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9月17日，名為“莫大維權群”的裝修維權群內有上百人，包括了業主、前員工、工人和供貨商。不少業主房子還沒下來就交了錢。張暉交了1萬4的定金；李楠交了5萬塊，裝修全款的60%；高麗也交了近5萬。簽訂的合同上約定，裝修公司“包工包料”，官網上承諾業主“拎包入住”。
8月末，業主們突然發現該公司聯繫不上了，沒人上門裝修，辦公地點也人去樓空——這家名為莫大裝飾寶雞分公司（下文簡稱寶雞莫大）的裝修公司疑似跑路了。而上述三個交了錢的家庭裝修進度分別是：沒動工、沒動工、打掉了一堵牆。
多名該公司員工告訴紅星新聞，公司人去樓空的原因是8月中旬寶雞莫大的負責人毛某疑似因資金鍊斷裂自殺。有員工表示毛某長期挪用公司賬戶上的錢，導致公司沒有錢用來支付工人工資和項目開支，也沒有能力清償債務。據稱，門店關門前一度還發生供貨商哄搶物資的情況。
寶雞莫大公司人去樓空。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紅星新聞記者檢索發現，今年以來已經先後發生多起裝修公司跑路事件。中消協在今年七月專門發文稱，裝修服務公司捲款跑路現象多發，成為新的投訴熱點，需引起消費者高度警惕。
從事裝修業多年的李誠告訴紅星新聞，由於裝飾行業競爭激烈，許多公司盲目擴張，店面、人工成本成倍增加，而現金流往往倚賴僅佔工程款10%的預付款，“假如一個客戶2018年9月交了預付款，而房子2019年7月才交房，在這10個月的時間裡，公司的開銷都是指不上他這筆訂單的，只能繼續簽新訂單來維持，一旦現金流斷了，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
由於裝修公司失聯，受害者們陷入了一種維權無門、索賠無望的兩難境地。長期關注此類案件的陝西西虢律師事務所姚敏律師告訴紅星新聞，“打贏官司不難，困境在執行層面。”
合同規定包工包料。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消費者——
交了錢，裝修公司人去樓空
位於寶雞渭濱區巨一廣場一號樓二樓的莫大裝飾，門口仍然打著“誠聘英才”的廣告，但是裡面已經沒有人。廣告牌傾倒在地，玻璃門被鐵鎖鎖住，裡面的東西都被搬空，只剩門口還有一箱已經砸碎的“金蛋”，“當時一切都很混亂”，業主高麗說。
公司門口仍有招聘廣告。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她是8月22日聽說裝修公司出事的，她在3月份一次家裝活動上與莫大裝飾達成了裝修意向，而且交納了1.6萬元定金。她的房子七月底交房，8月3日，她與莫大裝飾簽訂了合同，並補交了3.2萬元，這是合同約定在建材進屋時交費的比例。
然而之後，事情的發展逐漸偏離預期。高麗說，8月3日一個簡短的開工儀式後，就沒人來施工了，她不斷催促，直到8月14日，才有一批工人上門，將廚房的一面牆打掉，之後裝修又陷入停滯。
8月22日，高麗說她還並不知道莫大裝飾公司內部的任何消息，她只是準備上門去“要個說法”。據高麗描述，公司內部當時也還有人辦公，一切如常，和她籤合同的一位李姓副總也在。這位副總 “說公司的老總不在了，公司最近比較混亂” 。這是她第一次聽說這件事，“當時也沒說是自殺，而且他還和我討論了未來我家的裝修方案，說最晚到週五如何如何。”
高麗當時並未意識到不對，反而覺得這是正常現象。然而當晚她回家後，忽然被拉到一個群裡，拉群的人是自己的設計師，莫大員工。群裡開始有人發莫大裝飾寶雞分公司的老闆毛某系自殺，前不久他名下其他公司財務也出現問題，欠了3400多萬元債務的消息。
