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誤入「期」途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一個男人進入了期市投機,這句格言用在他身上就天衣無縫了!

——作者補記

年輕人往往情不由己,難以自扼,整個品性和涵養還沒到此地步。

——《傅雷家書》

在這個年紀,即使理性上認識到,也未必能夠心甘情願地接受,只好慢慢磨練。

——《傅雷家書》

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平淡中度過的,單調的日常生活註定不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每一個人的生命中總會有難以忘懷的歲月。之所以難以忘記,往往是這一段時間發生了一些很特殊的事情,可能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影響深遠,不能輕輕地抹去。

在我的記憶中,1994年11月到1995年11月,是我過去的人生經歷中最為驚心動魄、銘心刻骨的一年。

1995年春節,我承受著國債期貨交易虧損的巨大壓力,在痛苦、焦慮中憂心忡忡、度日如年。2月份,柳暗花明,絕處逢生。震驚中外的“327”事件中,我一夜之間狂賺了690多萬,偶然性外加運氣的幫助,使我登上了人生的極峰,品嚐到了巨大投資成功帶來的那種無法言說的狂喜、愉悅和幸福,儘管時間非常短暫。5月,幸運女神又一次光臨。政府停止了國債期貨交易,連續三天,股票市場急劇上漲,我手中原來被套得死死的股票直衝雲霄,一下子從醜小鴨變成了白天鵝。可惜,意外的驚喜還沒有來得及仔細咂摸,又一件突發事件的出現,讓一切煙消雲散,我紙上富貴一場,從夢中的天國跌回到冰涼的現實。6、7月份,酷熱的夏日,我戰戰兢兢地踏入商品期貨市場冒險,結果卻又是出人意料的幸運。新手單純、謹慎的心態、無意中使用的合理的交易策略、技術分析方面一點初淺的知識,外加運氣,我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獨立操作,在第一個月取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成功。8月份,一個我敬重的朋友,一個善意的消息,卻讓我兵敗蘇州紅小豆,出現鉅額虧損,無意中把我推進了萬劫不復之地。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在暗無天日、絕望、沮喪的心境中掙扎。我又一次揹負著沉重的壓力,在與期貨市場搏鬥的同時,更與自我人性中的恐懼、貪婪、焦躁、衝動等等根深蒂固的本能做生死的較量。一次又一次,我企圖用自己的雙手抓住自己的頭髮,脫離地面,結果當然徒勞無益。我被自我一次又一次地打倒,卻不知道敵人在哪裡。

1995年底的那幾個月,因為紅小豆市場上的惡性虧損,我在期貨交易中進入了一種迷幻的蠻幹狀態,瘋狂地交易,企圖迅速奪回失去的一切,徹底喪失了作為一個投機者應該具備的最基本的理智態度。我的行為完全像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筆下的那個古代騎士,抱著良好的願望,自以為是,光天化日之下把客店當作城堡,把風車視為巨人,四處闖禍。

哎,這一年,我的命運就像坐著過山車,上天入地,急速變化,“上窮碧綠下黃泉”。我獨自一人徘徊在天堂與地獄之間。

這一切,皆緣於期貨投機!

涉足國債期貨市場,完全是緣於一個極為偶然的原因。在此以前,我已經有大約兩年的股票交易經歷。

1994年下半年,國內股票市場在經歷了8、9月份短暫的火爆以後,開始慢慢回落,市場行情變得異常清淡,沉悶的走勢讓熱衷於投機的人無所作為,非常無聊。我每天泡在證券營業部裡,無事可做,只是呆在大戶室裡喝茶、看報、玩牌。而這一段時間,上海、深圳股票交易所的國債期貨不知不覺開始火暴起來。雖然我每天都在股市,但對國債期貨這個新東西卻反應遲鈍。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不知道有國債期貨這回事。這可能和人的性格有關,我一向只注意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當時,我開戶的證券公司其實早已開通了國債期貨交易,已經有一大幫中小投機者樂此不疲,沉溺其中。雖然只有一牆之隔,我卻完全不知道那一邊發生了什麼事。偶爾路過散戶大廳,看見很多人圍坐在一臺顯示器前,神情緊張,還用筆記錄些什麼,不時地發出一些唏噓聲,我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們在發什麼神經,也沒有興趣去打聽。

