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臣與偷聖(民間故事)

宋朝年間,北部遼國對大宋覬覦已久。忽一日便起兵前來,向大宋朝大舉進犯。

邊塞燃起的狼煙吹落到京師,皇帝震怒,決意征討遼邦。而若要打得勝仗,需得兩樣根基才成。一為人力,二為財力。人力上皇帝不愁,大宋有的是兵勇驍將,兵力正壯。然而待人打開國庫,皇帝才傻了眼,國庫中的銀兩幾乎空空如也!皇帝納悶,百姓連年納稅,地方官府年年上貢,眼見得那些銀財又都流到哪裡去了?在朝上,當皇帝提出這疑問,朝下的大臣個個吞吞吐吐,閃爍其辭,躲躲閃閃。一見這情勢,皇帝便明白了:“碩鼠!碩鼠!國庫正是被這等碩鼠盜空去的!不捉這等碩鼠,不治抑住朝政中的貪賄,別說徵遼不可取勝,如此下去,竟連大宋江山也保不住呢!”

皇帝這日便單獨詔見了老臣張鐸,任派他為樞密院特使,並給以尚方寶劍,專司偵捕碩鼠,治抑腐賄之事。

且說這張鐸,卻是一個廉臣,他見到大臣官宦們貪賄之風日日盛起,愈演愈烈,早曾向皇上多次進諫,然而那時的皇上只見笙歌燕舞,不見牆砥暗流,還責斥張鐸罕事多怪,輕視於他。直至今日邊塞戰起,看到國庫告罄,才使皇帝猛醒,張鐸怎能不心中痛快。“這下,大宋有救,大宋有救也!”

然而世上的事,卻從來都是被一個“勢”字左右著的。自從皇上決意派張鐸查貪之事傳開,內心有病的大臣宦官們個個將口風封鎖得如鐵筒一般,讓這張鐸查起來沒得證據,空忙一場。可嘆張鐸火火鬧鬧忙了已三月有餘,除了捕得兩個替死鬼小犯外,竟沒有查出一宗碩鼠貪案來。為此,皇帝對這張鐸顯就有些冷臉。

張鐸犯了愁,這一夜獨自坐在書房間,就著孤燈,攪盡腦汁苦思冥想。突地聽見屋樑上有“吱吱喳喳”的聲音。卻見兩隻老鼠,正在屋樑間奔躍逗耍,上躥下跳,好不快樂。

突地鼠聲全無,靜下來的一瞬間,倏然一個人影從梁間閃過。“有賊!”張鐸剛想喊,猛然間想起,這不就是他!

張鐸就向那黑暗中的樑上君子拱拱手道:“早聞大名,張鐸在此先有禮了。然而俗話說,男子漢立命重在建功立業,如今國家有難,救國家危難匹夫有責,何不用你那偷兒高技為安國定邦所用?若你信得過老夫,請明夜此時再來。若信不過,你也就去吧。”說完,張鐸敞開門戶,一轉眼樑上的聲息沒有了。

張鐸所言的這樑上君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偷聖。

說起這偷聖,那偷技可是了得,任你是深閨大院,任你是官府衙門,只要是他看上的物兒,就沒有他偷不出來的。偷出來後他就扶危濟困,廣為散發,京城裡的老百姓對他無不鼓掌稱讚。可誰也不知他的真實名姓,都喚他為偷聖。

張鐸夜間那一刻就突發奇想:何不就請用此人這絕頂手段,讓他去偷那些貪官汙吏們的貪賄贓物,不便捉住了那些貪官們的把柄,獲得證據了嗎?

二日後,待到了定好的時刻,張鐸走到書房,一抬頭,卻見一個個兒不高的漢子早坐在了自己那張鋪著雪白虎皮的太師椅上呢!

“就是那偷聖?”張鐸不禁問道。

“正是。”漢子答。

“那你從何處進來,我怎沒看見?”

“從咱往常的舊路。”漢子抬手指指屋頂一扇天窗,那木格楞的天窗還正在輕輕搖動著呢。

待張鐸將自己的想法細細說與偷聖後,這偷聖不由苦笑了,走下太師椅定睛看住了張鐸道:“你是說你我二人要純化大宋,捉貪抑腐嗎?張樞密難道沒聽得京師街頭那些口頭諺嗎?”

“甚口頭諺,說來聽聽?”

