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漢的葬禮


丁老漢的葬禮

毛家灣又死人了。一幫女人,在堰塘裡擇菜洗菜,你一言我一語的,叨嘮個不停:“丁老漢,這一輩子真可憐。”

幾個男人挑水劈柴,跑來跑去,看樣子幫忙的人真不少。一會兒,又從那邊放了幾個響雷,震得地動山搖,土末子撒在樹上,散在屋頂,嘩啦啦一片。

木瓜踮著腳,頭伸得像長頸鹿,透過人群往裡屋看。木瓜嚇一跳,屋子中央放著一塊門板,躺著一個人,腳頭一盞燈忽明忽暗。看來,人沒走多久。

有人在嘀咕,這幾個月,毛家灣就死了好幾個人。一死動三方,那些上了年紀有點毛病的老人,愁容滿面,怕死。

丁老漢從倒床那天起,算起來也有兩三個月,他也不想死的,小日子過得正悠然自得,但終究,還是被閻羅王勾了生死薄,這一生走到了盡頭。

丁老漢活了六十多年,傳奇也罷,悽慘也罷,都已隨風而去。丁老漢年輕的時候,先後娶過兩房媳婦,做過一次上門女婿,膝下也沒有一兒半女。

第一個媳婦,據說,是從孃家回來走夜路時嚇得丟了魂,中了邪,後來瘋瘋癲癲溺水而亡。孃家人不信,硬拆了丁老漢一間屋子回去。

第二個媳婦,是修水庫的時候,挖神仙土塌方而亡。一同掩埋了四個人,就死了丁老漢的媳婦。你說奇怪不。

丁老漢命硬,克妻的事兒,在毛家灣傳得婦孺皆知,沒有女人敢嫁過來,時間一晃,丁老漢又單身了四五年。

後來,丁老漢經人介紹,入贅到隔壁村李家做了上門女婿。不到兩年,丁老漢的女人趕大集,搭拖拉機意外墜亡,一屍兩命。丁老漢又被掃地出門。

再後來,丁老漢一生未娶。丁老漢不喜歡做農活,但他從小聰明透頂,算盤打得賊好,嘴巴能說會道,於是走街串巷做起了小本生意。

丁老漢做小本生意,靈活多樣,上門收雞蛋,收菌子等山貨,順便賣些針線活和小吃,引得毛家灣的婦女兒童,圍著他團團轉。

時間久了,丁老漢不用稱秤,幾個雞蛋拿在手裡一掂量,幾兩幾錢,保準錯不了。丁老漢挑著擔子,一手護著扁擔一手搖著鈴鐺,那聲音清脆悅耳。

鈴鐺一搖,別說是人,就連那些貓呀狗呀,都知道是丁老漢來了。小孩子們來了,大嬸和奶奶們也來了,梅嬸家的那條老黃狗也搖頭擺尾跑了過去。

丁老漢口嘴親,一口一個大嬸、奶奶的叫喚,那些大嬸和奶奶們,聽得心情倍兒爽,有點土雞蛋和山貨什麼的,都留給丁老漢上門收購。

擔子這頭放著雞蛋,那頭裝點瓜子、花生以及掛著一排排繡花線,再裡面,壓著幾盒雪花糕,幾打洋火。

有時候,秤稱得有點翹,丁老漢順手抓把瓜子遞給大嬸。丁老漢的生意,做的還真夠活泛,幾年下來,五十掛零的丁老漢也攢了些錢。

丁老漢無心再娶。大侄子金生,二侄子金福,今天你去一趟明天他去一趟,總盼望著哄點零花錢。但凡一去,幾個柴米油鹽錢還是有的。丁老漢想,反正也帶不下去。

大侄媳婦秀英、二侄媳婦蘭芝,就不用說了,叫的比自己的爹孃還親,走的時候隨手抽幾根花線,拿幾盒火柴,也是常有的事。

丁老漢盤算著,從幾個侄子中找一個真心實意的,將來哪一天真的老了,至少有一個張羅抬上山。丁老漢似乎看中小侄子焉瓜,沒有心計。

不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丁老漢總是穿著一件馬褂,天氣實在太熱了,就把馬褂掛在扁擔上,鞍不離馬一樣。

不知不覺,丁老漢快六十歲,肩上的擔子越挑越重,加上市場竟爭,丁老漢靠挑擔做生意的路子,走到了頭,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沒有了生意,金生和金福,幾個月都不曾來過一次,院子裡的雜草,也有半個人高。小侄子焉瓜,三五天都會往叔叔家跑一趟,問寒問暖。

過了半年,丁老漢又找到一份活,替人家看漁場,專門負責守夜,一個月包吃包住三百五十元。丁老漢也挺滿意。

除了買點菸絲,花個十幾元錢,再給姘頭梅嬸幾十元零花錢,嗯,丁老漢一個月淨剩三百元哩。逢年過節,每個侄孫子再給一百元,一年下來,也能攢個三千多塊。

這樣的日子,又過去了幾年。可惜好景不長,就在三個月前,丁老漢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整個人沒有了氣色,說話口齒不清。