有一天,我坐在自己的房間裡看股票行情,突然,外面的大廳裡傳來了一陣震天動地的歡呼聲。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連忙問旁邊的一個朋友。他說:“可能是這幫人做國債期貨賺大錢了。”這時,我才瞭解到國債期貨原來是一種投機工具。也許是出於一種職業敏感,我馬上找人瞭解國債期貨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一個散戶朋友,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他的名字了,自告奮勇地向我解釋了一大堆國債期貨的知識。說做國債期貨比炒股票好得多,每天都有交易機會,又能做多,還能放空,看對方向幾天就能賺幾倍,外面大廳有好多個朋友已經發大財了等等。我似懂非懂,就找來了報紙、雜誌開始研究,大概明白了國債期貨是什麼意思。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國債期貨行情調上了自己的電腦屏幕,只看了一會,就立刻被吸引住了。從表面看來,國債期貨的價格波動和股票行情似乎差不多,也是一會上漲,一會下跌。K線記錄的價格變化圖,圖表下面各種各樣反映市場走勢的技術指標,都是我平時在股票交易中非常熟悉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國債期貨的利潤和風險比股票大,由於槓桿原理,少量的投入就會產生巨大的盈虧。

看了一兩天行情以後,我自以為有點眉目了,很想入市試試。讓我現在不太理解的是,那時,我的風險意識還是挺強的,知道這玩意和股票不一樣,不能胡來,要小心點。所以,第一次交易,相對於我手中可用的鉅額資金,我只投入了很小的一筆錢,大概是4萬元。

我忐忑不安地注視著國債期貨的盤面變化,尋找著自己有把握的交易機會。雖然投入的資金量微不足道,但是,第一次玩這種遊戲,在興奮的同時,還是覺得有一點緊張。那一天下午,我終於看到了一次機會,根據自己的一點盤面感覺,我鼓起勇氣買入了國債期貨314品種(也可能是315)。運氣不錯,一入市我就有了點賬面利潤。

和平時操作股票的方式一樣,我盯著行情變化,沒有馬上平倉。但是,看了一會以後,我就感覺市場有點不對勁,可能是以往炒股的經驗提醒了我,我覺得國債期貨過一會可能要跳水。我打開日線圖查看前一段時間國債期貨的走勢,發現市場在我買入之前一直在漲,日K線圖幾乎全是大陽線。想到在此以前,我竟然沒有仔細地研究過市場以往的長期走勢,對市場的瘋狂一無所知,我嚇了一跳,立刻把手中的多單平倉了。我可不想自己第一筆交易就遭受損失。

令人驚奇的是,在我平倉後不到5分鐘,國債期貨真的跳水了!剎那之間,各個品種直線下跌,有的合約最大跌幅達到4元。市場走勢的驚心動魄讓場內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如果我沒有及時平倉的話,我的第一次交易就會陷入暴倉的境地,不但賬面上的資金賠得一乾二淨,還會欠營業部一筆錢。我被市場巨大的短期波動嚇出一身冷汗,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國債期貨的風險。我在慶幸的同時,也為自己剛才及時、果斷的行動,而自鳴得意。

我的那位散戶朋友可糟透了,當時我還不知道。那天收市以後,我看見他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就問他有什麼事。

他說:“我得回家取6萬塊錢,過一會兒補給營業部。我穿倉了。”

“穿倉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知道上午他的賬戶上最少還有10萬元資金,怎麼這麼快就賠到了回家取錢的地步?看著他轉瞬即逝的背影,我心裡非常難過。十多萬元,那時對一個普通老百姓來說,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從那一天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位朋友。

後來才知道,我入市的那一天,剛好碰上國內幾大機構主力聯手操縱市場、打壓價格,這是國債期貨短命的幾個月牛市行情中,很少的幾次大幅下跌走勢之一。

操縱市場的主力們當然知道價格什麼時間開始下跌,會跌到哪兒。就市場短期走勢而言,一切都是莊家說了算。盤面上蜿蜒曲折的走勢圖,本質上是主流資金的願望和實力的體現,也可以說是主力早已畫好的。

