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花緋
茜茜公主的正面,是電影裡的樣子,是一篇童話故事。
美麗活潑,嬌俏可愛,成長在貴族家庭,父親是無憂無慮的公爵。
在一次偷溜出去釣魚時邂逅了本應該是姐夫的皇帝弗朗茨,接著兩個人一見鍾情。
最後弗朗茨違背母親的旨意,送給茜茜手中,並鄭重宣佈她為自己未來的皇后。
茜茜成為了奧地利的皇后,得到了全世界的祝福。
但是真正的茜茜公主,一生都被抑鬱困擾。
歷史上真實的茜茜公主一生並不幸福。
她沒有機會和自己的丈夫單獨享用過一頓晚餐,婚後的前三個孩子,都被婆婆以各種理由奪走,她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都需要跋山涉水,直到第四個孩子她才有資格把她留在身邊。
她的大女兒病死,兒子魯道夫自殺,丈夫有了新的情人,到最後,茜茜公主就只穿黑色的衣服,各處旅行,不願意回到宮廷,直到最後被人暗殺在日內瓦的街頭。
愛德華·凱撒,《伊麗莎白皇后》
他們有人指責茜茜公主沒有盡到一個皇后,一個母親,一個妻子應盡的責任。
有人指責她的自私,強勢,她不管自己的孩子,她離開丈夫到處旅行,以及後來拒絕展示自己的美貌作為政治力量。
茜茜公主的悲劇,往大說,是時代的悲劇,往小說,是家庭的悲劇。
茜茜公主訂婚像(15歲)
茜茜公主並不是真正的公主,在中國差不多相當於郡主。
她的父親就呈現出一種強烈的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的傾向,當時茜茜公主父親周圍聚集了一大批市民階層的學者和藝術家,還組成當時著名的“阿圖斯圓桌”,茜茜公主就是在這樣在有民主萌芽的家庭里長大。
但是她的婆婆索菲親王,是一個完全遵守封建貴族守則的強勢大家長。
索菲親王在日記裡的原話這樣寫:“我們絕不能相信,個人會有任何意義,我們應該看到,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被另外一個人所替代,這並不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不同”
喬治·馬丁·伊格納茨·拉伯 《伊麗莎白皇后畫像》
茜茜公主身上的性格幾乎是一種家族特性:高度的智商,同樣伴隨著超高的敏感。
她一點都不膚淺,不滿足於表象,她不想把只穿過一次的鞋子送人,因為覺得浪費,她不願意被侍女伺候到每分每秒每件小事,因為她覺得失去隱私,但就是因為沒有貴族的傲慢,變成了她的原罪。
因為在現在看來不算罪的原罪,她在婚姻的初期就承受了來自丈夫家庭的巨大壓力。
喬治·馬丁·伊格納茨·拉伯《伊麗莎白皇后畫像》
但無論如何被打壓,都不能否認茜茜公主的巨大能力,她的美就是她最有力量的武器。
很多人都說茜茜公主搶走自己親姐姐的未婚夫,但是在歷史中,茜茜公主是因為過於美麗的外表而被弗朗茨(她的丈夫),索菲親王(她的婆婆),同時一眼相中。
到後來她的美已經變成了一種政治武器。
溫德爾哈爾特 《著盛裝頭戴磚石星髮飾的伊麗莎白皇后》
在我第一次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我幾乎感受到了一種令人戰慄的美麗。
她和書裡寫的一模一樣。
“挺拔苗條,絕美的身段,豐茂的淺褐色頭髮,低矮的希臘式額頭,溫柔的眼睛,紅色的嘴唇帶著甜美的微笑,輕微美妙的聲音,靦腆卻十分優雅的舉止。
而往後文藝作品中的,各種經典的茜茜公主的形象全部是以這幅畫為藍本。
白色的紗裙,頭髮上插滿了小星星。
然而茜茜公主的美貌絕不只是大自然的恩賜,她的自控與自律幾乎超出我的想象
她一生幾乎沒有超過50kg(身高172cm),尤其是在她後來幾乎每天會花幾個小時在高強度健身上。
