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爲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第一次到京城的人,大抵都想瞻仰城池的威武。但馬車行到十里長亭,暴雨沒有徵兆的落下。天頓時黑了,視線頓時模糊,耳邊是鼓點般的雨點聲,讓車內的楚芊眠和兩個丫頭生出寒意。

“姑娘,添件衣裳吧?”

兩個丫頭摸索著,從放置在車內的包袱裡抽出一件羅裳。薄薄的粉色,繡著出水芙蓉,指尖的感覺帶著清涼,這是夏衣固有的特色。

楚芊眠含笑:“不用穿吧,這種大雨沒有久下的,說停就停,等下又要重新收起。”

趕車的人叫上一聲,楚芊眠沒留神,還在細琢磨。兩個丫頭笑道:“蒼伯說到了城門,見到迎接姑娘的人。”

雨沒有減緩,但這個時候往車外看,可以見到兩個在馬上的身影。車沒有停,他們也沒有停,城門在模糊中一閃而過,再看到的就是街道上的鋪子,客少簾溼,在雨水中泛起淒涼。

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為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楚芊眠微微勾起唇角,這就是以繁華著稱的京裡?自己真的是沒有挑好日子進京,偏偏遇上這一場無影無蹤的銀河淚。

猶豫著下車時是怎樣一隻落湯雞,卻在馬車停下時,如來時的疾動速迅,暴雨嘎然而止。

數道金光自天外來,打在恰好挑起的車簾上,少女沐浴著金光下了車。

見門上站著一個人,從他官袍上猜得出來身份,盈盈一笑施下禮去,說道:“奉父母之命先行進京,芊眠見過堂伯父。”

在她的腳下,金光照出地面積雨上萬道燦蓮,楚芊眠是其中最奪目的那一朵。

……

吏部尚書楚雲豐驕傲的看著這一切,雖然以前不曾謀面的這侄女兒容貌並不是他見過的第一人,但這不妨礙他的驕傲。

自己知道這驕傲來自哪裡。

官場詭譎時得到來自家族的及時支持,楚尚書的驕傲不是空穴來風。面對先行官楚芊眠,他的慈愛也不是空穴來風。

“到處是水,仔細拜溼你的衣裳,快起來吧。”楚雲豐說著,心神沒來由一動。

大雨來得莫明,好似朝堂上風雨。又去得及時,侄女兒下車雨消散,豈不是自己的救星尋的對,尋的妙?

親自迎接出來的他,親自帶著楚芊眠走進去,笑容在一路上加深。

楚夫人云氏知道他們有話說,簡單的問過楚芊眠路上辛苦,說聲準備茶飯退下去,楚芊眠喚一聲:“刀豆,”跟來的兩個丫頭進來一個,送上隨身包袱中一封信箋。

“刀豆?”楚雲豐駭然的笑:“頭一個字是刀,乍一聽有殺氣,怎麼能做侄女兒侍女,不知是誰起名?”

他以為是楚芊眠年幼淘氣,就不看楚芊眠,免得初次見面,有訓斥的意思不好,只看丫頭刀豆。

卻不料楚芊眠笑回:“原是父親起的。”

楚雲豐一愣:“哦?”

刀豆伶俐的又問:“回這裡老爺,我家老爺說,書是修身的,刀是防身的,聖賢刀兵皆不可忘記。五穀之中,豆可以做菜,是最好的東西。自家做了菜,可不許別人搶。我的名字啊,就叫刀豆。”

門外餘下的另一個丫頭躬身道:“我的名字叫槍豆。”

楚雲豐剛要為這解釋笑,又眉頭微震,有什麼入了心懷。丫頭的話裡,書是修身的,刀是防身的,不正說中他此時書生怕事的心境。不由得他凝結笑容,點一點頭:“說的有理。”

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為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把信看了一遍,上寫著楚芊眠父母來晚的原因。還有一件事情,京中世家冠軍侯老夫人壽辰將近,請堂兄楚雲豐夫人攜帶楚芊眠為老侯夫人祝壽。

楚雲豐怎麼也想不起來楚芊眠這一房與冠軍侯樊家結交過,再說冠軍侯樊好十年前因病去世,孤兒寡母少與人往來,就算老侯夫人和侯夫人都有姻親在朝中,自家也沒有個送遠房姑娘賀壽的道理。

想到什麼,問道:“侄女兒今年幾歲?”

