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離她遠點,她是招來妖怪的災星……」

“呼,呼,呼”樹蔭斑駁,雜草叢生的密林之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喘息聲。

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正盲目地穿行著,她踏著凌亂的腳步,額頭的汗滴與雜草般的髮鬢渾在一起,看起來狼狽不堪,此女名叫風菱,約莫十六七歲。

此時,夜已微涼,深濃的寒夜並未給風菱帶來絲絲寒意,反而,急促的奔跑,讓她周圍的氣息都彷彿纏繞上了灼熱的溫度。

漸漸地,她的臉上已經升騰出一道紅暈,那似朝霞般的紅潤臉頰,仔細一看竟是個美人。

不過,這美人也只能仔細看才看得出,畢竟臉上還帶著許多土灰。髒兮兮的土灰泥垢在她的小臉上,早遮住了嬌小的面容,只勉強可識那俏麗的身形,及她身後揹著一塊比她還高的白色破布幡,顯得礙手礙腳。

至於她在做什麼?她在逃命。

只見風菱剛跑過的地方,迅速閃過兩個身影,緊追在她身後不放,隱約傳來陰沉的喊聲:“交出來…交出來…”

終於兩個身影接近了風菱,她似乎感覺到了他們的接近,再跑不動的她一咬牙,下了個決心。她停下腳步,伸手取下後背上的破幡,轉過身去,擺了個弓步,抬幡就向身後兩個身影掃去。

這塊破幡看起來比她還弱不經風,一根木棍綁著白布,最頂端掛著一顆根本不會響的破舊鈴鐺,怎麼看都是集市中算命先生的貼身之物,所以拿在風菱手中實在彆扭。而更彆扭的是,風菱使用此幡就好像用劍這等武器一樣,伸手就是一掃,刮出了一陣強風。

追在風菱身後的兩個身影見到她使出白幡,突然一頓,下意識地伸手抱頭,往後一跳,匍匐到了地上。

風菱見狀,抬起腳,又繼續往前跑了。

這時,兩個身影才發現那白幡沒有攻擊力,自己竟被她的氣勢給唬住了,於是又急又惱,爬起身來更加追趕得急了。

不久,天上太陰星透過遮擋的雲層,透徹地灑下,兩個身影被月光照出了模樣,這才看見兩個身影竟不是人形,而是張牙舞爪的怪物。

哦,準確的說應該是被風菱稱為“妖怪”的傢伙。

這兩妖中一個頭上有兩隻鹿角,手腳皆為蹄形,卻是直立著兩腳跑步;而另一個則是圓乎乎的球形,臉上還有無數的瘤子,紅彤彤的。

兩妖因剛才被風菱舉動唬住而震怒,只聽其中一個衝另一個責罵道:“剛剛都快抓到她了!你卻抓我躲!”

“我如何知道她是不是真和傳言一樣,不會使用那個寶貝!”圓乎乎的球形妖怪聽到同伴的責怪,非但不想道歉,還嘴裡不滿地嘟囔,隨即啐了一口吐沫,罵道,“哼!一個凡人也配擁有那個寶貝,看我抓到你,不把你撕碎…”

圓乎乎的球形妖怪碎碎念地邊追邊叫罵,一路跟著鹿角妖怪,消失在更深更黑的樹林之中。

過了一會兒,追逐聲停止了,只傳來兩個妖怪的聲音:

“她去哪了?”

“我怎麼知道!這裡這麼黑,她一個凡人能看得見嗎?大概跌下山谷去了!”

果然不出兩妖所料,風菱的確踩滑了,從山間樹縫中的坡地滾了下去,連滾了半里地,雜草荊棘擦著衣袖在她身上割下了無數血痕。

不過,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在停止滾落後,她隨即又爬了起來,一口氣再跑出了一兩裡,直到聽不到兩妖的聲音,才肯停下。

風菱落坐於林中,仰頭看了看天上灑下的月光,才看到她那一身月白紗織的裙上落了滿滿的泥漿,只是她已無暇將灰塵抹去,好不容易躲開追殺的她,此時也只能顧上大口喘氣了。

風菱的面容略帶憔悴,但瞳孔裡卻沒有一絲委屈和心酸之色,多的是一道堅毅,甚至說帶著笑意的神情,好似在慶幸自己又活了下來。

她早已習慣了被妖怪追殺,也在被追殺中煉就了一種被喚作“打不死的小強精神”,而正因為這小強精神,讓風菱在三天兩頭妖怪追殺的逃竄日子中活到了現在,她生命力委實頑強了些。

風菱休息了半響,撿起放在身側的白幡,嘆了口氣,對著白幡自言自語道:“你可真是個麻煩,總是招惹妖怪。若不是師父讓我這一輩子都要帶著你的話,我早把你給甩了!”

