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璀璨,碎金光芒透過遠處的槐樹虯枝,在地上落下斑駁疏影。
顧輕舟卻感受不到驕陽的溫暖,她慢慢扒拉飯,每一粒都如鯁在喉。
老太太病癒之後,心情向來很好,見到了最疼愛的孫兒,心情更佳,也沒細看顧輕舟的神態,只當是司行霈在場,讓少女抹不開顏面。
老太太吃飯的時候也和司行霈有說有笑,完全不顧“寢不言食不語”的古訓。
司行霈陪著老太太,餘光卻不時瞥向對坐的顧輕舟,意味深長。
他修長結實的腿,在桌子底下碰顧輕舟的腳。
顧輕舟嚇一跳,猛然站起來,一碗湯潑了滿手都是。
“怎麼了?”老太太也被她嚇了一跳。
顧輕舟唇色微白,眼神飄忽道:“這湯好燙”
她手裡還捧著碗,尷尬放下,有點狼狽。
“是有點燙,小心些。”老太太笑,“沒燙著吧?”
“沒有。”顧輕舟搖搖頭。
她一手的湯汁,油汙滑膩,就跟著女傭下去洗手。
顧輕舟接過女傭遞過來的香胰子,慢騰騰搓手挨時辰,考慮怎麼偷溜,就是不想出去。
司行霈居然在桌子底下用腳勾她,真是太肆無忌憚!
顧輕舟欲哭無淚。
回到飯廳時,司行霈看著她,眼角有狡獪的光流轉,像只玩弄自己獵物的餓狼。
顧輕舟的心全提起來了。
她只有十六歲。
十六歲的少女,哪怕再偽裝鎮定,在真正血淋淋的酷刑面前,也會難以遏制內心的恐懼。這種恐懼,不是餓一頓、打一頓、罵一頓能帶來的,那是靈魂的震盪。
顧輕舟第一次知曉害怕,她實在害怕此人。
司行霈生得俊朗不凡,一身髒亂也不遮掩其華採,氣度咄咄。
可他在顧輕舟心裡,是個魔鬼。他將一個人活剝了皮,那人還在抽搐掙扎時,他親手將血人定在木樁上。
顧輕舟不能想,那些畫面,稍微回想都是一場噩夢。
每個人都有自己恐懼的東西,顧輕舟原本就害怕血,司行霈給她的陰影,足夠讓她渾身顫慄。
“輕舟是個好孩子,慕兒的婚事就算定下了,等他後年回國就完婚。”飯後,老太太和司行霈拉家常,“你到底何時娶妻,給我添個大胖曾孫?”
老太太又說:“這次若不是輕舟,你祖母只怕命也沒了。我是過一日算一日,半截身子埋在土裡的人了,就盼著你成家。”
司行霈只是笑。
老太太話題起來了,也是真擔心司行霈,又問道:“你沒有一箇中意的?”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要娶一個真正的世家名媛,總統的女兒最好不過了。”司行霈笑道,“其他人,誰配得上我?”
好大的口氣。
顧輕舟把頭埋得更低。
“可總統沒女兒啊!”老太太蹙眉,輕輕打他的手,“你太胡鬧。”
“那就副總統的女兒吧。”司行霈輕笑,“一定要是出身高貴的,容貌傾城的!”
老太太被他逗笑。
“你啊,心太野了,就是不想成家而已,祖母也管不了你。”老太太笑呵呵的。
快到下午四點,顧輕舟如坐針氈,終於可以起身告辭了。
“老太太,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您。”顧輕舟道。
老太太也沒留她,喊了女傭去備車,送顧輕舟回去。
“祖母,我送送顧小姐吧。”司行霈站起來,“祖母的病情我還不知道,正好路上問問,以後有什麼忌口的。”
老太太沒有多想,道:“也好,你送送輕舟,以後是一家人了。”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顧輕舟幾乎是一路小跑,想要趕緊擺脫此人,去司公館的門口叫黃包車回去。
司行霈雙腿修長,步履隨意,也能跟得上顧輕舟的小跑。
他不說話,薄唇微微抿著,眼角有淡淡笑意。
到了大門口,顧輕舟張望,發現沒有黃包車,心下一急時,司行霈已經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做什麼!”顧輕舟掙扎,“鬆開我!”
