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進新家的第二天，他一個人搬回了舊房子。
那天夜裡，“三尺白綾”橫於房梁之上，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留下一個24歲的兒子，和兩位80多歲的老人。
次日，村裡人都知道了這件事，眾人對此議論紛紛。
“夭壽！怎麼這麼想不開呢？真的好可惜，才60出頭，家裡新房子也才剛蓋好，還沒來得及享受生活，人就沒了。”有人嘆息道。
“有什麼好可惜的？如果是飛來橫禍奪走了他的性命才叫做不值，是他自己選擇這條路的，怪誰呢？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把這麼大的一個包袱扔給自己兒子，一點都不負責任。”這是責備和鄙夷的語氣。
“哈哈，他怎麼那麼傻，放著好日子不過，居然這樣子走了，真的太傻了。不過他也有點意思，還想著不能‘弄髒’新房，讓自己死在舊房子裡。”帶著嘲笑，帶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
所以說，人生真的很諷刺，有人惜命卻偏偏天有不測風雲，有人身強體壯卻認為人間不值得。對於別人的故事，有人抱以同情之心，甚者感同深受，亦有人冷眼旁觀，幸災樂禍。
他今年62歲，有著健康的體魄，是個內向的人，從小就不太愛說話，家裡生活條件一直都不怎麼好，30多歲還娶不到老婆，最後在爸媽和親戚的協助下，花錢買個了貴州女子當老婆。
那女人性格剛烈，被送過來那天又哭又喊大吵大鬧，過後總想著法子逃跑。於是，家裡人輪流盯著她，有幾次差點被她逃走，讓村裡人發現給抓了回來。沒多久女人懷了孕，所有人都覺得她可以定下心來好好相夫教子了。因為村裡其他買回來的媳婦都這樣，孩子是女人們一生的羈絆，就算當初再不願意，最終都會為了孩子選擇向命運屈服，將就自己的一生。孩子出生後，大家放鬆了對她的警惕，心裡認定了她就是他的媳婦。
誰都沒想到，她扔下自己的兒子，一個人跑了。
從那以後，原本話就不多的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又當爹又當媽地把孩子拉扯大。
平日裡忙於生計，加上對這個獨子的疼惜，他很少管教孩子。村裡的男孩性格都比較野，常常聚在一起瞎玩瞎鬧，到處惹是生非，孩子初中沒讀完就出去打工了。
一晃眼，兒子25歲了，昔日的青年人如今漸長華髮，當初的小孩也到了將要成家立業的年紀。家裡東湊西湊加上外借一些錢，在村裡大伯公廟旁邊蓋了棟新房，樓高超過了大伯公府邸。
上天就是這麼愛和人開玩笑，總安排些預料之外的事情，擾亂原本的生活節奏，讓人防不勝防，毫無招架之術。
誰都沒想到他會就這樣離開。
他的遺體被放置在老房子裡，出殯之前的祭奠亦都在那。葬禮進行曲從早晨6點多就開始鳴放，鑼鼓聲間斷性地被敲響，不斷燃燒著的紙錢將昏暗的房間照的亮黃，炙熱的火焰烘烤著屋內，靈堂前跪拜著的人兒悲痛地哭泣著，漲得通紅的臉頰上掛著來不及擦拭的淚水。
那間新蓋的房屋裡，擠滿了前來慰問的親朋好友，眾人猜測著他為什麼要這樣離開，議論著他臨終前的反常之舉。
有人開玩笑說，他太節省了，過慣了窮苦的日子，無法適應改善了的生活狀態，再者新家哪哪都需要錢，用電用水，他哪哪都捨不得，一時想不通，索性搬回老屋結束自己的生命。
也有人說，他那是得罪了大伯公，觸犯了大伯公府邸的風水寶地，大伯公在懲罰他。不然怎麼可能剛搬進新家沒兩天就發生這樣的事情？當年“除四舊”時打砸過神明像的，如今生活不一樣厄運連連？還有那戶佔了大眾爺府邸正門前方土地的人家，前幾年也出了事。
那邊有人低聲在說：興許是碰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吧，前幾天都還好好的，最近才變得如此奇怪。
又有人反駁：“我看他是精神出了問題，這段時間經常聽到他在碎碎念，街上碰到人，莫名其妙就說人家在嘲笑他。他平時都去免費溫泉處泡澡，那天卻突然跑去‘金湯’（一傢俬人開辦的溫泉館），一天之內去了7、8次，還說人家看不起他，不讓他在裡面洗澡。”
這邊有人接話：“聽說他是因為家裡蓋新房時跟別人借了太多錢，擔心還不完才選擇離開人世的。哎，怎麼這麼想不開呢？可憐他家兒子，這麼年輕就要揹負起家裡這麼多的責任。”
他的一個親戚說：“他本來就比較沉悶，容易想太多，平時做事又拖拉，因為這，早些年另一個親戚還說過他。估計最近心裡壓抑得太厲害了，前幾天莫名其妙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到，第二天給他回過去，他卻說是不小心按到了。那天跟xx聊天，他也給xx打電話了，同樣沒接到。”
……
兩位老人年紀大了，擔心他們受不了打擊，親戚一邊照看著，一邊勸說著。兒子新屋、舊屋兩頭跑，忙著處理葬禮相關事宜，得空時去燒燒紙錢，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一整套流程結束，天已經黑了，南方夏季之夜特有的燥熱，莫名讓人感到煩悶。村裡人陸陸續續都回了家，各自在家門口點燃從葬禮上帶回來的蠟燭，將其插入牆壁縫中。親人們在“婆娘”的指導下做著最後的告別儀式，被酒水框在其中的燃燒著的紙祭品火焰比人還高，竹子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地面。
時間往前移，他的故事被提起的次數一日少過一日，後來，只剩親人和別人聊天時才出現：“他在世的時候……”
The End—
文章圖片來自花瓣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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