說到這裡,風菱頓了頓,突然眨了眨細密的睫毛,含丹的朱唇中又含糊地念了一聲:“師父…”伴隨著喊聲,她那清亮的眼眸終於泛起一陣酸澀,似乎立刻就要湧出一滴晶瑩的淚花一般。

不過風菱深知,在亡命途中並沒有時間予她落淚,因而在淚匣打開之前,她就及時止住。

只見她站起身來,捏了捏鼻子,仰頭長呼了一口氣,將淚吸了回去,隨後便將白幡再次背到了身後,往山間漫無目的地前行去了。

此時的天邊漸漸現出了魚白色,天快要亮了,風菱不知在山間行走了多久,早累了。可惜她不確定剛剛追她的妖怪還在不在附近,實在不敢休息片刻,只好繼續前行,心裡期望只要找到一戶人家就好了,只要有人家的地方,妖怪就不敢前來。

關於這一點,風菱是敢確定的,因為這裡的妖怪怕人,當然她除外。

妖怪不怕她,只因她帶著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被妖怪叫做“寶貝”的白幡,這白幡總是能吸引妖怪前來搶奪。

也正因妖怪搶奪,風菱不得不跑,她被妖怪追了近一年,一路從先前住的地方追到了如今所在的小城。

好在這個小城前些年鬧妖,當地的郡侯請了南方的一個門派道長來城裡除妖,順道從道長處取了許多剋制妖怪的道符分發到每家每戶。從那之後便沒有妖怪在城裡出現,因此這個小城鎮對風菱而言相對安全。

風菱也是聽聞了路上行人說到此地,於是拼了命的往此處跑,終於在前日跑到了此城。可是當她在城中還沒找到落腳處時,昨日挨晚就遇見了妖怪,只好亡命逃跑,而這一跑就跑到了城外北山上。

風菱在這個城池初來乍到的,壓根不識路,也怪不得她跑到北山上這廖無人煙的地方。因而這會兒還要穿梭林子回去的話,她實在沒有那個精神。

風菱便決定找一戶人家,借幾道抵抗妖魔的道符,休息一會再回去。

她這一路走了近幾個時辰,終於在一處林地找到了人家。

可惜當風菱走近一看,卻是大失所望,原來這竹林深處確有一座茅屋,但那茅屋近看卻是破敗不堪,怎麼看都是無人居住的屋子。

如此的破屋在近一年的時間都與妖怪們玩著你追我趕的“遊戲”的風菱眼中,壓根就是妖怪的住所,她怎敢輕易進去。

正當此時,遠山上傳來了烏鴉的叫聲,這是天黑的預兆。風菱深知,天黑之後,自己一個凡人之軀不可能輕易躲地避妖怪的追趕,除非有月亮。

於是她躊躇了半響,還是鼓起勇氣推開了茅屋前那搖搖欲墜的木門。

“快,離她遠點,她是招來妖怪的災星……”

“吱呀”泛黃的木門傳來了老舊的聲響,風菱推開門,看著屋內的景物,深深鬆了口氣。

原來屋內滿是灰塵,只有孤零零的一套竹製桌椅和彷彿沒人使用過的爐灶,風菱心裡估摸著,這茅屋應該是廢棄已久了,自然也不會是妖怪的屋子。

於是在她掃了一眼屋內的陳設後,便放下心來,徑自坐到滿是灰塵的椅子上。此時,突然的鬆懈,讓風菱疲憊的身子上襲來的陣陣倦意,無暇多想,她趴到了桌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她實在太累了。

整整一年來,她一直都這樣被妖怪追趕著,就好像有一種吸力一樣,無論走到哪,都會惹來妖怪,也會無端惹得她身邊的人與她一起受難。

她是不祥之人,從小如此,只要有她在,妖怪就會找上門來,雖然太小時候的事情她已經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她出生在一個姓風的人家,其餘便是兒時零零散散的記憶。

那些記憶不算清晰,但每次回憶起都無端生出一絲痛苦。她尤記著,似乎在兒時,人們見到她總是避開,還一邊說著:“快,離她遠點,她是招來妖怪的災星…”

