於這個小兒子，振武要比自己有辦法的多，於是，便囑咐了幾句，就轉身出去了。
見他吃的差不多了，振武伸手接過他吃剩的果蒂，順手丟進了垃圾桶裡。
「說吧，到底怎麼了？」振武在他病床前站立，目光死死地盯著他，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帶來了滿滿的壓迫感。「為什麼袒護綁匪？」
振文與他對視了一陣，終於還是敗下陣來。振文煩躁地摸了摸腦袋，似乎每一次的對視，都會以自己慘敗告終。
振文只得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振武，唯獨隱瞞了綁匪綁錯人的事實。
「所以，你是打算不再追究了。」
「他們其實也沒有傷害我什麼。」振文低著頭，乖巧地喝著水。
振武猛然抓起振文的手臂，以至於半杯水就這麼直直地倒在了被子裡。
「他們差點害死你！」從哥哥的這句話裡，振文聽到了咬牙切齒。
這樣滿目肅殺的振武是第幾次見了呢？振文止不住地在腦子裡回想。每次惹事，總是將自己護在身後的振武，是不是就是此刻的這般表情？
鋒厲。
凌冽。
振文看著眼前一臉凝重的振武笑了笑，回握上緊緊握著自己胳膊的雙手。
「放心啦哥，我沒事了。」
振武斤抿起下唇，目光復雜地看進自己弟弟漆黑的眼睛裡，終於無聲地嘆了口氣，輕輕將他擁進自己懷裡。
「好，都聽你的。」
這幾天張雅嫻一直忙的焦頭爛額，勢必要把傷害她小兒子的綁匪找出來。從醫院回家換衣服的振武一進客廳就看到媽媽書房的燈還在亮著，便輕輕敲門走了進去。
「媽，這麼晚了還在忙振文的事？」振武看看了媽媽面前堆著的厚厚的卷宗開口問。
張雅嫻抬頭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動作分毫不減。
「嗯，已經確定誰是綁匪了，他們剛出獄，有沒有弄到錢，跑不遠。」
「剛出獄？」振武略顯不解。
「幾年前他們在我手下犯了案，被判了八年，最近剛出來。」張雅嫻在電腦上不住地敲著什麼。
「所以說，這是在報復尋仇？」振武疾速走到張雅嫻面前，「可是尋仇應該綁的是我吧，為什麼是振文？」頓了頓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眼睛裡滿是震驚與心疼，「他們綁錯了人。」
張雅嫻止住了手上的動作，抬頭看上自己的兒子。
「別亂想，應該是哪次振文粘我被他們看到了而已，跟你沒關係。」張雅嫻拍了拍振武垂在身側的手，道「放心，我一定會將他們繩之以法。」
振武低著頭，細碎的頭髮覆在額前投出濃重的陰影，看不出表情。良久，
「媽，放了他們。」
振武的聲音清清淺淺地傳來，張雅嫻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麼？」
「振文說，放過他們。」聲音裡帶著幾分不容抗拒。
「振文瘋了麼？！要是再有下一次怎麼辦？他不要命了？」多年的職業素養，讓張雅嫻無法理解作為受害者的振文到底是怎麼了。
「沒有下一次。」振武目光堅定地對上張雅嫻，「我會看好他。」
張雅嫻被兒子眼中的情緒稍稍震住了。原來，自己一向恭良謙讓的兒子，早在不經意間已經長大了，懂得去保護對自己重要的人了。
張雅嫻輕笑出聲，站起身，拍了拍振武的肩膀，「行，媽媽懂了，就依振文。」
回到房間時，振武感覺自己體內最後的一絲力氣都被抽走了。
躺在振文床上一隻胳膊搭在眼睛上，靜靜地聞著他枕上令人安心的淡淡洗髮水味道。
良久，振武竟然感到沒來由的心痛。
床頭他最愛的電玩手辦還在，振武還清楚地記得他收到禮物時開心的樣子，明淨清澈的眼睛彎成一汪清泉，就好像能從中映出星辰大海。
他開心時，喜歡撲到自己身上變著法的撒歡，勾著自己的脖子，仰著好看的眉眼輕輕淺淺地喚自己哥哥。
他嫌棄他自己床墊太硬，總是半夜翻到自己床上來，而後枕著自己的胳膊一覺到天亮。
振武不禁輕笑出聲，笨蛋，床墊明明都一樣的。
想著想著，臉上便只剩心疼。
這場自己的劫數，傷的卻只有振文一個人。
他根本是在代自己受過的。
這傷本該是自己應得的，那血本就是自己欠振文的。
欠那個傻弟弟的。
振武猛地起身，翻出幾件衣服便向洗手間走去了。等會還要回醫院，不能讓振文一個人等太久了。
振文第二天醒來時，不出例外的一側胳膊又被哥哥壓著動彈不得。
振文盯著趴在自己身側睡著的人靜靜地想著，以往自己賴著振武，枕著他手臂一覺到天亮的時候，哥哥會不會也像自己現在這般的不好受。
振文維持著僵硬的姿勢不敢動，因為他知道，自己隨便一個小小的動作都能把這個向來淺眠的哥哥弄醒。
可是振武似乎感受到什麼，陡然睜開了眼。振文來不及斂去自己慌亂的目光，就這麼直直地對上了振武的視線。
振武看到弟弟已經醒了就笑著坐起身來。揉亂了振文本就亂作一團的腦袋，出門洗漱去了。
振武走後許久，振文這才反應過來，緊緊地按上自己的胸口，暗想著自己一定是病還沒好，不然怎麼可以心跳得這麼快。
下午的時候，王氏夫婦過來幫振文辦理了出院。
對於終於能出院回家這件事，振文可以說是開心的差點飛起來。他實在是受不了醫院的消毒水味，也實在不忍心哥哥連續幾天都沒有床睡。
知道了媽媽沒有再去追究綁架的綁匪，振文一顆懸著的心終於也算是放了下來。以哥哥的性格，知道真相後定是要自責許久的，況且，那綁匪貌似也沒有那麼壞。
反正一切都過去啦，哥哥也不生氣啦，所有不好的事都已經結束啦。振文甚至覺得自己以後的人生都要一帆風順了呢。
「媽，我想吃糖醋排骨，油燜大蝦，還有哥哥最喜歡的醬香肉。」振文心情大好，衝著前排副駕駛座的張雅嫻健氣地喊道。
「你啊，傷才剛剛好，一點忌口都不知道。」張雅嫻無奈地回頭佯裝生氣道。
「是哥哥說他想吃的。」
振武雙手抱胸，一臉好笑地看著這個病一好就開始耍奸打滑的弟弟，看來傷應該是沒事了呢。
振武伸手將他額前翹起的頭髮捋順了來，正巧遮住了額前那道方才結痂的疤印。轉頭朝母親笑了說，
「媽，沒關係，是我想吃。」
還在開車的王爸爸看了眼後視鏡只得無奈地道，
「振武，你就慣著他吧。」
振武噙著淡淡的笑，側過身，將目光牢牢地定在倚著窗玩手機，卻偏要將腳伸到自己腿上的振文身上。
既然是劫，總歸是要過去的。
好在，沒有太晚。
好在，振文還在。
只很久以後，振武才明白，自己真正的劫數，從這一刻起才是剛剛開始。
今日份結束，各位小主滿足不？
多點多贊多評論，明日份咱再繼續。
點點看海去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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