金生和秀英、金福和蘭芝,聽說丁老漢摔得不省人事,熬更守夜地照顧,一個接一個悄悄地問:“叔啊,您這些年攢的錢放哪裡了呀?”丁老漢一生氣,病情日益加重,不能說話了。

只見秀英和蘭芝兩妯娌,在丁老漢床前床後、犄角旮旯亂翻一通,也沒翻出些什麼。秀英拿起丁老漢三十年沒洗過的馬褂,扔在地上,氣得又踩上一腳。

“一定是給了焉瓜,要麼,就是給了那個騷寡婦梅嬸。”秀英和蘭芝不甘心,走得時候又撂下狠話:“哪天死了,才懶得給這個老頭子磕頭。”

一拖又有了兩個月,金生、金福見找不著錢,也懶得去照顧了,就剩下焉瓜和美蘭夫妻倆,日日夜夜,端茶倒水擦拭身子。

丁老漢一倒床,金生、金福開始打起了丁老漢房產的主意,今天挖樹,明就拆西牆的磚,也不管會不會被鄉親們戳脊梁骨。

焉瓜是看著叔叔落氣的,丁老漢不能說話了,但心裡憋著一口氣,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馬褂。焉瓜又撿起來說:“叔啊,您百年之後,這馬褂一定給您燒過去,您就放心走吧。”

丁老漢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喉嚨裡不停地“嗡嗡嗡”,焉瓜不清楚說什麼,焉瓜拿起馬褂,又塞在了叔叔頭下,丁老漢頭一擺,兩眼一瞪,撒手人寰。

焉瓜抱起叔叔,來到堂屋,放在鋪好的稻草上,在院子裡放了一掛鞭炮。金生和金福一聽,動靜不對,肯定是老頭子沒了,拔腿就跑,樹和磚也不要了。

鄉親們聽到鞭炮聲響,哎,肯定是丁老漢走了,陸陸續續圍過來,年長的老人生火燒水,給丁老漢洗了個澡,走得乾乾淨淨。

幾個年輕人,抬過來一口棺材,放在耳房裡,拍打著灰塵。這棺材已經放了二十年了,是丁老漢被李家趕回來的第二年請人量身定做的。

丁老漢的棺材,清一色的杉木樹,方方正正,材料花了六百元,木匠工錢又花了兩百元。來年過了六月,又請人油漆花了三百元。

打造棺材的時候,丁老漢爬上爬下,又躺在裡面,伸長了腿試了一試,再翻了個身,寬敞舒服。丁老漢比較滿意。

人也沒了,總得放上兩晚,不比那些走得急的化身子(指未成年人)。丁老漢一直沒有在家生火做飯,家裡頭沒有一粒米,更別說菜了。

東家幾斤米,西家一斤油,白菜蘿蔔一起扛過來。漁場老闆拿來了一千,村裡拿兩千,兩間半瓦房作價一千,總共四千元。費用算是夠了。

買了些祭祀用品,殺了一頭豬,不能讓那些抬棺材的後生、做法的道士、來祭拜的左鄰右舍餓肚子呀。鄉親們人多力量大,一起來幫忙。

一看吃喝的解決了,金生和金福,又來磕了兩個頭,吃了一頓飯,便又躲得無影無蹤。果然,金生和金福來到爹孃的墓地,看到在選墓地的風水先生,說叔叔的墳不能靠近祖墳。

丁老漢也六十多歲了,怎麼不能認祖歸宗呢?鄉親們一頓臭罵,金生哥倆又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木瓜又擠進去,見焉瓜跪在堂,也跟著跪下去磕了三個頭,作了揖,往丁老漢的腳燈裡添了一些油,吃了一頓飯便走了。

左鄰右舍吃完飯,也都回去了。第二天晚上守靈的,只有焉瓜一家子,幾個和丁老漢一起長大的老人,還有幾個做法的道士,也就沒有別人。

丁老漢一生孤獨,總算入土為安。焉瓜處理完後事,在院前燒紙錢,把叔叔生前用過的東西,尤其是一對竹籮筐和一條扁擔燒了過去。焉瓜想,叔叔在地下多掙點錢,也能幫襯點爹孃。

在燒叔叔的遺物時,焉瓜突然想到叔叔眼睛盯著的那件馬褂,這是叔叔久久不落氣的東西,一定得燒過去。焉瓜默默唸叨著一番,一揮手扔在火堆裡。

突然間,天空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淋溼了火堆裡的馬褂。焉瓜又拿起燒缺的馬褂抖一抖,唸叨一遍,準備再往火堆裡扔。

真巧,馬褂裡掉出來一個東西,用塑料袋包著的。焉瓜趕緊拆出來一看,又是一驚,是幾張存款條,整整五萬元。

也許這就是天意。有些事情,你刻意費盡心機,往往無功而返;你憑著良心去做事,上蒼也會眷顧著你。

作者:夜風,湖南省常德市人,沿海某公司供職,自幼喜歡文學,擅長鄉土微小說與詩詞創作。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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