在股票、期貨這個弱肉強食的市場,大多數散戶投機者的命運,就像天空中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一會兒上升,一會兒下降,根本不由自己決定。散戶的資金、心理承受能力、市場經驗決定了他們註定是市場波動的犧牲品。在一個不規範的市場中,主力們只要略使小技,一次誘多、一次誘空,上下一震盪,就可以把大多數跟風者趕盡殺絕。當然,這一切是我後來才深刻地體會到的,也為此付出了巨大代價。

也就過了一天時間,國債期貨價格就從那一天下午的暴跌陰影中完全走出來。市場價格不但漲回到我入市的點位,而且更上一層樓。一大幫中小散戶在主力的這次清洗行動中命喪九泉,但市場又回到了上升的軌道,若無其事,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雖然我的第一次期貨投機並沒有賺到多少錢,但這種事一個人只要幹了一次,就像上了賊船,想下來就不容易了。國債期貨的刺激性、吸引力確實是股票交易遠遠不能比擬的。如果把做股票比作抽菸的話,那麼,做國債期貨就完全是吸毒。一旦上癮,就再也無藥可救了。

我逐漸全身心地投入國債期貨市場,對股票交易再也不感興趣。剛開始時,還比較謹慎,交易量也不大。過了一段時間,膽子就逐漸變大,投入的資金也越來越多。那時候行情波動幅度非常大,加之國債期貨的保證金又低,每天贏虧百分之五六十是極其平常的事。我剛入市投入的那一點錢,不到一兩個星期就賠光了。顯然,我並沒有從這次損失中吸取任何經驗教訓。我滿眼中看到的只是巨大的市場機會、巨大的利潤,相對於國債期貨火暴的行情來說,那點損失算什麼,抓住一次小波動賺的錢就綽綽有餘。

期貨投機的魅力在於,對於單獨某一次交易而言,即使是一個外行,閉著眼睛進去賭一下,也有50%贏的可能。任何市場新手都有過賺錢的經歷,不會天天輸。儘管從賬戶資金上看,很多人的本金在一天天減少。但是,偶然的幾次交易贏利,會使大多數投機者產生一種幻覺,認為遲早有一天,這些賠掉的錢會重新賺回來,只要堅持下去,還有暴富的機會。

在投機市場,這種心理不但普遍地存在於新手之中,即使在市場中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手,也往往看不清這一點。但這其實是一個邪惡的陷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我的體會是,期貨交易的結果——損失,是早晚的事,是一定的,而要把以往賠的錢賺回來,沒有多少人能做到。

但是,有多少人對市場會有如此清醒的認識?在進入市場的初期,我當然也高明不到哪裡去,也是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在期貨交易這個泥潭中越陷越深,結果難以收拾。這中間當然也有很多次的贏利交易,否則我也許就不會滿懷希望地堅持下去了。但總的結果是贏少賠多,損失慘重。

在進入國債期貨市場以前,我在股票市場很喜歡從事短線操作。由於股票的風險比期貨小得多,再加上我的短線感覺、技術不太差,偶爾幾次,在很短的時間內我就賺到了不少錢。所以,我在股市的業績相當不錯。

進入國債期貨市場以後,我依然沿用原來短線交易的方法,當然,那時我也沒有別的交易策略。我每天頻繁地買進賣出,感覺市場要漲就買入,感覺市場要跌就賣出。有時一天可能交易十多次,又買又賣,忙碌不堪。顯然,這種交易方式並沒有什麼道理可言,也不需要對市場長期走勢做仔細、深入的研究分析,只是跟著自己的感覺走,本能地對市場波動做出反應。

當然,每天收市以後,我在家也研究市場的日K線、中長期價格走勢圖。但是,這種研究的目的,也只是為了預測市場第二天的短期走勢,到底是漲還是跌,並沒有長遠的打算。

本來那時候我對交易的認識就很膚淺,所謂的分析和研究也很幼稚,好不容易前一天晚上在家琢磨了半天,對第二天的市場走勢總算有一個稍為客觀、冷靜的判斷,遺憾的是,一進入交易大廳,我當初想得好好的交易計劃就馬上被拋到九霄雲外。

