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解土司制度海龍囤:一個土司家族 700年的風雲往事

它是南宋末年當地土司為抗擊蒙元大軍而修建的防禦工事,它是明朝“萬曆三大徵”之一“平播之役”的主戰場,它的陷落使得明朝開闢“二千里封疆”,不但讓一個統治了725年的土司家族就此徹底結束,還瓦解了貴州悠久的土司制度——它,就是位於貴州遵義的土司城堡海龍囤。

瓦解土司制度海龍囤:一個土司家族 700年的風雲往事

貴州遵義一帶,唐時為郎,包括了恭水、高山、貢山、柯盈、邪施、釋燕6縣,後來改稱“播州”。而在播州不起眼的山區,卻誕生了一個統治一州長達 725 年之久的家族——播州楊氏。

從唐朝到明朝,楊家歷經朝代更迭而不倒,統治範圍最盛時,南北橫跨2000餘里,除了今天貴州遵義市全境,還包括黔東、黔東南、貴陽、銅仁和重慶的部分地區,幾可自成一國……

南宋末年,為了對抗進逼的蒙元大軍,播州楊氏的主政者楊文在高山之上修建了自己的堡壘——海龍囤,意欲使之成為“子孫萬代之基”。海龍囤孤峰入雲,四面陡峭,山下湘水環流,群峰簇擁,壁壘森嚴,完全是一派軍事要塞的形式。

但楊文沒想到的是,世代忠良的楊家,300多年後卻出了一個楊應龍,他與朝庭決裂,而海龍囤,也由保家衛國的軍事要塞,變成了家國對抗的主戰場,最後在戰爭中灰飛煙滅……

為抗蒙元,楊文構築山城“先有養馬城,後有海龍囤;有了海龍囤,才有遵義城”,這是貴州省遵義市高坪鎮一帶的鄉諺。鄉諺中說的海龍囤,是一座雄踞山巔的軍事城堡,位於遵義市北30公里處的遵義縣高坪區太平鄉白沙村,是主政遵義達 725 年的楊氏土司最重要的遺存。這首鄉諺,同時也揭示了楊氏入主播州的過程。

唐朝末年,中央政府對西南邊疆的控制乏力,播州被南詔攻陷。在瀘南(四川南部)蟄伏已久的楊氏祖先楊端看到了機會,於是招募士兵,以“為朝廷收復失地”的名義挺進播州。楊端將南詔逐出後,在當地的高遙山建立了養馬城,結交當地臾、蔣、黃等豪強大姓,逐步成為黔北地域的統治者。

養馬城是楊端入播州後建立的第一個堡寨。但是,養馬城山勢稍矮,周圍不如西面的龍巖山地勢險要,楊氏要加強自己的統治,在龍巖山上修建軍事堡壘就成了必然。但這一目標並沒有在楊端手裡實現,而是一直到了南宋末年,在楊端的第十五代子孫楊文手裡才得以實現。

楊文主政時,楊氏在播州的統治已經持續了300多年,地位非常穩固,被宋朝倚為西南屏障。當時,正是蒙古滅金後南下侵宋的時期,蒙古採用的是由西而東,迂迴包抄南宋的戰略,導致川渝一帶成為前沿戰線,戰事頻發。

當時,播州仍屬於四川管轄,作為播州之主的楊文,派出了冉璞、冉璡兩兄弟到重慶去,向四川安撫制置使餘玠提議:以州府為單位,修築山城水寨,儲備糧草,從而構成以山城為據點,以江河為紐帶的抗蒙防禦體系。這條計策不但立即被餘玠採納,冉氏兄弟還被委任負責合州釣魚城的築城和遷城事務。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當餘玠在四川北築好山城後,忽必烈率領蒙古大軍繞道南下攻下了大理,並進而由雲南向東北方向推進,攻打南宋。這樣一來,四川被南北夾擊,戰火一下就要燒到播州境內。面對這樣危急的形勢,楊文發了加急文書給餘玠。

餘玠上報朝廷後,派兩府節使呂文德至播州部署防禦,決定繼續採用楊文提出的修築山城防禦的策略。這個新的軍事要塞,就選址在養馬城西面的龍巖山上。龍巖山南北環溪,陰深險峻,但山頂卻頗為開闊,僅在東西兩側有羊腸小道可以上下,正是築城固守的好地方。

