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存明:我的父親

張存明:男,1954年生人,祖籍昔陽,現居介休,汾西礦業設備修造廠退休職工。

我的父親

~謹以此文紀念父親百年誕辰

一 、父親是那登天的梯

我的父親是2015年年初“走的”,要是健在的話,今年農曆六月十五正好是父親的百歲生日。父親工作時沒做過什麼大官兒,但他生前卻是機修廠壽數最高的老人,以98歲的高壽尊享壽星之稱。

父親出生在昔陽縣東李莊一戶世代務農的貧苦家庭。祖上沒有高貴的血統,也沒有顯赫的門第。父親少年務農,農閒時跟著爺爺在村裡鐵匠鋪打工。家裡人因貧窮都沒念過書。有一年春節,鐵匠鋪掌櫃的給每個人發了一幅春聯,結果爺爺回家把春聯頭朝下倒貼了,從此這件事成了鄰居諷刺挖苦爺爺的把柄 。爺爺為了不讓村裡人再小看自家,賭氣砸鍋賣鐵供父親讀了一冬天的私塾。結果這一冬天沒白念,它竟成了父親賴以改變家庭命運的資本。

一九五零年,秋收還未結束,鄉親們還陶醉在土改後“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的喜悅中。我們的父親卻響應政府“建設新中國”的號召,也是懷揣為了改變家族和後代的命運的夢想,決定到四百公里之外的靈石富家灘煤礦當礦工,走出深山,開劈生活新天地。

張存明:我的父親

農曆十月的一天,父親帶著母親、四歲的大哥、二歲的二哥,分別坐在兩輛木軲轆馬車上,離開了老家,開始了改變兩代人命運的征程。前邊是荊棘溝壑、急流險灘?還是鮮花鋪路的錦繡前程?父親和母親都無從知道,也無法預卜。

解放初期的祖國大地,經過戰亂,滿目瘡痍,百廢待興。政府要恢復煤炭生產,但礦區連基本的生活設施都沒有,礦工只能自己在附近山上挖土窯洞安身。沒有電就靠煤油燈和電石燈照明,沒有水就在汾河裡鑿冰取水。而我家是在東山找了一孔廢棄的土窯洞暫且住下來。

每到夜晚,狼群出沒,非常瘋狂,竟敢肆無忌憚地在上下班的路上圍追堵截礦工,有時甚至在礦工居住的土窯洞外扒窗戶紙。直到多少年後,母親和大哥回憶起野狼在窗外扒窗紙,母子倆抱在一起嚇得瑟瑟發抖的情形,還心有餘悸。而年僅兩歲的二哥終於經不起一路顛簸、風寒、驚恐,在到達富家灘的第二天就夭折了。

剛到礦上,父親是井下挖煤工。井下的巷道高度不過一米,礦工刨煤只有仰臥和側身兩種姿勢選擇,刨下的煤,只能用短把鐵鍬把煤從自己的肩膀上扔到身後的拖筐裡,然後再四腳著地把拖車拉出井外。礦工們不僅勞動強度大,井下的生產安全設施也很簡陋,冒頂、透水、瓦斯等危險時刻威脅著礦工們的生命安全。

井下勞動的苦累和險象環生的工作環境,擊碎了和父親一起來礦上謀生同路人的淘金夢,紛紛打道回府。而父親卻沒有困難低頭,他咬緊牙關挺住了,堅持了下來。他依靠堅韌不拔的意志與毅力,成功地完成了一次由農民到礦工的蛻變,成為汾西礦業的第一代礦工。從而,他的家庭成員也完成了由農民到市民的命運與前途的轉折。

張存明:我的父親

二 、父親是那拉車的牛

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的富家灘煤礦,既缺勞動力,更缺文化人。父親在老傢俬塾那一冬天學的文化,當時在礦工裡就算是知識分子了。父親的文才很快被求賢若渴的礦領導發現,被調上井口乾起了發牌的工作。 一九五一年,礦上要從礦工中選拔培養幹部,父親順利入選,並被派到榆次行署行政幹部學校學習。畢業後父親正式走上幹部崗位,在礦上負責後勤總務工作。不知道父親的天賦就是幹後勤的料,還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從此父親便和“後勤總務”四個字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九五九年底,父親隨機修廠搬遷來到介休廠,工作仍然是後勤。一直到一九八二年,父親六十五歲離休,其間三十餘年,他始終堅守在後勤的崗位上,這種一直在一條水平直線上沒有任何波動的仕途類型,恐怕是少見得。或許父親天生就適合做這種具體、細緻、累心和協調性很強的工作;或許父親早已看破紅塵,淡泊名利、隨遇而安使他能長期安心這份平淡的工作。父親把一輩子的心血、汗水、淚水灑在後勤工作的寒暑春秋、日日夜夜。

父親無論是在富礦的早期建設,還是在機修廠的新廠區和生活區建設;無論是食堂茶爐、取暖供水,還是基建修繕、家屬調房等等,廠區的每棟樓房、每條馬路、每片管網都記載了他的心血和印記。在我們的記憶中,父親從來沒有炫耀過自己的工作成就和工作才能,也沒有聽過他對任何一位領導、同事有過抱怨和牴觸。即使在那政治運動一浪高過一浪的年代,多次受到衝擊和不公正待遇的時候,也是如此。