這樣討厭的記憶伴隨風菱到了約四五歲的時候,而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家鄉遭了水禍,混亂接踵而至,人們南下逃生,風菱與家人也失散了,再後來她遇上了師父。

而奇怪的是,彷彿就是在她遇上師父以後,妖怪再沒來找過她,直到最近一年。

風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做著孩童時不清晰的夢,直到一聲“咕嚕”的聲音把她給吵醒了,原來這一聲是她肚子裡發出的不滿的喧囂。

這能夠被自己肚子叫的聲音吵醒的人,除了她這樣擁有懶散又隨性性子的人,也是沒有別人了。

風菱醒了,揉了揉眼,往椅背上一靠,看向了窗外,這時她才發現窗外已經夜色朦膿了。見狀風菱無奈,自顧自地嘆息了一聲:“啊,天都黑了,看樣子今晚得在這裡過夜了,那我還是在屋子裡找找有沒有什麼能吃的東西吧。”

說完,打定了注意的她站起身來,摸黑找到了一個燭臺,將蠟燭上的蛛網扯去,用火石打燃了燭火,頃刻間,屋子明亮了。

隨即,風菱持著燭燈從廳堂找到了裡屋,這才發現,原來這間廢棄的茅屋還不算太小,有三兩間屋子,而最裡間的屋子竟還算乾淨,好像半月前都還有人居住的模樣,只是如今也已經人去樓空了,唯有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箱子留在床榻之上。

風菱看著箱子,不由伸手將其打開。只聽“咔”的一聲,箱子裡的東西露了出來。

風菱藉著燭火的光亮,晃眼一看,卻差點叫出聲來,只見箱子裡只有一副老舊的古畫,畫上有個實在醜得不像人形的人。

她晃了晃腦袋,心裡計較著,就算人家長得醜,自己也不能這麼以貌取人,太沒涵養了。於是伸手將畫拿出來,表示歉意地認真品鑑了一番。這才藉著微光,看見畫上的人。

雖說畫上之人長得實在太醜,但是一身墨綠的長袍卻讓這人顯得有一種奇妙的道骨仙風的氣質。

風菱仔細看了看畫卷,除了人像外,就留有兩個字,大約是作畫之人的名字,或者就是畫中之人的名字,只不過名字卻怪了些,叫“未芝”。

看到這裡,風菱有些不明所以,再者她對書畫之類的也沒有太多興趣,便並未放在心上,捲了書畫放回原地,走了出去。

回到外屋,什麼也沒找到的她像洩了氣一般,實在提不起精神,但若是要現在出屋去找吃的,又實在不妥,萬一遇上妖怪,那還沒找到自己的晚飯,就變成了妖怪的晚飯了。

風菱想到這裡,搖了搖頭,徑自往茅屋後院望去,看到一汪清泉,還時不時冒著熱氣。

這一看讓原本無精打采的她又來了精神,不由叫出聲:“該不會…我還有這等好運,竟找到了一間帶溫泉的屋子?”

說著,她抓起放在桌上的白幡,就跑出進了後院,伸手往池塘中探去,不冷不燙,正是溫度事宜的溫泉池子。

風菱呵呵一笑,抬頭看了看院子的籬牆,倒是挺高,也不怕路過個什麼怪物把她看了去。見狀,她立即褪去了被泥垢粘住的外褂,將中衣、裡衣也一併脫了,就鑽進了溫泉池子。

這時,天上的月光閃出了身影,隱約可見那太陰星上有模糊的景象,似乎是傳說中的月宮。那月宮的影子投進風菱的瞳孔中,讓她有些舒適之感。

說來也奇怪,風菱自己也發覺,每當明月出來時,她總會有一種異常舒適的感覺,好像一股力量如清泉一般投入了她的體內,而且每次在月光之下,她總能跑得很快,這也就是昨晚那兩妖在月亮穿透雲層時,把她追丟的原因。

不過,這奇怪的感覺,風菱至今也找不到源頭。她也曾經問過師父,可惜她的師父修習的是悟道之術,境界雖高,但對於法術之類的功法卻只是略會皮毛。

而更讓風菱生悶的是,自己從師父那裡學習道法,除了學會了些微薄的卜卦之術和把肉身鍛鍊得抗打耐磨以外,仙法之類的什麼也沒學會,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悟性太低,修不了神仙之術。

也許只有修成了神仙之術,才不必再被妖怪追得四處逃竄。

念及於此,風菱從池子中探出頭來,看著擺在地上的白幡,自念道:“神仙之術嗎?也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仙人,若是有,不知究竟是怎的模樣?”