她力氣不及司行霈,已經被他推上了他的奧斯丁汽車的副駕駛座位。
司行霈自己開車,一路上沉默不語,開出了司公館約莫十分鐘,在一處僻靜的馬車邊上,他停了車。
這條路上種滿了法國梧桐樹,延綿不絕,臘月的樹梢沒有葉子的點綴,孤零零的沐浴陽光。
顧輕舟後背繃得緊緊的,雙手攥緊。
司行霈卻一把將她抱過來,讓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他呼吸清冽,湊在她的臉側問:“我的小賊,幾天不見你就成了我弟弟的未婚妻?之前不是還說,要做我的伎女麼?”
顧輕舟往後躲,不小心壓到了方向盤的喇叭,汽車刺耳的嘶鳴了起來。
零星的行人紛紛側目,往車上看,顧輕舟一瞬間臉色慘白。
這要是被人看到
顧輕舟收斂心神,吸了口氣,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從小就是你弟弟的未婚妻,你若還有人倫,就鬆開我!”
司行霈湊在她的頸項,輕輕嗅了下,笑道:“我吻過你,你就是我的女人!我不答應,我的女人不會嫁給任何人,也不會是任何人的未婚妻!”
顧輕舟倒吸一口涼氣。
他是親吻過她的,不僅吻過,還摸遍了她的全身。
可那時候顧輕舟嚇得魂不附體,親吻是什麼滋味,她事後一點想不起來,只記得那張沒有皮的血臉。
他摸過她,則不止一次。在火車上,他扒光了她的上衣,讓她和他肌膚緊貼,她至今都記得他身上的溼濡,以及他肌膚的滾熱。
顧輕舟沉下心,聲音冷銳:“你不是要娶個身份尊貴、容貌傾城的女人嗎?我可不尊貴,也不傾城。”
司行霈哈哈大笑。
他的唇,幾乎要貼在她唇上,輕輕掠過:“我說的那是正妻。怎麼,你想做我的正妻?”
顧輕舟大窘,尷尬且難堪,恨不能挖個地洞鑽進去。
她太抬舉自己了,司少帥說他的女人,而不是他的妻子。
他的女人何其多!
“正妻有什麼好的,那只是擺設!沒聽說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麼?”司行霈低笑,“你要是真嫁給我弟弟,我照樣偷你!”
他說罷,一雙手捧住了她的腦袋,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親吻是什麼滋味,顧輕舟現在懂了。
司行霈的氣息炙熱溫醇,與女孩子的馨香不同,他濃郁的男性清冽,緊緊包裹著顧輕舟。
他強悍撬開了她的唇齒,溫熱的舌在她口腔裡遊蕩,似個八面威風的將軍,一寸寸巡查自己的領地。
顧輕舟穿著老式的斜襟夾棉襖,他的手早已從她衣底鑽了進去,觸摸她溫軟如玉的肌膚。
她的肌膚似最上等的綢緞,順滑溫香。
司行霈的手寬大結實,佈滿了老繭,帶著粗糲摩挲著她,陣陣酥麻,顧輕舟渾身發顫。
她掙扎著推他,又使勁躲,然後再次撞上了汽車方向盤上的喇叭,鳴笛聲尖銳刺耳,顧輕舟的心被那一陣陣刺耳聲懸得老高。
“別這樣,別這樣”她軟了,無計可施的她,軟軟求饒,像只無助的貓兒,從唇齒間呢喃,眼淚順著白皙面頰滑落。
司行霈嚐到了眼淚的鹹苦,聽到了她呢喃的哽咽,心頭起了憐憫,鬆開了她。
顧輕舟哭了。
她一哭就停不下來。
“為何要欺負我?”顧輕舟哭道,“我雖然偷了你的****,也救了你一命,我把槍還給你就是了。”
司行霈氣息微喘,額頭抵住她的,輕笑道:“傻孩子,就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才要報答你啊!”
