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絕症

從市裡最大的醫院出來,阿喜已經沒有了第一次知道自己得了絕症時的恐慌。這次複診讓他清楚地明白,死亡對他來說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站在門診大樓的臺階上,望著四處聚攏來的人流,阿喜不由得感慨,這年頭,看病的人真是多。其實,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哪個人不是在等待死亡呢?或早或晚而已。想到這裡,他又有些釋然。

想著自己的絕症說不定哪天就要發威,阿喜覺得有些事情要抓緊做了。他先打了個電話給好友曹大毛,曹大毛聽說他要那一萬元的借款,明顯有點不高興,他說,哎,哥們,不是說好了,年底才還嗎?阿喜說,不好意思呀,我有急事要用錢,你最好這兩天想想辦法給我……

曹大毛還是生氣,說,那行吧,你把卡號發來,我今天就轉給你!其實曹大毛搞銷售,比阿喜有錢多了。那次借錢,是因為他被一個女人纏上,要一萬元打發人家,可錢又全在他老婆那掌管著,於是他便找到了阿喜。

阿喜將卡號發給了曹大毛,便想去學校看一下讀初三的兒子。本來兒子每週回家一趟,但最近他經常半個月才回去一次,問他,他說,省點錢啦,來回一趟要好幾十塊呢。

正趕上午飯時間,阿喜到了學校。原以為兒子見到他會有些驚喜,哪知兒子卻說,唉呀,你來也不通知我一下,我中午有同學搞生日聚餐。阿喜知道兒子和他一樣是要面子的人,就從皮包裡掏出兩張來遞給兒子,說,我來也沒事,只是順路,人家過生日,你也不要空手去。兒子沒心沒肺地說,那你趕緊回家吧,我真的沒空陪你。阿喜看著兒子額頭上那一溜蹦出的青春痘,突然一陣酸楚,他心裡念著,兒子,快長大吧。爸爸可沒多少時間陪你了。

從學校回來,阿喜一點食慾也沒有,便餓著肚子,徑自去了單位,在辦公室,他將手頭的一些重要文件整理成文件包,發給了同事小李,小李說,阿喜,你是不是要請長假出遠門啊?阿喜說,不是,我的電腦最近有問題,你備一份也好。

一下午,阿喜的心都靜不下來。臨下班時,他轉到單位不遠的銀行櫃員機上,轉了五千元給母親。這筆錢是因兒子戶籍不在本地,讀初中交贊助費時母親借給他的,現在兒子都讀初三了,錢卻一直沒還。那可是母親從養老金裡一點一滴摳出來的。如果他再不還,等他不在了,這筆錢怕說不清了。他想到不久後的一天,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景,不由得心頭一陣悲摧。

到了下班時間,剛剛還在忙碌的同事們穿越一般,瞬間就在眼皮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阿喜呆在辦公室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很快,菸蒂便從桌上的半截紙杯裡探出頭來。這時,手機“滴滴”響了一下,阿喜以為會是老婆發來的,打開一看,卻是曹大毛銀行轉賬的提示短信。老婆到現在沒有一個電話給他,想想她此時可能又拿著小手包上麻將桌了吧!阿喜有點委屈地想。他死後,老婆會改嫁嗎?能遇到一個像他這樣包容她全部缺點的男人嗎?這些年,家裡家外,上上下下,全是他一人操心打點,他對老婆今後的日子簡直不敢想象。

九點多,阿喜到門口吃了份快餐,然後叫了輛摩的回家。沒想到車行到半路,卻突然“咔”地死火了,這把他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卻發現他正站在一家酒店的門口。

這家酒店是這座城市的天上人間。阿喜聽曹大毛說過,但他膽小,收入又低,平時根本就不敢問津。現在車突然在這裡壞了,讓他這個得了絕症的人覺得這冥冥之中好象是天意使然。

和體內長期潛藏的病毒突然發作一樣,阿喜突然有了想放縱一回的念頭。他掏出幾塊錢零鈔打發了摩的司機,特地摸了一下皮包裡曹大毛打款的那張銀行卡硬硬的還在。也就在這時,他感覺慾望潮水一樣湧上來。

在頂層一個窄小的房間裡,阿喜很想裝成一個老主顧,但他手足無措的窘態還是讓進來的小姐吃吃笑個不停。當光溜溜的一片白帶著一抹黑向他溫柔地走近的時候,阿喜居然緊張得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在那女人善解人意,她一把摟住阿喜,安慰道,放心吧,到這裡沒有不行的,不會讓你的錢白花……

就在阿喜生龍活虎一般,完全忘記自己是個絕症病人的時候,房間的燈驟然閃了幾下。女人一翻身起來,說,不好,有查房的來了!很快她穿上了衣服,但阿喜卻將褲子穿反了,等他手忙腳亂地穿回來,走廊上已經傳來一陣厚重的腳步聲。女人壓低聲音說,別緊張,就說是在按摩就行了。但此時阿喜已經嚇得竄進了陽臺。朦朧中,他看見對面的那幢樓離自己很近,便想著翻越過去,哪知腳下一軟,他像只大鳥一樣飛了起來,眼前閃過迷離的燈光,耳邊是呼呼的風聲……

還沒有人知道我是個絕症病人啊!墜地的一瞬間,阿喜羞愧而痛苦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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