與此同時，群內開始出現各種對寶雞莫大欠款“控訴”的聲音。有人說自己近10萬裝修款打了水漂，有人說手上還有2萬多工錢沒有結，還有人表示公司還欠六七萬貨款沒付。
阿濤曬出的貨款單據。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阿濤是九牧衛浴的代理，也是莫大裝飾的供應商，他在群內曬出票據，稱莫大欠自己大概6萬元的貨款。
王文廣說自己被欠了數千元的廣告款。而群裡自稱與高麗遭遇類似情況的業主更是超過五十位。家在東鳳嘉苑的李楠稱交了五萬元，家裡一點都沒動工。
李楠說交了5萬塊錢，家裡完全沒有動過工。受訪者供圖
還有業主反映，在疑似公司已經出事的（8月）16、17日，仍有業主被通知前往交納定金。
“上門要說法”後，高麗堅持等到了週五，沒有等到公司承諾的解決方案，而且公司的副總也已經聯繫不上。第二天，她來到公司，發現大門緊鎖，一片狼藉。據稱，門店關門前一度還發生供貨商哄搶物資的情況。
公司員工——
事發後才知情，公司還欠著幾十萬人工費
在維權群內，還有不少人是莫大的前員工或是工人。
王卓是莫大裝飾公司的“工程管家”，這份工作，一面要對接業主，另一面要對接工人、供貨商，他告訴紅星新聞，即使是這樣的身份，他也沒有收到任何一點內幕消息，“公司欠著我將近20萬元的人工費，我的工資提成不說，我是直到差不多毛總（公司老闆毛某）頭七才知道這件事。”
他告訴紅星新聞，大概從出事前一個月，他已經察覺到有一絲異常，“報銷的錢遲遲到不了賬，一些採購也沒法借款了，公司都是喊我墊。”他已經做好了離職的打算，卻沒想到出了這種事。
王卓大概從去年9月莫大進入寶雞就來到這家公司，在他眼裡，雖然不知道毛總究竟經歷了什麼，但是公司的管理混亂是掩蓋不住的——“發工資都是用的私人賬戶，有時候用現金；員工都沒有簽訂過勞動合同；各種報銷單據也都沒有單位公章……”
他稱，公司裡之前每次收完中期款或者尾款，就不斷有人傳言，說毛總從公司賬裡又划走多少錢。多位員工向紅星新聞證實，該公司財務為毛某女兒。
寶雞莫大。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在企業信息網站上，並沒有關於莫大裝飾寶雞分公司出資情況的信息。王卓稱，莫大剛進入寶雞時聲勢浩大，但後來發現一些信息是不實的，“比如毛總剛開始說這個辦公場地是一千萬買下來的，最後證實是租的。”紅星新聞從巨一廣場物業公司獲悉，莫大裝飾辦公場地確實為租賃。
數位員工表示，他們不清楚毛某經歷了什麼，在出事前，公司90%的客單都處在盈利狀態，而且客單量也很大，經營方面並無問題。“主要的問題還是在老闆那。”王卓說。
記者在採訪期間多次嘗試聯繫段某、李某兩位副總，但均未獲得回應。毛某女兒的電話也一直處於無法接通狀態。
一位業主向紅星新聞提供了一張被丟在群裡的疑似公司副總段某和毛某家人聊天的截圖，在對話中，段某跟毛某家人說，“這件事需要你們站出來，我也就是個打工的。”但是對方並未回應段某。
業內人士——
靠10%的預付款維持，一旦資金斷裂就是連鎖反應
9月16日，紅星新聞記者聯繫到寶雞室內裝飾協會會長雲彩新。他告訴紅星新聞，協會已經注意到莫大裝飾發生的疑似跑路事件，但是由於莫大裝飾並非協會會員，關於事件具體情況還在進一步瞭解當中。
雲彩新稱，從今年開始，水泥沙子等原材料的價格已經漲了一倍，客觀上，家裝的生意確實在變得難做。“整個市場環境並不算好，大多數裝修公司客單量不是很大。”但他同時也強調，這種市場環境還不足以導致企業破產，“以往的經驗，大多數裝修公司跑路的事件，都是管理層面出了問題，比如資金鍊斷了。”
從事裝修業多年的李誠以裝修業通行的付款方式來解釋，“比如說客戶為了參加某個優惠活動，先交10%的定金，這個就算是簽約意向，不管交沒交房都可以交；然後是開始裝修，補交到60%，材料開始進場；然後改完水電再交35%；最後是裝修完驗收結清最後5%。”