“你這是讓我萬劫不復。司督軍和老太太知曉,會將我掃地出門,我需要司家的幫助。”顧輕舟眼淚止不住,“沒有你這樣的報答。”
“我自然要報答,我肉償給你。”司行霈低喃,猛地撕開了自己軍裝,釦子脫落,露出精壯的胸膛。
寒冬臘月,他卻只穿了件單薄的軍衣,軍衣裡空空蕩蕩。
他的膚質幽深,肌肉鼓隆,強壯有力的胸膛呈現在顧輕舟的面前。
顧輕舟眼睛微顫,使勁轉開頭。
司行霈握住了她的手,纖細嫩白的小手,指甲修剪得整齊乾淨,指端粉潤,貼在他的胸口。
他讓顧輕舟撫他的強壯。
“輕舟,你會喜歡我的,沒有女人不喜歡我!”他笑聲磁醇,在顧輕舟耳邊吹氣。
顧輕舟的眼淚漸漸流乾了,再也擠不出來。她茫然望著車窗外。
街景淒涼,乾淨的柏油大馬路上,方才的路人走過,此刻沒有半個行人。
“我不喜歡,我永遠不會喜歡你這種變態!”顧輕舟咬牙,“你若是真心報答我,就裝作不認識我,離我遠遠的!”
司行霈沉默,神色安靜,對顧輕舟罵他變態,他似聽到了句喁喁情話,毫無惱怒,只覺得有趣。
“我既不是伎女,也不是名媛,普普通通一個人,不合你的口味,你能否饒過我?”顧輕舟轉頤,雙眸被眼淚洗過,似月夜下純淨溫柔的海水,泛出幽藍的光。
“我疼你都來不及呢!”司行霈笑。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她的唇很嫩,一顫一顫的說話,像玫瑰豆腐,軟甜細滑。
司行霈在她唇上輕啄了幾下,這才將她抱回副駕駛座,開車送顧輕舟回到顧公館。
回到顧公館,顧輕舟將自己反鎖在房裡。
她沒有經過情事,卻也不傻,她知曉司行霈要她。喜歡不喜歡另說,想睡她是不言而喻的。
什麼時候吃了她,看他的心情,顧輕舟沒有半點自主權。
像司少帥這種人,看上了自然一定要弄到手;到手之後,大概是不會珍惜的。
他挑挑選選還沒有成親,聽他的話風,他是要一個家族權勢滔天的女人幫襯他,顧輕舟沒資格做正妻,她身份地位不夠。
預料到自己的未來,要麼是給司少帥做小妾,要麼是被玩厭了拋棄,顧輕舟用被子矇住了頭。
她想回鄉下了!