龍巖山上的要塞修築完畢後,被命名為“龍巖新城”,俗稱“龍巖囤”,也就是後來著名的海龍囤。但可惜的是,這座易守難攻的城堡,並沒有在宋蒙交戰之際起到重要作用。蒙古大軍在探知南宋在貴州的防禦佈置後,將東進路線選擇在了東南的廣西方向。

南宋滅亡後,楊氏見大勢已去,就歸附了元朝,楊文之子楊邦憲被元世祖忽必烈授為播州宣慰使,成為元時著名的“兩廣岑黃,思播田楊”四大土司之一。此後,楊氏還多次幫助元朝平定播州南部凱里等地的苗族叛亂,楊邦憲之孫楊嘉貞也因此被元朝加官晉爵,除了原先襲任的職務之外,還有了“湖廣行中書省左丞”的名號,播州楊氏的統治得到進一步加強。

瓦解土司制度海龍囤:一個土司家族 700年的風雲往事

元朝末年,農民起義風起雲湧。不過,在這個朝代更替的大變動過程中,播州楊氏土司採用了獻土朝貢的策略,主動投靠了明朝,朱元璋非常看重這位帶頭歸順的西南土司,讓他仍舊保留播州土司名號,襲任原職。本來,按照這個勢頭下去,播州楊氏在明朝也可以繼續極盡榮耀,當西南的“土皇帝”,但楊氏的後人中偏偏出了一個楊應龍,斷送了播州楊氏 700 多年的基業。

楊應龍是楊氏的第二十九代主政者,他繼任土司之前,播州楊氏因為嫡庶之爭以及內訌而影響力下降,勢力大不如前。但楊應龍一心想重振播州,於是在繼任土司之後,開始用強硬的手段處理播州的內外矛盾,一方面打壓播州內部的“五司七姓”,一方面依靠收買“苗兵”來加強自己的武裝力量。

楊應龍的種種行為,激起了播州百姓、五司七姓以及貴州官員的不滿,於是大族首領和貴州巡按陳效一起聯名上書,將他告上朝廷,歷數他的24條大罪。此後,朝廷派出要員在重慶府三堂會審,認為楊應龍“論罪當斬”。

楊應龍嚇了一跳,趕緊提出用兩萬兩銀子贖罪,萬曆皇帝答應了。但是第二年,四川巡撫換了人,又要抓他定罪,楊應龍此前的打點都白費了,他只好來到播州邊界松坎,向前來緝拿的朝廷官員下跪請罪,又交出此前衝殺川軍的主犯12人代自己受斬,還答應將次子楊可棟留在重慶做人質,保證再交贖金四萬兩,這才得以免罪。

生性自負的楊應龍這次磕頭磕出了血,交出了兒子,終於換得了自己的性命,但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兒子楊可棟在被押至重慶之後意外死亡。楊應龍索要兒子屍體安葬,官府卻不給,還催他先交齊了贖金再說,這令楊應龍惱羞成怒。

1596年,在海龍囤山下,千名巫師向著重慶方向超度未歸家的屍魂,香火繚繞間,楊應龍手提寒氣凜冽的偃月刀,一步一步登上海龍囤,與朝廷正式決裂。他調集役夫工匠,大規模擴建海龍囤,將海龍囤變成了一個設施齊備、糧草充足的軍事堡壘。

消息傳到帝都,萬曆皇帝大為震怒。他本是取得了寧夏之役、朝鮮之役勝利的一代明君,怎能容忍一個小小的土司如此猖狂!於是御筆硃批楊應龍“罪不可赦”,賜兵部侍郎李化龍尚方寶劍,讓他一統號令,全力備戰,剿平播州。

1600年農曆二月十二,李化龍執帥旗在重慶登壇誓師,集結起了全國20多員著名將領、14萬正規軍、各方土司的10萬地方武裝平叛。大軍分東、西、南、北八路,向播州合圍。

24萬大軍一齊推進,楊應龍自然不敵,最後被逼得困守海龍囤。但在囤前的“三十六級階梯”,明軍遇到了麻煩:這裡的階梯陡峭,每級石階高達 60 ~ 80 釐米,大炮難以發揮作用,而且一遇進攻,守軍就會居高臨下把油和黃豆拋灑下來,根本就攻不上去。在這裡耗了一個多月後,李化龍分兵繞到了海龍囤後山,找到了楊應龍用於運輸糧草的密道,才從後關攻破了這座堅固的軍事屯堡。