“看起來都很合理，但假如一個客戶2018年9月交了預付款，而房子2019年7月才交房，在這10個月的時間裡，公司的開銷都是指不上這筆訂單的，只能繼續簽新訂單來維持，一旦現金流斷了，就是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李誠說。
寶雞莫大公司內部。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他告訴紅星新聞，最近兩三年，全國各個地區均出現了裝修公司跑路的現象，“歸根結底，是盲目擴張和惡性競爭造成的。”
紅星新聞記者檢索裁判文書網發現，今年已經發生過多起裝修公司跑路事件，例如螞蟻築宅、泥巴公社等企業均被傳出過失聯消息。
以《經濟參考報》報道的北京美得你裝飾設計有限公司跑路事件為例，該公司在與業主簽訂房屋裝修合同、收取裝修款後，單方違約不履行合同、裝修工地全面停工，據初步統計受害業主有 1000 餘人，合同金額超過 1 億元。
2018年7月，中國消費者協會發布《2018 年上半年全國消協組織受理投訴情況分析》，其中提到，2018 年上半年，房屋裝修類投訴共 5591 件，同比增加了 114.0%。其中，特別是互聯網裝修服務公司捲款跑路現象多發，成為新的投訴熱點，需引起消費者高度警惕。
雲彩新告訴紅星新聞，此前，寶雞發生過類似事件，但是從未像莫大裝飾這樣影響巨大，他稱下一步，裝飾協會可能聯合幾家會員單位，為受影響的業主推出一些廉價的裝修方案，“具體方案估計這兩天就會出，也算為行業挽回點顏面。”
律師——
打贏官司不難，困境在執行層面
在陝西西虢律師事務所姚敏律師看來，這起案子本身算不上覆雜。“首先，該案件從最初簽約的動機以及後續公司層面的反應看，很難構成詐騙等刑事案件，而從民事的角度，主要就是向誰索賠的問題。”
她說，根據她曾查閱的莫大裝飾寶雞分公司的工商檔案，其中有莫大裝飾總公司允許毛某設立分公司的授權書，寶雞分公司也辦理了營業執照，但從法律角度，毛某的身份只是分公司負責人，而非法定代表人，分公司沒有獨立的法人資格。
姚敏律師稱，根據《公司法》第一章第十四條規定：“分公司不具有法人資格，其民事責任由公司承擔。”因此業主可以對分公司和母公司一併提出訴訟，由分公司優先清償，同時要求母公司承擔連帶責任。
至於業主們普遍關心的是否可以由司法機關追究毛某疑似挪用公款等行為的責任，姚律師稱，即使有確鑿證據，該責任也應由公司層面依據公司條例或者職務犯罪來進行追責，業主的索賠請求只能對公司層面提出。
現在案件最終的難題是，公司層面人去樓空，即使判決下來，如果無法證明公司股東存在出資不實或挪用公司資本等問題，以有限責任公司的性質，公司沒有資產可供執行的，業主們的權益還是很難得到實際的實現。”姚敏律師分析稱。
法制網近日報道了一起重慶市南岸區人民法院審理的裝飾裝修合同糾紛案件，裝修公司同樣是下落不明，在審理過程中，由於當事人曹某未與裝修公司進行結算，且無法證明房屋已裝修部分的價值，無法明確需退還的裝修款，且通過司法評估的成本大於曹某要求賠償的損失，曹某自願申請撤訴。
9月17日，寶雞金臺區人民法院通知已經起訴的幾位業主，法院嘗試向莫大裝飾寶雞分公司及西安總公司進行送達訴訟文書，但是公司註冊地址和辦公地址均人去樓空，無法送達。當事人可以選擇撤訴，或者採用登報公告送達的方式，大約600元的費用，需要業主承擔，有部分業主表示，由於索賠前景不明確，已經考慮準備撤訴。
紅星新聞記者丨董冀寧 發自陝西寶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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