她雖然是二少帥名義上的未婚妻,卻至今沒見過二少帥,和司夫人的關係也勢同水火,嫁給二少帥希望渺茫。
哪怕走了狗屎運,真的成功嫁到司家,就像司行霈所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那麼變態殘忍,又在一個屋簷下,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偷顧輕舟的,到時候顧輕舟的下場更慘。
這條路是個死衚衕。
顧輕舟連連吸氣,總感覺屋子裡沉悶,她有口氣透不過來。
臘月的夜風寒冷,搖曳著窗外梧桐樹的虯枝,似鬼魅舒展枝椏。
顧輕舟走到陽臺上吹風。
隔壁陽臺的門輕微一響,她的異母兄長顧紹走了出來,手裡拿了件他的大風衣,披在顧輕舟的肩頭:“別凍了。”
他的衣裳很寬大,顧輕舟被緊緊包裹著,暖流徜徉周身。
“謝謝阿哥。”顧輕舟低聲道。
顧紹靦腆微笑,不善言辭的他,此刻不知該說什麼,就和顧輕舟一樣,伏在欄杆上,望著遠處迷茫夜景。
華燈初上的嶽城,處處都是燈火的海洋,遠遠還能聽到靡靡樂聲,那是舞廳的梵阿鈴。
“舟舟,歡迎回家。”顧紹看著遠處的夜景,聲音溫柔。
顧輕舟迭眸,良久才說了一個謝字。
而後幾天,司老太打電話給她,讓她去司公館做客。
顧輕舟膽戰心驚的去了。
好在,她再也沒碰到司行霈,鬆了口氣。
轉眼就到了年關。
舊曆年的嶽城很熱鬧,顧輕舟跟著顧紹,去街上玩了兩次。
有一次隱約瞧見了軍政府的汽車,顧輕舟慌忙去躲,似驚弓之鳥。
“你躲誰啊?”顧紹問。
顧輕舟搖搖頭,笑容輕盈道:“不躲誰。”
臘月二十五,顧輕舟藉口去司公館,再次去了趟平安西街的何氏藥鋪,看望慕三娘夫妻。
“姑姑,我有些東西,放在家裡我不安心,怕家裡那些人不忿我,偷偷搜了過。我想放在你這裡,你幫我藏起來。”顧輕舟道。
慕三娘自然說好。
顧輕舟就拿了個小匣子,交給慕三娘。
同時,顧輕舟看得出,慕三娘這裡過年的費用欠缺。
上次司督軍送了她一根小黃魚,顧輕舟拿去換了八百塊大洋,連同司老太給的金鐲子、那支勃朗寧****,一齊放在小匣子裡。
她拿出五十塊,交給慕三娘:“姑姑,現在世道難,這點錢您拿著過年,以及來年藥鋪的本錢,弟弟妹妹們的學費。”
慕三娘再次推辭。
顧輕舟態度堅決。
慕三娘確實無米下鍋了,再狠狠推辭顯得虛偽,她麵皮漲得通紅,道:“應該姑姑資助你的,反而要你的錢過年,這臉皮都不要了。”
“自家姑侄,不說這些了。”顧輕舟笑道。
慕三娘有兩個女兒,三個兒子,他們都很喜歡顧輕舟,特別是慕三孃的長女何微,姐姐長、姐姐短,讓顧輕舟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
何微十三歲,稚嫩的小臉上有種早熟的內斂,她對顧輕舟道:“從小我是長姐,都要疼弟弟妹妹,現在有姐****我。”
她依靠著顧輕舟。
顧輕舟心中踏實。
每次到何家,心情都非常好,只可惜不能跟何家一起過年。
從何家離開時,瞧見何家新招的夥計在大堂裡修桌子,顧輕舟腳步停了下。
何微悄悄對顧輕舟道:“阿木生得真好看,個子又高大,肩膀寬,去做什麼都吃得開,他居然做夥計,又累又苦。”
轉念又遺憾搖搖頭,一副小大人的口吻說,“可惜他是個啞巴”
阿木,是何家給這個夥計取的名字,小夥計真名叫什麼,也問不出來。
阿木很勤快,埋頭做事不怨勞苦,何掌櫃很喜歡他,慕三娘和孩子們都覺得他不錯,只可惜是個啞巴,要不然養幾年,做個上門女婿都行。
“他不是天生的啞巴。”顧輕舟笑道,“也許是生病了吧?”