風菱所在之地名為九州國,國內亦有修仙門派,不過從未聽說有人真的飛昇成仙。據說,修為最高的道長在萬里之外的別國,且也只是個比凡人多活了一兩百年,達到煉神返虛境界的修士,離那經歷九天玄雷天劫的境界還遙遙甚遠,更別說渡劫成神仙了。

這修仙一事,據說最初為“煉精化氣”期,而後是“煉氣化神”期,再到“煉神返虛”,最後到“煉虛合境”,而凡到了煉虛合境的人會經歷四小天劫九大天劫,被天雷劈個頭頂冒煙還能活著的話大約就能成仙了。

可惜風菱對於修仙一事知之甚少,連入門級都算不上,更別說真修成什麼神仙了。不過對於妖怪之事,她倒是在近一年內瞭解了些,至少知道妖怪都把她手中的白幡當寶貝。

風菱將手從池中探出,伸手抓來白幡隨意搖了搖。這些年來,她並沒有少琢磨這白幡,可是實在看不出有任何奇妙之處,也就當一玩物來擺弄罷了。

她一邊搖晃著白幡,一邊仍舊沉浸在先前對於神仙模樣的念想之中,自言自語道:“神仙到底長什麼樣呢?也不知是不是就像剛才畫中那個叫‘未芝’的人那樣?”

風菱隨意一念,腦海中浮現出了剛才畫中之人的模樣。就在這時,她的靈臺中突然閃過一道模糊的光亮,整個心境都被牽入了一團白色的虛空中,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襲來,好像看到畫中之人一般。

而正當這奇異之感出現時,白色破幡上的“不響”鈴鐺竟破天荒的不停晃出了聲音,越搖越響,好像連頭頂的天空都因為鈴鐺狂躁的響動而變得不安地陰沉起來。

“噹噹噹”鈴鐺越來越急躁,隨著響聲,狂風席捲而來,而突然白幡爆發出一道強勁力量,飛出了風菱的手掌,飄到了半空之中,閃起了奪目的紅光…

“快,離她遠點,她是招來妖怪的災星……”

風菱的白幡閃著濃厚灼眼的紅光,漂浮在空中,像是有股看不見的力量在支持著。

天上的濃雲越來越密,似乎驚擾了黑夜之中隱藏的魑魅魍魎一般,伴隨著沙沙作響的風聲,宛如鬼哭狼嚎。幡上那狂躁晃動的鈴鐺,就好像天地間唯一的存在。

這是白幡第一次出現怪象,風菱不由怔怔盯著自己從小就擁有的東西,詫異不已。

她想伸手去抓住浮在空中的白幡,可是距離太遠,就算她跳起來也夠不到。

正在這時,鈴鐺卻驟然停了下來,而隨後,原本放光、漂浮的白幡就好像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靜止了。只見它輕輕地飄落了下來,跌回原地。

風菱呆了半響,從震驚中回過神,走回池子邊,抓起白幡仔細查看了一番,卻沒發現和之前有任何不同,還是那樣平常,這突如其來又突然平息的怪象讓她摸不著頭腦。

在冷靜之後,風菱抓著腦袋,仔細想了好一會,可無從想起,只能好似對白幡抱怨一樣,嘟囔了一句:“你說你,剛才搞這麼大動靜,結果雷聲大雨點小,也沒變出什麼花樣來,我還以為真和妖怪們說的一樣,你是‘寶貝’,能呼風喚雨呢!”

不過嘟囔歸嘟囔,這突然的異象也不能放任不管。於是風菱抓起白幡又像先前那般動作搖了搖,可惜這一次什麼也沒發生。如此風菱又嘗試了幾次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她也只好暫且作罷。

於是風菱鑽回了溫泉裡,把頭一仰,抓了塊絨布遮住眼臉,想借著放鬆來思索一下這番怪象。而她沒發現,此時池子邊,白幡旁出現了一個身影。

這個身影一動不動,靜靜的站在池邊,雙手平靜的背在身後,身上一襲若火綢緞外褂,如墨的長髮垂在後背之上,中衣上束著一條赤霞燼絲腰帶,那氣勢宛如瑰麗山巒般威震,又好似飄渺星辰般觸不可及。

“遲鈍”的風菱在此人站了一會兒之後,終於拉開眼瞼上的絨布,準備走回池邊穿衣。

當然一旦看得見後,再遲鈍的她也能看見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站在自己的面前,而自然看見這位大活人後,風菱嚇得叫出了聲:“啊!你是何人?”

