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開分7.7，穩中有升的趨勢。
貓眼8.7分，淘票票8.5分。
國慶檔這一仗，《影》在口碑上先拿下了一城。
坦白說，觀《影》之前不是沒有憂慮。
畢竟這些年國產古裝動作片、武俠片怪狀頻出：
臺詞大白話，造型要夠浮誇，推主線必穿插拌嘴日常；特效要量足還得酷炫，就連妖魔鬼怪的造型也得來個中西結合……
好好的東方氣韻蕩然無存，觀眾滿目所見，淨是“混”到尷尬的審美與價值觀。
說到底，還是文化自信不足。
既談「古」，既論「俠」，何不把獨屬於東方的風韻和鋒芒拍到極致？
誠然，這題太大也太難。
還好，張藝謀回來了。
《影》
《影》之美，是浸潤到骨子裡的。
畫面，配樂，無一瞬不是藝術。
通常一部電影的物料往往好看過正片，《影》卻不同——
即使精緻到無可挑剔的海報、劇照，也比不過影片裡隨手截的一幀。
那是一股邊野蠻生長邊努力剋制的生命力。
一定會有太多人書寫《影》的美，所以院長在這裡不多誇。
我想來談談故事——
片如其名，“影”即替身。
沛國都督子虞（鄧超 飾），文韜武略，膽略過人，卻在與敵國武將楊蒼（胡軍飾）的對決中落敗並遭受重創，自此形同枯槁，無力返廟堂。
為護自身周全，子虞自囚於斗室，與外界斷絕往來。
同時，他派出培養多年，與自身容貌相近的替身境州（鄧超 飾），令其假扮自己，以“都督”身份示人。
一面觀察朝中局勢，一面完成所指派的任務。
這計謀狠辣，但有變數：
影子也是人，受折辱會憤怒，也有血有淚會愛會懼。
他甘心一生做棋子任人擺佈嗎？
只是，擺佈境州的，又何止子虞一人。
子虞的妻子小艾（孫儷飾），從起初便知真相，僅做看客，甚少評斷，終日遊走在丈夫與丈夫的替身之間。
她的堅毅與溫柔，一方面救贖了境州，一方面也把境州逼上絕路。
沛國主公沛良（鄭愷 飾），平日瀟灑風流，昏庸逍遙，實際城府極深，難以捉摸。
朝堂上，他多次試探境州，卻點到即止，按下不表。
似乎早已看破一切，又似乎在醞釀一個更大的陰謀……
人人都是表面君子，人人都別有居心。
不同意志交疊在一起，最終編織出一張虛虛實實，爾虞我詐，忠奸難辨的權欲之網。
這正是《影》刻畫的，秩序井然、卻人心混沌的世界。
相較於張藝謀過往作品，這次《影》給院長印象最深的地方，是它的視角——變了。
過去那種氣勢磅礴，體現時代感的大場景，這回不多；甚至連具體的朝代背景都被導演刻意隱去。
我們忘卻故事的時間與地點，才得以把更多注意力集中於具體的“人”。
過去，張藝謀拍的商業片多少也有套路，例如鮮明的個人英雄主義：
《英雄》裡，為天下放棄刺殺秦王的劍客無名：
又如《金陵十三釵》，拯救被困女學生的妓女、中國軍人與美國人：
或者是《長城》中，那個專程跑來中國抵禦怪獸的馬特·達蒙：
他們往往具備確切而強大的意志，為天下、為國家、為世界……做最正確的事，哪怕犧牲自己。
只是，拍這類個人英雄主義影片時，張藝謀的鏡頭可以拉很遠很遠。
遠到你甚至不覺得鏡頭裡的人是個人， 倒更像一個符號，或是一種精神——
抽象，遙遠，又富有娛樂性。
但《影》卻不一樣。
這個故事裡，沒有大公無私的英雄，每個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場而活。
男主境州——
剛出場時，一身正氣，臨危不懼，全身心效忠於子虞， 哪怕胸口挨一刀也不在乎。
堪稱忠義兩全楷模：
但很快，他親口告訴觀眾：
自己八歲被帶來子虞府中，經受過地獄般的熬煉，生不如死，還不幸與生母異地分隔。
屈服？忠誠？
不如說，他根本沒的選擇。
後來，境州與小艾扮演“假夫妻”，朝夕相伴，心生情愫。
漸漸地，他效忠子虞的緣由也發生改變：
過去想為了母親而活，如今想為了小艾而活。
但境州對小艾的愛意，又有幾分真情？
也可能是因為一直活在孤獨和痛苦之中，所以本能想靠近溫暖善良的人。
這所謂的愛，與子虞和小艾的關係想必，也沒單純太多。
觀影過程中，觀眾心中的天平很容易偏向境州：
他的一生，要麼給別人當替身，要麼為他人而活，顛簸飄零，無枝可依。
夾在一眾權貴當中的小人物，註定是個異類；他拼盡全力，也不過為了苟活，而性命卻全由人掌控……
可憐嗎？
你越覺得他可憐，越覺得他活得屈辱，這人物弧光就越飽滿。當他個人意志覺醒的那一刻，也就越震撼。