父親一輩子沒有登過領獎臺,沒有上過光榮榜。但他幾十年如一日,憑著自身良好的品德與操守,默默無聞、勤勤懇懇地當好生產建設和職工生活的好後勤。最終在上至局領導、廠領導,下至職工、同事、家屬心目中,為自己樹起了良好的口碑。

在父親離開富礦十幾年後,我們作子女的曾走訪過富家灘礦的老職工、老家屬。他們一聽說我們是張榮的孩子,就紛紛豎起大拇指說:“嗷!管房子的老張,大好人吶!”。這些由老百姓脫口而出的讚揚,我們聽了是多麼欣慰和溫暖。

多少年來,在偌大的機修廠,無論是領導、職工,還是家屬,沒有不認識父親的。大家一般都不叫他的名字,而以“張科長”代之。以至於他的孫子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有一次,有人問他的一個孫子:“你爺爺叫啥?”這孩子張口就答:“張科長!”逗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父親當了一輩子拉車的牛!

張存明:我的父親

三、父親就是那封家書

家風是一個家庭或家族在日常生活中積澱形成的風範,體現在每個家庭成員處理日常問題的態度與行為,家風對其所屬的成員具有強烈的感召力。

父親雖然出身農民,但骨子裡儒家文化薰陶過的意識形態,使他離鄉不離土,離土不離根。農民和礦工雙重樸實本色,在他身上全部得了體現。父親雖然文化不高,但知商和情商並不低。他在踐行祖訓,傳承家風上不但以身作則,而且還創造出他獨具特色的家教風格。父親的家教格言,既有他多舛命運的折射,也有他充滿智慧的結晶;既有他對子女誠實守信的諄諄教導,也有他對子女勵志自強的殷切期望。他那些看似質樸土俗,極具時代烙印,又不失詼諧幽默的俚語或俏皮話,卻是他教育子女的拿手教材。

父親年輕喪父,過早地挑起了養家餬口的重擔。他依靠吃苦耐勞的精神和艱韌不拔的毅力,不等不靠,撐起了這個家,並逐步改變了這個家的命運。他特別推崇“男兒當自強”的格言,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要喝暖酒,自己下手。”這句話既是他一生自強自立的真實寫照,也是教育子女的口頭禪。在父親這句家訓格言的薰陶下,我們兄妹四人各自走出了自己自強自立的人生軌跡。

大哥是老三屆的初中生,文化底子最紮實。他身為長子,從小就懂得替父母分擔家務;他向上孝順父母,向下關愛弟妹;他專業技術過硬,無論在職環視退休成為用人單位的“香餑餑”,為我們幾個弟妹樹立起榜樣。我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正要小升初的時候,遇到文化大革命學校停課,使我的學歷止於小學。但我沒有放棄讀書學習,經過多年努力,終於以寫作為特長,步入中層領導崗位。三弟是我家的能工巧匠,七十二行樣樣在行,愛琢磨肯鑽研,幹啥都得心應手,在單位是歷任領導愛不釋手的工匠,妹妹雖說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剛出生就遇上了三年自然災害。母親沒有奶水,她餓得面黃肌瘦,體質較弱。她最能理解父母的心思,初中畢業後,為了減輕家庭負擔,毅然回到昔陽老家插隊,返城工作後成為一名出色的化驗員。

張存明:我的父親

父親一生也受過不少屈辱和磨難。尤其是在文革中,戴過高帽子,捱過批鬥。但他心胸豁達,面對不公泰然處之。尤其是當這些迫害過自己的人,轉而處於劣勢的時候,他從不借機報復,落井下石。當時我們這些家人對他這種心態很不理解,表現出忿忿不平。他就用另一句口頭禪:“狗咬人一口,人還會再咬狗一口?”來教育我們,引導我們樹立海納百川的處世理念。

人常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父親的家教理念卻不是這樣。他認為“錢是惹禍的根”,他常教導我們:錢夠花了就行,離錢遠點,不要見錢眼開,貪心太多。

父親獨特的家教風格,它是那樣的樸實、簡練、直白、鄉音鄉色,充滿了當時年代的烙印,沒有精工雕琢,也不能代表現代的潮流,但它卻塑造了我們兄妹一生的品格與情操。 父親把祖上的家風傳承給了我們,這是用智慧凝練出來的精華,是家族的寶貴精神財富,是家庭文化陳年典藏,我們要代代薪火相傳。

父親三十多歲從太行山深處帶出一個小家,背井離鄉來到汾河岸邊安營紮寨,繁衍生息,到2015年他老人家年離世的六十五年間,原來那個家像一樹大樹枝繁葉茂已是擁有三十多口人的大家族,可謂人丁興旺,,父親生前常常為此而感到榮耀和自豪。父親的晚年是幸福的。他感恩國家,感恩社會給了他安享晚年的物質基礎和精神享受。

幾十年來,我們兄妹四人很少離開過父母,我們在父母的呵護和教育下成長,成人,成家立業。我們現在雖然都有了各自的小家,但總覺得父母的家才是真正的家;雖然我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但在父母身邊我們還是孩子。父親,您老人家沒有離開我們,您是大家庭枝繁葉茂的根,您是家庭和睦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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