面對風菱的一聲大叫,此人卻沒有任何反應,很顯然並未受到任何影響,仍舊淡淡地盯著她,而這一盯卻把她盯得臉紅了。

這可是風菱生平記事以來,第一次因事而臉紅,畢竟她一向信奉的是:做大事者不拘小節,麵皮極厚才能成事。

可是今日她確確實實臉紅了,因為出現在一絲不掛的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男子,且還是個模樣過分俊逸的男子,精雕細刻如行雲流水般高雅的臉龐,漆黑深邃讓人難以捉摸的瞳孔,加上那唇角微微上勾,似乎帶著似笑非笑的笑意的唇線。

笑?風菱看到他的唇角時,從剛才的驚羞瞬間變成了惱怒,這人看了自己身子,居然還笑?是覺得自己出醜好笑?還是覺得他佔了便宜好笑?

惱羞成怒的風菱想到於此,一氣之下,從池子中站起身來,也沒意識到自己半截身子都露了出來,還指著罵道:“你這人怎的如此無禮?!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盯著別人身子直看,竟然還生取笑!你倒是說些什麼啊?”

男子對於風菱的叫罵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而且在看到她露出半個身子後,也沒有別過頭去,只如剛才一般,平靜的盯著她,好像看一個靜物一樣,眼中沒有半點波瀾。

顯然風菱對於男子對她的取笑委實是誤會了,此人似乎面色一向如此,他根本沒有笑,至少淡然的眼眸證明他心底沒有笑過。

而對於風菱情急之下的質問,男子就好像不明白她說的是要他道歉一樣,只自顧自用那淡然又沉啞的嗓音念道:“說些什麼?”念著,男子停了停,彷彿是恍然大悟了,下頜微抬,續而開口道,“哦,你是要我品評一番。”

說完,男子認認真真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池中這一絲不掛的女子,像鑑賞字畫似的點了點頭:“唔…挺好。”

“…”聽到男子的評價,風菱原本只是微紅的臉頰到底暈染開來,直接紅到了脖子跟,燒得頭暈目眩,頓時語塞。

而待她在腦海中好不容易搜索出可用於攻擊男子的詞彙時,她才遲鈍的發現,自己光滑溜溜的身子還露在水面,正迎著男子根本不會迴避的視線。

如此尷尬又窘迫的一幕接一幕接連襲來,風菱已經失去咒罵的精力了,只顧著一聲大叫,趕緊雙手捂著胸口,縮回了水中,晃著已經泡乾淨的潔白如霜的胳膊,抓狂地喊到:“你…你快轉過去!不然…不然我剜了你的眼睛!”

風菱這一聲不痛不癢的“恐嚇”話音落下後,男子平靜如水的眼眸終於出現了別樣色彩,一絲驚詫閃過,轉眼即逝,讓人看不真切,只有一聲淺淺的疑問聲滑過喉嚨:“嗯?”

不過,此刻立於抓狂狀態的風菱是注意不到的,她只見到男子沒有反駁,後退了幾步,緩緩地轉過了身去。

風菱見狀急忙爬回岸邊,抓起衣裳胡亂往身上一套,雖是凌亂了些,但相比之前,卻是天壤之別。只見她那清麗的嬌容上,一雙媚眼微微上翹,唇似絳珠,膚若白芷,披上月白外裙,真真一個“狐媚兒”立在眼前。

待風菱穿好衣衫,她終於冷靜下來想到要發一頓火氣,於是挨近男子身後長吸一口氣,撐腰,準備理論。

可不想,她剛走到男子身後,這男子就轉身回來。

他突然的轉身,帶著身上莫名散發出來的氣魄,就好像撲面而來的一道勁風,讓風菱措手不及,“衝”得她一個踉蹌往後一倒。

可不知是不是刻意,風菱往後一跌,而男子寬大修長的手掌好巧不巧就伸到了她的背後,還又正好接住了快要摔倒的她。

只見男子稍稍一用力,將風菱給撈近身旁,而他的俊臉也因為距離的貼近在風菱眼前清晰無比。

面對如此近在鼻尖的臉龐,風菱臉上又染上了緋紅,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心境亂了起來,急忙推開男子,跳開了半步,手舞足蹈地慌亂道:“你…你…你到底是誰?不不…還是先說你到底打哪兒冒出來的…算了…還是先回答你是什麼人…”