“回伯父,上個月剛過了生日,足的十二週歲。”

楚雲丰神色更不好。

冠軍侯樊好有一個兒子,今年十四歲,正是選親事的年紀。早幾年,挑來挑去挑花了眼。這幾年,媒婆不願意登門。那叫樊華,樊家放出話來準備襲爵的孩子,是公認的京中紈絝。

雖還沒有鑽寡婦門上風月床,但言談不忌,行為不檢,京中凡姑娘到議親年紀都避開他家。

暗說著堂弟糊塗,這個請求不應該。

楚芊眠看出伯父的為難,恭敬的請教:“伯父是與樊家沒有往來嗎?若是伯母不方便前往,侄女兒自己去也就是了。”

“這倒不是,只是……”楚雲豐想想還是明說樊家有個不成材的未婚男兒倒好,但未免唐突侄女兒。別人家的少年不好,與她拜壽有什麼關連?

語聲遲遲著,皺眉想著措詞。

楚芊眠見狀,笑道:“伯父不必犯難,樊家老夫人知道有父親這個故交,侄女兒去拜壽,並不突兀。”

“哦哦哦,這就好。”從拜壽的理由上說,楚雲豐只能安心。

楚夫人來請用飯,楚雲豐膝下有一個女兒已經出嫁,還有兩個兒子。楚芊眠已見過禮,是往十里長亭冒雨的那兩位。一家人陪著楚芊眠用飯,楚夫人送她到早就收拾好的房裡歇息。

……

從原籍到京裡,不是三、五天的路程,按說楚芊眠安頓下來,楚三夫人準備的衾軟席涼,應該早早的睡。

但她讓刀豆槍豆取出小小烏木匣子,就著暈黃的燭光,拿出三張泛黃的紙箋。

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為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紙箋陳舊,是楚芊眠從小就翻看,字字都在心裡。此時此刻,她認認真真地把三張信箋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和以前一樣,對著這三張紙箋,楚芊眠久久凝神。

白天,看得出來三伯父楚雲豐夫妻說到樊家的神情,只有一個結論可以解釋。

樊家的那個小子,只怕長歪了。

但那又如何呢?

父親總是說,君子一諾,重於千金。

楚芊眠微仰面容地笑,樊家的小子如果長歪了,按父親說的,當他是個哥哥好了。如果沒有長歪……有兩片紅雲悄悄飛上她的面頰。

楚雲豐夫妻沒有欺騙楚芊眠的道理。

樊家的小子是怎麼長歪的,楚芊眠頗有興趣,也一定要知道。

……

“三夫人、姑娘,咱們到了。”

馬車停下來,車外有人回話,車簾由跟車的婆子丫頭打起來。楚三夫人下車前又一回叮嚀:“芊眠,記得步步跟著我。”

楚芊眠答應著,又去看樊家的大門。見大紅壽字,金壽斗方,做壽的人家一定喜氣洋洋,從大門上看不出來敗落氣筒。

敗落的人只會出在敗落的家裡,楚芊眠進門後又去看經過的家人。

見兩個婆子捧著果盒,滿面昂然,絲毫沒看到有客人近在咫尺的模樣,隨意的說著話。

“老夫人還真的自己管家,來的客人都在她正房裡,一個也不少的由她自己招待。咱們這東西也送到她正房。”

“你還不知道吧?一早,老夫人和侯夫人又生一回氣。侯夫人哭著說哪有壽星管家的道理,如果嫌棄她以前管家不好,也犯不著在這一天,讓客人看到多不好。”

楚芊眠挑挑眉頭,這嘴碎的家人應該出自於管家的人御下不得力。不得力的當家女主人,才縱容出“不成人”的樊家小子?

楚三夫人也聽到婆子的話,她很高興:“咱們不用去見樊夫人,我知道老夫人房裡的路,走,咱們這就去祝壽,把禮物一放就可以回家。你昨天沒來得及拜別的房頭,伯父和姐妹們都等著見你呢。”

楚芊眠再挑挑眉頭,不到兩天的接觸,三伯母給她的感覺像母親,不是尖酸刻薄的人。那她不待見的樊夫人,是“樊家小子不成人的”根源?

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為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這句話剛在心裡浮現,楚芊眠想起父親常說的話,眼見為實,也可能眼見為虛,但不管是什麼事情,沒見過一定不能亂下結論。

今天要想法子見一見樊夫人才好。

在樊老夫人的房外站定,丫頭往裡面通報。沒有原因的,楚芊眠進京前的鄭重也好,謹慎也好,統統不翼而飛。也許,樊家自知出了個紈絝,自己就可以不用再守約定。

真的那樣的話,這件事也就輕鬆的了結。

楚三夫人不放過一點兒說話的空當,抓住這個機會又低聲叮嚀:“等下進房,記得一步也別離開我,不管什麼人給你吃什麼,什麼去,都得問問我。除去咱們家裡人,外面的人心險惡。”

楚芊眠含笑應是。

難怪父親和三伯父走動的勤,不僅是家族的責任,也因為三伯父是個好人,還有三伯母這個好妻子。

好人,有時候總是成雙。

呃,樊家的小子……他在什麼地方上落了單?