一個鮮活的小人物，比大英雄更令人動容。
另一重要角色亦是如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飽滿生動：
沛國主公，沛良。
你無法把他歸類為“反派”，因為這角色實在過於複雜，難以表述——
他愛喝酒，愛寫詩，風流不羈，喜歡炫耀。
甚至特意把自己寫的《太平賦》做成屏風，立於朝堂上：
但你要以為人家大大咧咧，不拘小節，沒幾秒就要被打臉。
不僅密切掌握每一位下臣的動向，還殺伐果斷，不念舊情。
這般來講，他又像個專制而權欲旺盛的統治者，不夠理智。
結果看著看著，上述認知又一點點推翻……
此人不僅謀略過人，不擇手段，還極度有耐心；看似什麼都不在乎，實際一切都盡在掌握。
這份心性與眼界，確是帝王之才。
可等你覺得他太過腹黑、理智，是個徹頭徹尾的無情帝王時，很快又會發現：
人家內心深處自有一份純粹真情。
妹妹如果發生什麼事，他甚至會失去分寸……
說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居然從頭到尾猜不透沛良。
把鏡頭拉近演員，把焦點聚焦於人。
《影》裡，角色不再是符號，他們是活生生的人，立體深邃，充滿味道，叫觀眾過目不忘。
甚至那些戲份較少的角色，也有屬於自己的高光時刻。
胡軍飾演的武將楊蒼：
大部分時候，這個角色活在臺詞裡。
因刀法霸道兇險，無人能敵，眾人都稱他“戰神”，視之為兇獸猛虎，彷彿此人是嗜血兇殘的亡命之徒。
孰料，真正的他，卻是個一諾千金的真君子，對不自量力的對手也給予足夠尊重。
於世人，他是草菅人命的殺神；
於他本人，卻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心疼孩子的父親罷了。
關曉彤飾演的青萍長公主，更是有意思。
與境州相反，她雖在某種程度上是哥哥沛良的影子，卻從未示弱，寧折不彎。
女子或公主就必須守綱常受束縛？
呵，我只聽從我的心。
青萍身上體現的女性主義，可能會引發一些爭議。
比如，院長就認為她的颯爽自由是影片超然大膽的體現；當然也可能有人認為她的思想太超越時代，不那麼“現實”。
只是，對《影》這麼一部特別的電影來說，越多討論就越能證明張藝謀和他的藝術魅力。
從技術到思想，面面俱到。
年過花甲的張藝謀，再一次如他所言“不復制過去的自己”，在作品的表現力上實力全開，做到用極簡色彩去講故事：
精確而協調的黑白色調、人物服飾所呈現的潑墨質感、以及全片不停的雨水，帶來一種朦朧與蒼遼氣氛……
看過電影，就像在欣賞一副沒有邊界的水墨畫。
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紀錄片，拍攝《影》之前，張藝謀特意強調過：
電影一定不要出現日本元素，也不要出現韓國元素。
就要讓人一看，就知道是中國電影！
於是，畫面是中國水墨式的交融滲透，如兼五彩；
配樂是中國民樂的金玉之聲，鏗鏘其鳴；
就連臺詞、演員的步伐、禮儀，也極力簡練優雅，莊重從容……
最叫人拍案稱奇的，還屬其中幾段動作戲：
過去看打戲，看的是拳拳到肉，看的是爽快度。
但《影》的動作戲，看的卻是一種“調律感”：
一方是剛硬強勢的進擊，另一方則以陰柔輕盈做對抗。
一陰一陽，一剛一柔。
儘管雙方架勢完全相反，卻產生微妙的協調感，在背景音樂鼓點中，一來一往皆是優雅與氣度。
其中幾場動作戲，演員的服裝以墨跡為裝點，運動時帶起翻飛的衣袂，看上去猶如傾灑的山水畫，美到說不出話：
這就是屬於我們的文化，這種獨一無二的雕刻「美」的方式，本就值得驕傲。
這期間，需要多少工作人員的勞動？經歷多少次否決？度過多少個夜不能寐的夜晚？又要推翻多少驚豔卻不可行的方案？
我們想象不到。
但正是無數個想象不到，構成了張藝謀獨有的，不可替代的那份「浪漫」與「固執」。
倘若這份「固執」，能被傳承；倘若我們的電影，能少些從眾，多些挖掘……
我相信，能詮釋這神州大地之美的作品，絕不會只有一部《影》而已了。
這一次，歸來的張藝謀戰勝了他自己。
但願，他的這一戰能促發更多《影》的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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