1600年農曆六月初六清晨,海龍囤各處關口失陷,明軍殺上了上去。楊應龍自感末日來臨,倒提滴血的戰刀回到寢宮,先縱火焚燒宮室,然後與兩名愛妾一起自縊而亡。那一天,雄踞播州700餘年的楊氏一族,和他們寄望成為“子孫萬代之基”的海龍囤,在這場大火中灰飛煙滅,只留下為數不多的斷垣殘壁……

瓦解土司制度海龍囤:一個土司家族 700年的風雲往事

隨著楊應龍的滅亡,海龍囤在戰火中化為灰燼,只剩下焚燬後遺留的城牆、關隘敵樓、卡門和石砌建築,顯示出慘烈戰爭後的場景。從此,海龍囤的主人不再是統治一方的土司,再後來,僧人成了這裡的主人。

平播戰役結束,萬曆皇帝對播州實行了“改土歸流”政策,將播州分成二府,設遵義府,屬於四川;設平越(今福泉)府,屬於貴州。兩府清一色由朝廷派遣“流官”治理,土司制度在貴州徹底瓦解。隨之瓦解的,還有貴州“信巫鬼,好詛盟,喪葬用鼓樂”的傳統,中原、西蜀的禪師紛紛入黔傳播佛教,播州的佛教逐漸興盛起來。

1600-1603年間,遵義兵備道傅光宅在海龍囤原來楊應龍王宮的廢墟上,修建了一座寺廟——海潮寺。傅光宅佛學造詣深厚,對寺廟的修建和佛經的刊印不遺餘力,還招募了僧眾到海潮寺,於是原本佈滿枯骨殘骸的王宮禁地,搖身一變成了吃齋唸佛的清靜之地。

關於修建海潮寺的原因,傅光宅從未提及,但據民間傳說,平播之戰後,海龍囤山上夜夜鬼哭,悽慘無比,修建寺廟就是為了超度那些陣亡將士的亡靈。

此後,海潮寺經過多次重修,一次是在 1645 年,還增設了田產;另一次是1773年的改造。現存的海潮寺應重修於民國時期,過樑上所題的主事者葛成邦、葛成德等,皆已在解放前後辭世。據當地村民稱,重修後的寺廟是“一口井”,即由上殿、下殿、左右廂房四面圍合,中有天井,廟裡的菩薩用木頭雕成。大概由於戰爭原因,寺廟被修起來的同一時期,

曾經的土司禁地也逐漸變成墳山,不少人會選擇在山上修建墳墓,如今海龍囤尚存明墓二座,均有墓碑,一為崇禎乙亥年(1635年)羅斈茂墓,一為明福建晉江黃氏墓。羅斈茂墓又曾被傳為“萬人墳”,曾有好事者掘開墳墓,發現裡面竟是累累白骨。

關於這些白骨的來歷,當地還有一個流傳很廣的故事:太平天國年間,桐梓久壩有個叫楊龍喜的人,在黔桂交界一帶做工,碰上了廣西農民起義。他一見之下就受到啟發,回到家鄉與芝麻人舒光富揭竿而起,一個稱皇帝,一個稱元帥,這就是“黔北黃號起義”。

起義軍一度攻佔綏陽、仁懷、桐梓等地,後來圍攻遵義碰上了麻煩,楊龍喜戰死,舒光富率殘部退居海龍囤。起義軍在海龍囤上駐守了很久,最終還是被官兵攻破,傷亡無數,後來每逢下雨發洪水,海龍囤的山溝裡都會衝出白骨來。

起義軍潰敗後,海龍囤重歸寂靜,海潮寺的僧眾又回到幽谷一燈的桃源世界,海龍囤周圍的人煙也漸漸稠密起來。鄉民劉元光說,當地住得最久的是鄭家,有兩三百年了。起義軍囤破時,一個懷有身孕的起義軍家屬在逃跑中被當地一個鄭姓男子收留,並向官軍謊稱系其妻子,逃過一劫。

所以,當地鄭家實際上很可能是起義軍的後人。除了鄭家之外,如今海龍囤山巔僅有陳、王兩戶,囤下白沙水兩岸尚有幾十戶人家,包括葛、張、劉、王、夏、杜等諸姓。海潮寺前立於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的修廟碑上,還能依稀辨出吳、張、黃、何、嶽、王、劉、趙等姓的捐款人,他們應該是當時周邊的住戶,只是許多早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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