阿木能聽到,但是他恍若未聞,繼續敲他的桌子腿,態度冷漠。
“我阿爸說,是有失音症的,只是阿木不願意讓我阿爸把脈,不知他到底什麼病。”何微道。
顧輕舟頷首,回眸又看了眼阿木,心裡有數了。
而後一直到除夕夜,顧輕舟都沒有出門。
家裡的氣氛挺怪異的。
顧圭璋之前很惱怒秦箏箏和他的女兒們,可他後來見到了司督軍,和司督軍相談甚歡,隱約真的要做親家,他又得意起來。
一得意,秦箏箏和顧緗給他招惹的禍事,他全忘記了。
他們到底是一家人,顧圭璋仍是很疼顧緗,也對秦箏箏有感情。
秦箏箏重新壓倒西風,顧圭璋從三姨太的房間,搬回了秦箏箏的房裡。
顧緗和顧維、顧纓去做旗袍,秦箏箏也給顧輕舟做了兩套夾棉的旗袍,買了件中等的貂皮外套,兩件坎肩,預備舊曆年春節的時候穿。
“太太著實小氣。”三姨太冷笑,“她們都置辦得滿箱滿櫃,就買這幾件衣裳打發你。”
“我無所謂的,我從鄉下帶了衣裳過來。”顧輕舟微笑。
三姨太卻不忿。
於是,三姨太給顧圭璋吹枕邊風,讓顧圭璋拿出一筆錢,給顧輕舟添衣裳。
“輕舟是司少帥的未婚妻,她穿得寒酸,司督軍聽說了只怕不高興。過年的時候走親訪友,多少眼睛看著啊。”三姨太坐在顧圭璋懷裡道。
顧圭璋捏三姨太胸前的軟肉,道:“還是你懂事,我給你一百塊,你去給輕舟置辦一些。”
三姨太道是,在顧圭璋身下婉轉低吟,弄得顧圭璋心火跳躍,當即把她推倒在書桌上,一番激烈的雲雨。
除夕夜,大家吃過了團圓飯,顧圭璋單獨找了顧輕舟,讓顧輕舟去書房。
“我和督軍談過了,少帥還在國外,計劃後年回國,這兩年你平白呆在也甚是無聊,不如去學校讀書。”顧圭璋道。
顧輕舟輕垂了眼簾。
她還打算等過了年開口——她自然要去學校,最好是女子貴族學校,這樣她就可以認識同學,網絡人脈。
李媽反覆說,人脈才是最寶貴的財富。
沒想到,司督軍替她考慮好了。
顧輕舟心裡有幾分難過:司督軍還不知實情,真把她當女兒一般疼著。顧輕舟長這麼大,第一次感受到父愛,居然是來自司督軍。
她幽淡的眼波收斂,情緒不露,靜靜聽著顧圭璋說,然後應了聲:“好。”
“聖瑪利亞教會中學就很不錯,你姐姐是那裡畢業的,你兩個妹妹如今就讀,那裡的修女教導我們都相熟,可以給你插班到高年級。”顧圭璋道。
聖瑪利亞是嶽城最好的女子貴族學校,是基督教教會經營的,顧輕舟早已打聽過,課目有英文、國文、聖經、算數、家政、鋼琴和舞蹈。
有些課目,顧輕舟在鄉下的時候,張楚楚都教過她,張楚楚也是類似的教會女子貴族學校畢業。
顧輕舟有點基礎,插班到高年級也不會怯場。
顧家是沒資本插班到高年級的,顧圭璋賣弄的,無非是司督軍的人情。
“是。”顧輕舟再次應下。
她聽話乖巧,顧圭璋很滿意。
“聖瑪利亞學校二月初二才開學,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讓你姐姐給你補補課。”顧圭璋道。
顧輕舟微笑:“正月裡應酬多,姐姐如今畢業了,一年到頭也只有盼著正月熱鬧熱鬧,我怎好打攪她?不如請個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所費不貲,顧圭璋猶豫了下。
而後,他想到這個女兒將來要助他飛黃騰達,這些投入是必不可少的。
顧緗和顧輕舟有過節,讓顧緗教顧輕舟,顧緗肯定不盡心,最好是請家庭教師。
顧圭璋點點頭:“等過了年再說。”
旋即,顧圭璋將此事告訴了秦箏箏。
“春節就不要再添新衣了,宴會也只能辦兩場,輕舟唸書的學費、請家教都是一筆大錢,我們需得節儉些。”顧圭璋通知秦箏箏。
秦箏箏愣住。
水晶燈柔軟冷媚的光線裡,秦箏箏的神色凝重而陰鷙。
“是,老爺。”她應下了,心裡卻是滔天盛怒。
春節各家大百貨都要上新,親戚朋友家的諸位太太們,邀請牌友逛街,必然是要攀比,買皮草、做旗袍是少不了的。
不添新衣裳的話,秦箏箏以後還有什麼面子在她那個貴族圈子裡立足?旁人不當她窮,只當她在家裡沒地位。
而正月裡的宴會,秦箏箏已經定下了五場,這還是省得不能再省的。如今卻要裁去三場,叫她那些貴婦牌友們如何議論她?