其實我特別能明白這種感受,小時候不喜歡運動,長大了卻非常喜歡流汗的感覺,隨著你扮演越來越多的社會角色,操控身體反而成為你唯一的自由。
也許在這個像牢籠的宮廷裡,能操縱身體是她唯一的自由。(當然,後來她每天練習體操的傳聞被大家知道後也被當作一種醜聞,因為這不屬於貴族的行徑)
溫德爾哈爾特《奧地利皇后伊麗莎白畫像》
她一輩子都活在這種自律中。
對於19世紀來說,一個30歲左右並且多次生育的女人就是一個老太婆,而茜茜公主的美貌維持了很久很久。
這股自律裡,我感受到茜茜身體裡強大的能量,這是一股野蠻的力量,絕不是那個時候普通出生豪門被安排好一生的女人會有的力量。
茜茜35-45歲的照片
外表的美始終是表象,讓茜茜公主成為後來女孩的精神偶像的原因是她的求知慾,求美欲和智慧。
今天的我們每個人都需要這些東西,但是在當時也是一種原罪。
王室成員和知識女性是永遠不能畫等號的。
她和丈夫感情破裂後,學一直在學各國語言,哲學,藝術,文學,還在每天的鍛鍊裡聘請希臘的大學生來陪伴,朗讀希臘書籍中的文章,有點像現在的每天聽本書。
她翻譯國外的短篇小說。
她修建自己的行宮,在行宮裡擺滿自己精神偶像的雕塑,荷馬,柏拉圖,歐里庇得斯,呂西亞斯、伊壁鳩魯、拜倫、莎士比亞。
愛自己,並且只愛自己,這不再是她本身或者家庭的悲劇,而是一整個時代的悲劇。
她滿懷自信所追求並實現的目標,是婦女運動在100年後才提出的口號,“實現自我”。
喬治·馬丁·伊格納茨·拉伯《匈牙利亞王后伊麗莎白》
她想做一個人,一個情感真誠的人,而不是一個宮廷偶像。
她不願意扮演角色,她不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她只是她自己。
她的執著是後來整個世界民主和“人人平等”思潮的代表。
每一次聽到音樂劇《伊麗莎白(茜茜公主)》裡的《Wenn ich tanzen will》時候都會很想流淚。
Ich tu’s nicht für die Welt.
我不是為了改變世界。
Nicht für die Welt.
不是為了世界。
Nur für mich.
只為我自己。
Für mich.
為我。
Sie hielten mich an Drähten fest
從前我被系在鐵絲那端,
als Puppe, die man tanzen lässt.
像任人擺佈的跳舞木偶那般
als Puppe, die man tanzen lässt.
像任人擺佈的跳舞木偶那般。
Doch ich werd keine Marionette sein!
但現在我不再做傀儡!
Wenn ich tanzen will,
當我想跳舞,
dann tanz ich so wie’s mir gefällt.
可以無拘無束隨心所欲。
Ich allein bestimm’ die Stunde.
自己來選擇音樂,
Ich allein wähl’ die Musik.
自己來決定時間。
茜茜公主的日記裡寫了這樣一段詩:
“泰坦妮婭(茜茜公主經常用泰坦妮婭自稱)不應走向人間,
那是一個不理解她的世界。
成千上萬好奇者站在周圍,
他們耳語著“看,這個痴人”。
妒忌之心在她身後緊緊跟隨,
歪曲著她的每一個行為。
最後,她回到了屬於她的境域,
與她同類的靈魂共享輪迴。”
希望她可以找到她的同類,希望她可以去到真正自由的地方,那裡沒有苦痛與黑夜,她可以做夢,寫詩,騎馬,不用再擔心收到指責和裹挾。
她的自律,自愛,求知,在我看來都美麗無比。
有人說茜茜公主的背面是一場悲劇,是自私,但也就是因為茜茜公主的這一次自私,為日後所有女人擁有“自私”的權力獻出了自己微薄的力量。
哪怕她的代價,是獻出自己作為女人一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