偷聖道:“京城人皆說:若將如今大宋的官宦,用索子索作一串,一個挨一個地斬殺,必定有漏網者也!”

張鐸笑笑道:“爾誇談了,誇談了。我也聽得民間的傳諺,說大宋的官宦索作一串,隔一個斬殺一個,必有漏網者;一個挨一個斬殺,必有冤枉者也。怎的一個挨一個斬殺還有漏網者,爾豈不是誇談?”

偷聖不慌不忙又與張樞密解道:“一個挨一個斬殺,看似將貪官斬殺盡了,可被斬殺的這些貪官們的哥哥、弟弟、八姑、九姨、妻哥、孃舅們呢,他們不是漏網者又是甚?”

聽得偷聖這一解說,張鐸“格登”一下啞然了。這偷聖說得實有道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貪賄,難道就能少了狗彘不成?張鐸竟有些頹喪地道:“可聖上交與臣的使命臣又怎地去覆命?就讓大宋爛到底不成嗎?”

偷聖見張鐸說得可憐,便也嘆道:“咱一生最恨貪官汙吏。要說捉貪官,咱是最悅意的。殺一個貪官就少一個貪官,咱今日就助你一臂之力吧。”說完朝張鐸拱拱手,身體卻早已飛起,轉眼間攀著堂柱又上了那扇天窗,一閃身躍出,貓兒一般抓撓住屋脊溜之無影了。

偷聖去後,不日便有了結果,這日將兩粒寶藍夜明珠送至張鐸面前來。張鐸一見這兩粒夜明珠,就有些大驚失色。他認得它們,原是西域由河田發掘進貢之品,價值連城。但不巧在王知州處暫存時,夜間失火燒了銀庫,夜明珠便丟失了。然而今日它又重現,莫非是那王知州做的手腳不成?

“正是那老兒。”偷聖告道,“我在他家書房找到。夜明珠藏於兩個樟木匣中,又將木匣打入書櫃格楞裡。”

這事即刻便報於皇上,拘來王知州,王知州就尿著褲子供認了自焚銀庫私匿夜明珠之實。結果夜明珠復歸了國庫,王知州被皇上一刀斬了。

不幾日偷聖又竊了崔節度使,家中地窯中竟有十數箱金銀珠寶,花緞錦繡。因數量太龐,偷聖只竊得幾件做了樣品。張樞密就拿了這樣品帶了人查抄了崔節度使家,起得贓物。

如此龐多的金銀財寶崔節度使當然說不清來源,不得不承認是截留了各地方的供稅所得。皇帝一紙聖旨也將這崔節度使斬了,金銀財寶復歸了國庫。

如此一來,這偷聖將這大宋的官僚們均排了名次,幾乎是竊得一家便挖出一個貪官來,無一失手過。大宋的文官如此,待偷聖竊得大名府總管兵馬楊道乾處,這個作武官的楊總兵原來竟是更大的一隻碩鼠,家院的所有牆壁裡幾乎都砌滿了金元寶。

原來楊總兵有招兵買馬的職權,正遇饑荒年景,百姓為能在軍營中吃口飽飯,便踴躍報名參軍。這楊總兵就抽了他們的“人頭稅”,凡欲當兵者都須與他送禮財,他的金元寶就是利用職權強賄來的。

結果這楊總兵被皇上制裁,楊家大院被拆平,金元寶也歸了國庫。皇帝就用這些沒收來的金銀浮財做了軍餉,發往徵遼軍中,解了軍餉不足的燃眉之急,徵遼勝訊也便開始頻頻傳來。皇帝面上有了喜色,誇讚張樞密特使有功,詔其嘉獎。

可是張鐸怎麼也沒能想到,他自己卻是遇到了麻煩。

這日傍晚,偷聖翻牆越室又來到張鐸面前,開口先就訕笑道:“今日特來向你張樞密辭事的。”

張鐸不解,便問:“這是為何?”

偷聖道:“為你家的妻舅。”

張鐸一驚:“我家妻舅怎的了?”

偷聖看著張鐸,“嘿嘿嘿”就笑出聲音來,猛然扯下太師椅上那張白虎皮斥問道:“這虎皮可是你妻舅送與你的?”