風菱凌亂的言語此刻極不順暢,她還是頭一遭遇見讓自己心裡扭成一條麻花,不知該如何表達的時候。

好在與她相比,男子卻仍如先前那般平靜,好像風菱的問題與他無關一般,只單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白幡。

這舉動讓風菱突然冷靜下來,順著男子的手指看去,似乎想到了什麼,抓起白幡藏到身後,眼眸中閃過一絲凌厲的神色,正色道:“你也是來搶它的?”

“快,離她遠點,她是招來妖怪的災星……”

“轟隆隆”一陣雷聲響起,剛剛還明月高懸的天空此刻竟飄來了一團烏雲,緊密的濃雲把整座北山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好像現在池邊的氣氛一樣沉悶。

風菱在問出聲後,右手緊拽著身後的白幡,死死地盯著面前的男子。

因天上的烏雲遮住了月光,池邊暗了下來,只有一盞燭燈,能稍微看清男子的表情,他唇角一勾,清淺一笑,這看不真切的笑,彷彿是他面上的標誌一般,淡淡開口問道:“你認為,若我來搶幡,你護得住?”

風菱聞之,渾身一怔,右手捏得更緊了。的確,從男子出現到現在,她無時無刻都被他的氣場壓得死死的,更不用考慮此人出手後,自己這沒有法力光靠手腳靈活來的雞毛蒜皮般的小功夫,能否敵得過的問題。

明擺著的實力差距在眼前,風菱不會蠢到還要動手掙扎一下。可是,她不明白,先前來搶自己這破幡的都是些妖怪,可從未遇見過有人來搶幡,難道此人是妖怪變的?

若此人真是妖怪,那能化成人形的妖怪想必更厲害,如此更不用考慮還能逃跑了,因而風菱一咬牙問到:“你們究竟為什麼不肯放過我!它到底是什麼寶貝,惹得你們對我窮追不捨的?”

男子聽到風菱的問話,又出現了先前那番一閃而過詫異的神色,像是自然而然地開口反問道:“你不知道它是何物?”

隨即還沒等風菱開口,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黑曜石般的瞳孔一閃,下頜微壓,像是自言自語一樣,低頭沉思道:“也是,你自然不會知道…我倒是忘了。”

風菱聽他自語,卻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莫名其妙道:“你說什麼?”

聽風菱又問他,男子抬起頭,突然間原本冷靜淡然的臉色大變,竟眯起了眼睛,難得地露出了特別迷人的盈盈笑意。

當然,這放在正常人身上叫作正兒八經的笑容,放在他身上卻讓風菱無端生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試想,前一刻還威嚴深深,讓人光看一眼就覺得氣勢逼人的面容突然露出了笑臉,任憑誰看了都覺得其中有詐。

而果然,男子笑得不懷好意,只見他攤開手,緩緩地、悠悠地道:“既然你都不知道它是何物,那不如…送給我吧。”

“…”顯然,風菱對男子如此“坦誠”的要求給愣住了,他的話可總比天上的雷還驚人,憑空叫自己連死都不肯交出來的白幡送給他這個有著“偷窺癖”的陌生人,也怪他想得到的。

風菱定了定恍惚的心神,一把將白幡抱在胸前,氣勢十足地拒絕道:“你想得美!我死也不會給你的!”

男子看到風菱如此異常決絕,收回了手,面色又落回先前那樣,似乎試探一般問道:“哦?我聽你剛才所說,這東西應該之前給你帶來了不少麻煩吧。那你為何不趁此機會把它丟給我,為你減除了這個麻煩?”

“…”風菱躊躇了一下,仍舊氣勢不落地答道,“它是不是麻煩那是我的事,我有諾在先,人在幡在,你要取幡的話,除非先殺了我!”