秦箏箏吸取了前不久的教訓,不敢頂撞顧圭璋,心裡卻是恨極了。
恨的源頭,就是那個需要錢唸書和請家教的顧輕舟了。
“想念書?我看你還是省省吧,家裡可沒有閒錢養你!”秦箏箏冷冷想著。
她們母女要錢辦宴會,買新衣,這是她們名媛貴婦的排場。
這些排場,就是尊嚴。
沒錢就沒尊嚴,而顧輕舟要挪用這些錢去上學,就是踐踏了秦箏箏母女們的尊嚴。
秦箏箏絕不能答應,她已經有了個主意,讓顧輕舟這書讀不成。
只是,秦箏箏面上不露半分,歡歡喜喜宣佈了顧圭璋的決定。
不添新衣、只辦兩場宴會,這個消息似晴天霹靂,把顧緗姊妹三個人都打懵了。
秦箏箏把顧圭璋的決定,告訴了她的三個女兒。
顧緗姊妹三當即懵了。
回神後,三個人只差廝鬧起來。
“不添新衣?”老四顧纓先囔囔,差點跳腳,“姆媽,我臘月一件皮草也沒買,一套洋裙也沒做,正月也不給買,你讓我去學校被同學笑死麼?”
老三顧維的胳膊已經差不多痊癒,她和老四也冰釋前嫌,同時知曉當晚刺傷她的是顧輕舟。
老三和老四恨顧輕舟恨得牙癢癢,豈能讓顧輕舟如意?
“姆媽,我衣裳不做無所謂,但是家裡的宴請怎能減?一個正月只辦五場宴請,已經抬不起頭了,還能減少三場?姆媽,您打算被陳太太笑一整年嗎?”老三顧維痛心疾首。
陳家是顧圭璋的同事,兩家來往比較多,陳太太和秦箏箏一樣,都是由外室扶正的。
可能是同類相斥,秦箏箏和陳太太不和睦,而陳太太牙尖嘴利,最喜歡拿住秦箏箏的錯兒嘲諷她。
秦箏箏嘴角一陣抽搐。
“姆媽,春節各處百貨都要上新的,您還缺一條好的貂皮坎肩。難道您明年出去打牌,還穿今年的坎肩麼?”顧緗也道。
秦箏箏的眼眸全冷了。
“看到了吧,輕舟可是讓我們活得不倫不類!”秦箏箏冷哼。
她的三個女兒就圍住她:“姆媽,您足智多謀,還沒有辦法對付顧輕舟麼?”
秦箏箏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一個鄉下賤丫頭,有什麼資格花費巨資去讀貴族學校?
督軍府承認她是少帥未婚妻的身份,但真的會娶她嗎?
秦箏箏不傻,看司夫人的態度,就能瞧出端倪,顧輕舟別妄想麻雀變鳳凰!
“她想讀書,白日做夢!別說聖瑪利亞,就是整個嶽城的貴族學校,都叫她讀不成!”秦箏箏冷哼。
顧緗姊妹仨大喜,圍繞在秦箏箏。
秦箏箏跟她們嘀咕,把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顧緗先撫掌大讚:“姆媽,您果然有智慧,真是妙計,顧輕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以後任何好的學校都不敢收她!”