張鐸答:“正是。”

偷聖道:“這就對了,這張白虎皮正是陽穀縣獵戶們欲與皇上進貢的貢品,卻被你妻舅強掠得了竊為己有,今日就坐在了你的胯下,原來你張樞密特使也不乾淨呢!”

張鐸聽到此不禁大驚失色,怒從心起,“唰啦”一聲抽出尚方寶劍,第二天就將自己這作陽穀知縣的妻舅革去官職,貶為了庶人。

張鐸這一舉動卻讓偷聖著實吃驚不小,他沒想到大宋官臣中也有這等廉潔正義之人,不由將這張鐸便引為了知己,第一次向他誠心拱手道:“佩服。佩服!”

這天夜裡,張鐸正獨自在書房秉燭書寫,突然聽到“嘭”的一聲,一柄匕首插在了庭前廊柱上,匕首上還扎著一頁飛書。

家丁趕緊拔下匕首,把飛書拿過來交於張鐸。就見粗墨赫然地寫著八個大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原來是那些貪官汙吏們來恐嚇了,我張鐸決不半途而廢!張鐸下著決心,查貪捕鼠的舉動更加大起來。

可是忽一夜,偷聖正在一貪官家行竊時,卻被早已埋伏好的官丁們捉了,並將其直接押到了皇帝面前。可嘆偷聖再有本領,又怎能鬥得過這等狼群一般的貪官們。皇帝龍顏大怒,下令將偷聖斬首。

得悉此訊,張鐸便暗暗叫苦。他當然不能講出偷聖行竊之由,但他必須去救偷聖。皇帝不明白,這手握尚方寶劍的張鐸身為大宋重臣,卻為一個竊賊來求情?

張鐸此時心生一計,走上前同聖上啟奏道:“如今遼國犯我邊境,欲吞我大宋,國家此時正是用人之際。雖說此人犯了竊,但也是一員猛將,殺了一個偷兒,與國無大礙。但不如讓他入軍,去破遼征戰,戴罪立功,將其一身的好本領用於殺敵滅寇,不是強似斬殺一個賊寇更有功利?”

皇帝沉默一陣,便點頭同意了。

卻說偷聖到了邊塞,“戴罪”還未來得及“立功”,兩支羽箭同時射中了他,都是從背後射來,穿過偷聖後背又穿透了前胸,血水把草地染紅了一片。

張鐸來到大營,找到那兩支射死偷聖的羽箭,竟在箭矢上又看到隱隱刻著的兩行小字:“道高一尺,”另一支箭矢上刻著“魔高一丈!”

一看這兩行刻字張鐸就明白了那兩支羽箭為何從背後射來了。軍中人告知張鐸,這偷兒臨死時還笑著說了一段混話:“我本在這世間活得好好的,來去自由,如那樑上的鼠兒好不快活,卻是讓你引我入了這髒汙的政道,害得我性命休矣!”

張鐸再按不住這隱情,便拿著兩支帶血的羽箭,面見了皇帝。

皇帝龍顏大怒,“你竟啟用一個竊賊來做我大宋正統之事,你這是在辱我大宋!”

張鐸道:“惡病就得要惡治,難症就得用偏方!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皇帝道:“如此論來,如若那偷兒不死,再縱使他挨個竊我大宋官員,終有一天,不是也要竊到我皇宮中來嗎?我堂堂大宋,卻指望一個竊賊來安邦定國,真是荒唐之極!你張鐸今日面見朕要為偷兒請甚?”

張鐸道:“將他名立於國冊,刻於國碑,彰其為大宋反腐英傑。”

“你要朕為一個連名姓都無的飛賊立國碑,入我大宋正冊,壞我大宋綱長嗎?爾不要再奏了,再奏當斬!”皇帝說完,拂袖而去。

是夜,張鐸回到家宅,面色蒼白,目光遲滯,伴著孤燭,心底再無話可說。子夜時分,聽得院外更鼓三響,他抬起頭,竟看見了太師椅上那張白虎皮,目光裡猛然就撲出火來,上前一把扯了,就著燭火點燃。

望著“噼噼剝剝”越燒越旺的虎皮,張鐸“嘿嘿嘿”地冷笑一陣,笑著笑著就疾聲地喚道:“大宋毀亦!大宋亡亦……”眼中竟哭出血來。

二日,張鐸安排了家眷,再把那尚方寶劍摘了,掛於牆壁,而後獨自進中南山隱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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