清風拂過,燭火的光晃著風菱的臉頰,不過二八芳齡,還帶著稚嫩臉龐的她,難得地在懶散的眼眸中閃出了一絲深沉與執著的韻味。

聽到風菱的回答,男子掃了一眼她的眼睛,輕笑了一聲,口吻中帶著不屑:“哼,到底是個凡人…”

說著,他又停住了,深邃的瞳孔中閃著一道沉思的神采,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只是片刻後他突然淡淡一笑,開口道:“也罷,我與你有段因緣,不能殺你。你只是一介凡人,不過須臾幾十年壽命,等你死了,我再取幡也不遲。”

男子突然反轉的回應,讓風菱又再次愣住了,可是在男子的隻言片語中又聽不出什麼端倪,只能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想看看他臉上是否有玩笑的痕跡,邊懷疑邊問到:“你不殺我了,為什麼?”

男子憋了一眼風菱,似乎聽到了一個笑話,淡漠道:“我只聽說過殺人需要問為何,沒聽說過不殺也要尋個為什麼的。”

經他一提,風菱倒是確定了男子的確有不跟自己搶幡的意思,倒是鬆了口氣,終於笑了起來:“這倒也是。看樣子,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妖怪。”

“妖怪…”男子似乎對風菱的用詞有那麼一瞬的表情變化,蹙了蹙眉,不過並未表現得太過明顯,只是彷彿在口中回味了一遍,轉而問道:“你好像對妖族很不滿?”

風菱並未注意男子換詞,因為一旦提起妖怪,她的心緒總能被牽入那無窮無盡被妖怪追殺的記憶中之中,那看似隨性的小臉上藏著的不滿頃刻間就暴露無遺:“若你換做我,三天兩頭被妖怪追殺,你會喜歡他們嗎?他們…”

風菱那些不好的回憶,在提起妖怪時總會無窮無盡地湧出,說話間,她腦海中盡是被妖怪追著一身傷,被妖怪害得讓人說是她不詳的記憶。

她想說“他們兇暴殘忍,害得我顛沛流離,有什麼好”,可是她說不出口,她似乎早就把這些痛苦的記憶化作生命的一部分,不提就不痛一樣。

這樣說不出口的心情映入了男子的眼中,他緩緩開口,似乎明白了:“你很恨妖族。”說完,男子抬頭往天上望去,盯著一個方向,眉頭深皺,好似在埋怨那星河蒼穹之中的什麼東西一般。

風菱的回憶被男子的話語拖了回來,她將白幡收回背上,揹著手,也抬頭往天上望去,不過與男子不同的是,她並沒有盯著某個地方看,只是那麼隨意地望向無盡蒼穹,淡淡一笑:“談不上恨,只是更談不上喜歡…”

一陣風吹起了風菱的薄紗裙襬,在她稚嫩的臉上露出一絲玩笑之意,到底人小可愛了些,坦然了些,因而補充道:“不過…就是討厭罷了。”

風菱這樣的表現瞬間讓人感覺到了一種經歷滄桑般的成熟,但又透著孩子氣,真真讓人看不真切。而男子不知是看不懂她,還是好奇,因她這麼一說,倒是定住視線盯著她上下打量起來。

而他這樣一盯,倒讓風菱想起剛才的窘迫,急忙開始攆人,拱手作了個揖道:“好了,既然你不殺我,那就不送了。”

男子一聽停住視線,挑了挑眉,卻是反問倒:“誰告訴你我要走?”

這一問讓風菱不明瞭,說實在的,她對今日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個男子實在琢磨不透,他總自說自話,但句句簡短。這會兒倒又不走了,卻是什麼意思?

風菱想了想,好歹給他找了個不走的原因,問了出來:“你不走?難不成還要留下來,讓我請你吃夜宵?”

“…”男子無言,再看看風菱轉動的亮瞳,嘆了口氣。隨後才又道:“我若走了,萬一你再遇上妖族,被搶走了幡,那我豈不是損失。”

經他一提,風菱覺得甚有道理,點了點頭:“倒也是這個道理,那你想怎麼辦?”可剛一問出,風菱就頓時停住了,心中一驚,突然想到:他既然擔心被別人搶了去,難不成…又改變主意要殺我了?

想到於此,風菱即刻抬頭,戰戰兢兢地盯著男子下一步的舉動,心想,若有不妙,她立即轉身就跑。

可是等了半響,也未等到男子有任何不軌舉動。

相反只見他淡然的轉身,仍舊揹著手,漫不經心地向裡屋走了幾步,隨即說道:“我就跟著你吧,直到你壽終正寢。”

話落之後,烏雲更深了一層,卻有少許月光透了出來。也許從這一刻起,就好像一個約定,給兩人搭起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