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資料庫時代的算法與敘事

車致新

《擺渡人》:數據庫時代的算法與敘事

2016年3月9日至15日,基於蒙特卡洛樹搜索算法和“深度學習”等技術的人工智能程序“阿爾法狗”(AlphaGo)以4:1的總比分完勝圍棋世界冠軍職業九段棋手李世石;2016年12月23日,由張嘉佳執導,王家衛監製的賀歲片《擺渡人》在國內影院上映。這兩件事當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這種“自然而然”的反應其實只是現代知識系統將所謂的(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彼此區隔的結果。換言之,只有拒絕傳統的人文主義批評的誘惑,並將文本重新放置於數字信息時代的當代語境之中,才有可能發掘在“阿爾法狗”等數字技術的發展與電影作品《擺渡人》之間並非偶然的歷史“親緣性”,這部看上去不值一提的商業電影才可以被重新思考。

觀眾對《擺渡人》最常見的一種指責是認為其敘述結構雜亂無章,毫無邏輯可言——筆者並不反對這一觀點,因為它恰恰點出了這部影片形式上的“激進性”。讓我們稍微回顧一下,影片中的三個主要故事(暫且不論李宇春的“緣為冰”和賈玲的“紅燒肉”這兩個小插曲)分別是三位主人公“陳末”(梁朝偉 飾)、“小玉”(楊穎 飾)和“管春”(金城武 飾)各自的感情歷程,然而這三個故事的外在形式和情緒基調卻彼此迥然不同;其次,就敘事而言,這三個故事的位置關係也很奇特,它們既沒有一個統一的敘述者,也沒有各自獨立的敘述者;當然最奇怪的地方在於,這三個故事並不能(符合觀眾的預期)被歸入影片標題“擺渡人”的統一命名之下,因為顯而易見在其中只有小玉的故事與“擺渡”有關(不求回報地幫助自己喜歡的人),而陳末的愛情悲劇和管春“無厘頭”的戀愛傳奇則與捨己度人的“擺渡”行為完全不沾邊。

《擺渡人》:數據庫時代的算法與敘事

總而言之,這三個故事之間的關係就是沒有關係,因為影片並不需要一個更高層級的“元敘事”去統攝這個三個“子故事”,去賦予它們三者在文本中的並置以某種意義和邏輯,而這與其說是劇作上的“敗筆”,不如說是對所謂“數據庫”模式的再現。彼此無法通約的這三個小故事分別只是進入/讀取“數據庫”——“作者”王家衛的個人作品數據庫,港產喜劇片等大眾文化的類型數據庫,歷史上無限文本所交織而成的“總體”數據庫——的三種可能的路徑。它們之間沒有任何因果邏輯可言,沒有高低或先後的等級次序,也不構成平行或對稱的關係,因此影片的敘述可以在這三個故事之間任意地來回切換(同理,影片中始終沒有出現用以統合多線敘事的平行/交叉蒙太奇)。對每日沉浸在數據庫消費與工作之中的當代觀眾而言,電影《擺渡人》所具有的這種“混亂”的敘事結構其實並不陌生,這就好比在電腦中同時打開了三個網站,那麼既存在這三個網站內部“縱深”的瀏覽路徑(即每個小故事自身的線性敘事),也存在著“超鏈接”供用戶在這三個網站之間實現“橫向”的直接切換。

《擺渡人》:數據庫時代的算法與敘事

還需補充的是,雖然數據庫的確接替了(作為敘事形式的)小說和電影在現代文化中的基礎地位,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數據庫”徹底取代了“敘事”。換言之,“數據庫”與“敘事”不是一組二項對立的概念,因為讀取數據庫的方式既可以是“敘事性”的,正如上述三個相對獨立的愛情故事;也可以是“非敘事性”的,比如《擺渡人》中那些完全不服務於情節發展(敘述時間靜止)的“互文”片段,這樣的場景在該片中俯拾皆是,比如在最典型的一幕中,陳末為了嘲弄“吃貨”新娘,一口氣連續念出了十餘種不同的菜名,這一情節無疑是直接挪用了中國傳統相聲中的經典貫口《報菜名》。雖然影片通過背景音樂的轉換(打快板的節奏聲)和演員的選擇(賈玲)暗示了這次互文的“出處”,但傳統相聲在任何意義上都與這部影片的整體氛圍或梁朝偉所扮演的角色形象難以匹配,而這正是“非敘事性”的數據庫要素的特點——沒有任何邏輯或敘事支撐著這些數據碎片的星叢式聚集,它們既不致敬也不戲仿,它們只是這個數字宇宙的自我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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