秦箏箏溫婉而笑,端莊又寧靜,一副運籌帷幄、穩操勝券的自信。
顧輕舟,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嶽城的臘月天氣還不錯,正月則陰雨連綿,淅淅瀝瀝不間斷,到處潮溼陰冷,叫人不想出門。
家中的大堂有壁爐,燃燒著無煙的銀炭,暖流徜徉。
大家除了出去拜年,就是圍著爐火取暖。
顧輕舟知家裡沒人喜歡她,幾乎不露面,不出面的時候,她就躲在自己的房間裡溫習聖經和英文,等待聖瑪利亞教會中學的開學。
正月初一,顧輕舟去了趟司督軍府拜年,同時亦去了司公館。
沒有遇到司行霈,她頗為幸運,而後才知道,司行霈在臘月二十八就去了駐地,要過完元宵節才能回來。
“霈兒在軍中任團長,督軍有三個師,就霈兒那個團最大,人數四千多,遠遠超過編制,他最有出息的。”老太太與有榮焉,跟顧輕舟說起司行霈。
司行霈常年在軍中廝混,威望很高,將來父承子業,司督軍這副家當,多半是要給他了。
二少帥司慕,也就是顧輕舟的未婚夫,只怕什麼也撈不到。司夫人未必願意,等司慕回國,少不了一番爭搶。
豪門恩怨,從古至今就沒有停歇過。
顧輕舟哪怕真的嫁給司慕,也不一定能得到富貴。
看司行霈那隻惡狼,他會容得下他弟弟跟他分兵權?司慕自己的下場還未定,顧輕舟的前途更是渺茫。
遠景難顧,顧輕舟只能走好眼前的。
聽聞司行霈暫時不會出現在城中,她大大鬆了口氣。
她一點也不關心司行霈的功業!
“霈兒什麼都好,就是不願意娶妻生子,他母親走得早,又沒人替他張羅,他至今像只孤雁,別人成雙成對的飛,就他孤零零的,我常為此發愁。”老太太又道。
顧輕舟勉強笑笑,很想把這個話題揭過去,她對司行霈的事沒有半分興趣。
若是可以,最好提也不要提這個人!
去司家拜年之後,顧輕舟又去了趟何氏藥鋪,而後就開始宅家,躲在房間裡溫書,不參與任何事。
到了正月初五,顧家宴請親戚朋友。
顧輕舟出來打了個招呼,依舊回房溫書。晚膳的時候,賓客們都散去了,顧家全家圍坐在飯桌旁。
吃完之後,秦箏箏對顧圭璋道:“老爺,後天是李家的宴請,聽說密斯朱會去,我想帶著輕舟見見密斯朱。若是密斯朱喜歡她,入學的時候就容易多了。”
密斯朱是聖瑪利亞教會中學的理事,朱家投資贊助,密斯朱親自管教學之事。
“好,你帶著輕舟去。”顧圭璋道,臉色和善,眼角有淡淡笑意。
妻子的好心,讓顧圭璋滿意。
秦箏箏就明白,自己這回對症下藥,討丈夫歡心了。
顧輕舟拿著一根雕花銀勺,默默喝粥,心中卻在想:“這麼賢惠替我操勞,就不是秦箏箏了,這背後憋著什麼壞水?”
她不動聲色,情緒收斂在明眸之後,雙目瀅瀅看著秦箏箏,以不動應萬變:“多謝太太。”
顧緗、顧維和顧纓唇角都有淡笑,顧圭璋恍若未覺,顧輕舟也懵懵懂懂的,二姨太和三姨太則看得心驚肉跳。
上樓的時候,三姨太蘇蘇提醒顧輕舟:“輕舟,要當心啊!”
顧輕舟嗯了一聲。
到了初七當天,秦箏箏一大清早就給顧輕舟挑衣裳。
“這套滾紅邊的粉緞旗袍挺好的。”秦箏箏一改之前冷淡,居然認真幫顧輕舟挑選衣裳。
這次,她沒有故意選醜的,而是真心實意替顧輕舟打扮。
顧輕舟依舊平穩,不露聲色。
衣裳剛剛選好,有人敲顧輕舟的房門,而後推門進來的,是顧老三顧維。
“輕舟姐,上次我和小四不是有意捉弄你的,給你道歉。”顧老三低眉順目道。
顧輕舟看在眼裡,心中不動,臉上卻露出幾分刻意裝飾過的驚訝:“我都忘記了,你怎麼還記得?快別說傻話了,自家姊妹,有什麼道歉不道歉的!”