手在袖子裡摸了摸,觸到那硬紙卷兒,楚芊眠異常的沉默。如果樊家口風不對,這東西也就不用拿出來了。

“老夫人,您這是去哪裡?”房中傳來的說話聲把楚芊眠打斷。

一個蒼老的聲氣顫巍巍:“誰姓楚?楚家來的誰?”

楚三夫人在京里居住,曾經見過樊老夫人,聽出來是她在說話,不由得錯愕,這位老太太居然親自出來迎接?

她忽然想到自己是客人,對這裡的主人應該尊重,心裡不應該一直貶低樊家的小子。

貶不貶低他,樊家的小子都已經不成人。

和楚芊眠相比,她是長輩,應該她走在前面。在這歡迎聲裡往前幾步,見到一個白髮老太太讓簇擁出來,楚三夫人恭恭敬敬的行禮:“老太太,您還記得我嗎?我是楚家三房的媳婦,我看您來了。”

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為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樊老夫人異常於一般老人的明亮眸光如明月隱入山崗,一下子黯淡,她的失望四下裡流露著:“原來是老三媳婦啊,你好,”

老人眼神差,又失落感太強,見到有一個姓楚的出來答應,就沒有再往別的地方看,低低地道:“原來不是。”有難過浮上她的面容。

“楚芊眠見過老夫人。”又一個聲音響起,脆生生,帶著稚氣未脫的甜美。

在這裡的人都看得見,有什麼在樊老夫人身上煥發,她的精力忽然充沛、甚至還多出來幾個春秋的年青似的,都在老太太面上展現出來。

遁著聲音,樊老夫人瞬間捕捉到楚三夫人身後的小小身影,她有了抖動,一直帶到嗓音裡:“你,你你,你是誰?”

焦急和迫切都如濃雲厚霧,表示出老太太深厚的期待,楚芊眠隨著老夫人一起,也溼了眼眶。

原來樊家在等著。

自己也來了。

楚芊眠走上一步,在老夫人苦盼的眼神中跪下,響亮地再次回話:“我叫芊眠。”

“你父親是誰?”樊老夫人更加激動,嗓音拔的老高,尖尖的可以刺人耳朵。

女眷們都皺眉頭,只有楚芊眠知道這是樊老夫人的深一層期盼。

“父親名諱上雲下期。”

“啪!”

樊老夫人丟下柺杖,不顧她蹣跚的步子可能會摔跤,在丫頭沒有想到她會獨自行走,而來不及扶的時候,到了楚芊眠面前。老人身子不穩,搖搖晃晃中,不管抱到的是楚芊眠肩頭還是手臂,抱到哪裡是哪裡,往上面就拔。

嘴裡愈發的急迫:“雲期?真的是你嗎,芊眠,你是芊眠?”淚珠滾滾似那場瓢潑的大雨,行行疾速的落到地上,落到衣裳上,落到楚芊眠的手上。

楚芊眠覺得一行行滾燙直接打到心上,她哭的更兇:“是我啊,是我。”

“我的孩子,我總算等到你了。”樊老夫人愈發的不能自持,大哭的接近號啕。

包括楚三夫人在內的女眷都有驚嚇,有兩個和楚三夫人熟悉,對她道:“你帶來的是誰?上了年紀可不能大慟,今天是做壽,別出事才好。”

楚三夫人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有兩個婆子也怕擔不了責任,跑著去找樊夫人來主持。

她們還沒有走去幾步,樊老夫人恢復鎮定。瞬間的大哭,瞬間的止住,瞬間的出來喜色,差點讓人不敢相信她是個年邁的老太太。

她開始攆人。

才十二歲,伯父就要為她選親?還是個十四歲的京城紈絝少年?

“正廳上有戲,酒水也早擺好,有勞親戚們、知己們還記得我,請看戲去,吃酒去。”

又中氣十足的吩咐丫頭:“對侯夫人說,我累了,這家我不管了,還交給她。後面的客人讓她見。我呢,只留下這個姑娘說說話吧。”

攆別的人走也就算了,對楚三夫人也一樣是客氣的攆:“老三媳婦,呵呵,你真精神。趕緊的,點幾齣你愛看的戲,不用陪我了。”

只留下芊眠在這裡?

不明就裡的楚三夫人打個激靈,腦海裡出現一行字,樊家有紈絝。

萬一他闖進來,芊眠可怎麼辦?

她大聲地道:“我陪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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