行情顯示器就像有一股魔力,我一坐到那兒,立刻就被上面閃爍不定跳動的數字牢牢抓住,完全失去自我,成了市場短期波動的俘虜。行情上漲時,在樂觀、狂熱的市場氛圍的支配下,我的思維、情緒也跟著看漲,彷彿市場會無休無止漲下去,一直漲到天國;行情下跌時,在悲觀、恐慌的市場氛圍的壓力下,我的思維、情緒也跟著看跌,彷彿市場會無休無止地跌下去,一直跌到地心。

我變得不由自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交易衝動。害怕市場上漲,我卻沒有做多;害怕市場下跌,我卻沒有放空。我不願意失去一切交易機會,在我看來,這簡直是傻透了,明明眼前有賺錢的機會,你為什麼不趕快進場,白白放過呢?所以,只要市場一有風吹草動,哪怕是一個極為偶然的隨機變化,一次小到不能再小的價格波動,我都會把它作為入市的機會。

風險觀念,這個投機者最需要具備的基本常識,當我進入市場交易大廳以後,已經對我沒有任何約束。在買進賣出之中,我完全被貪婪、恐懼還有希望等心理的因素、人性的因素所支配。

小時候看過一個寓言故事,說的是有一個人總是夢想著發大財,一天到晚腦子裡想的都是黃金。有一天,他路過一家金鋪,看見櫃檯上擺了很多黃金。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那一堆黃金,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伸手就把黃金往自己的懷裡裝。

當他被送到官府以後,有人問他:“你怎麼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拿人家的東西?難道你沒有看見周圍有這麼多人嗎?”

他回答說:“當我見到金燦燦的黃金時,我眼裡只有它,哪裡還有什麼人啊!”

之前我一直不太理解這個寓言的含意,覺得它荒誕不經,世上哪有這種人呢?現在回想起來,我在國債期貨市場上的行為,不就是那個古代傻瓜的現代翻版嗎?簡直一模一樣,眼裡只有機會、利潤、金錢,沒有任何內在和外在的約束,沒有任何風險意識。而且,我以為,在金融市場中,不論過去、現在、將來,都有許許多多像我這樣的人。金融交易的魔力,使大多數投機者一旦身處其中,就像走進賭場的賭徒,必然會失去最基本的理性思維能力和自我控制,沉溺於幻覺而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

就這樣,那一段時間,我不停地在市場中買進賣出,追漲殺跌。有時候賺,有時候賠。賺的時候,幻想著自己的資產一直以這種速度增長,過幾天就會超過比爾·蓋茨。賠的時候,雖然自己的情緒和目標會暫時低落,但是,一旦進入下一次交易,這種不佳的狀態就會馬上被忘記,希望又開始向我招手。

這種方式交易,結果可想而知。也就是做了兩三個月的國債期貨,我就賠了一大筆錢。記得有一天,我做多國債期貨316品種,由於沒有經驗,我選擇的這個合約是即將面臨交割的現貨月份。因為現貨月成交清淡,我在短期市場方向判斷錯誤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在損失較小的時候及時退場。我手裡拿著7000手多單,一平倉賣出,市場價格就大幅下挫。有一次,因為我的賣單,盤面價格一下子就跌了一塊錢。沒有辦法,我只能抱著一大堆多頭單子,眼睜睜地看著市場價格下跌而束手無策。那一天的損失是我十多年期貨交易中最大的一筆。

1995年春節,我是在痛苦和焦慮中度過的,真是度日如年。期市休市了,但我的一大堆虧損怎麼辦,怎麼才能撈回來?我一天到晚想著這一切。春節本是祥和愉快的日子,而我卻憂心忡忡,沒體會到任何快樂。我焦急地等待市場開盤的日子,恨不得自己第一個衝進市場,立刻把損失奪回來。為了擺脫煩惱,我每天都花大量的時間製作國債期貨的圖表,畫著各種各樣的線,判斷、猜測市場的未來走勢,希望從圖上尋找到翻本的機會。

以上摘自十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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