顧老三抬眸,眼睛滿是驚喜,湊近顧輕舟道:“輕舟姐姐,你真是個大度的好人。”
說罷,她從自己瑩白如玉的脖頸上,掏出一條黃澄澄的金項鍊,解下來遞給顧輕舟道:“這是我在學校手工課上得到的獎品,送給輕舟姐姐。你明日帶著去見密斯朱,她會知道你有個成績很好的妹妹,會更願意接納你的。”
顧輕舟伸手,接過了顧維的金項鍊。
一條黃澄澄的金項鍊,帶了一個圓形的金墜子,落在顧輕舟纖瘦嫩白的掌心,白得灼目,黃得富麗。
顧輕舟凝眸看了一瞬,眼睛裡有了莫名的笑意。
她的笑意暗含譏誚,顧維和秦箏箏卻沒有看懂。
顧輕舟半垂著眼簾,唇角微動。
顧維看在眼裡,覺得顧輕舟是瞧見了金子心花怒放,就在心中冷嘲:“沒見過世面的小賤人,看到金子就這麼高興!再貴族的學校,手工課的獎品也不會發貴重的金項鍊!你的貪婪,會害死你的!”
顧維薄唇微抿,斜長眸子裡迸發出得意的光芒。
她姆媽的主意真好,顧輕舟這等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一下就掉入陷阱了。
秦箏箏暗中朝顧維點點頭,示意顧維做得很好。
然後,秦箏箏又努努嘴。
顧維就上前,對顧輕舟道:“輕舟姐姐,你要是不嫌棄,我幫你戴上好麼?”
顧輕舟道:“好,多謝三妹妹。”
金子微涼,落在顧輕舟的雪頸上,金芒反映著她嫩白的臉,沒有半分俗氣,反而添了些華採,讓她的眼眸灼豔逼人。
“真好看!”顧維欣賞著,同時在心裡後悔,她也好喜歡這條鏈子,可惜不能戴到學校去。
就算不能帶出去,平白給了顧輕舟,顧維還是有點肉疼。
哼,要不是為了收拾你,我們何必下血本?等解決了你,讓我姆媽給我買十條金項鍊,當然,不能是這個樣式的。
顧維滿意輕笑,計劃很順利。
顧輕舟則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的項鍊,也甜甜微笑。她的眼神低垂,一切藏在眼簾之下,完全不露端倪。
顧維剛剛送過了金項鍊,戴在顧輕舟的脖子上時,顧緗也進來了。
顧緗手裡拿了隻手袋,是英倫名牌,皮質天然,很是好看。
老三顧維誇張道:“阿姐,你這手袋真好看,是送給我的嗎?”
“你想得美,這是給輕舟的!”顧緗和顧維一唱一和。
秦箏箏在旁邊道:“輕舟,去人家做客沒有手袋可不行,現在的名媛,都流行穿皮草,拎名牌手袋。這是你阿姐從英國帶回來的,快拿好。”
“多謝。”顧輕舟再次微笑,笑容一派天真,好似被寵溺得不知天高地厚,茫然又白痴的微笑著。
看著她的微笑,顧緗和顧維交換了一個眼神,姊妹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可憐的顧輕舟,你這輩子大概是沒有享受上等人生活的福氣嘍。
今天這些東西,就當是給你的祭品吧!
顧緗和顧維相視而笑,姆媽的計劃真好,顧輕舟只怕永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等顧輕舟裝扮妥當,老四顧纓拿了條白狐坎肩,不情不願遞給了顧輕舟:“這個給你!”
雪白的銀狐坎肩,映襯著顧輕舟濃郁的黑髮,越發顯得她氣色紅潤,膚色賽雪,清純中調點了嫵媚。
顧輕舟這麼一裝扮,旗袍皮草,坎肩名包,竟頗有些名媛氣息,不比時髦的顧緗顧維等人差。
下樓的時候,秦箏箏走在前頭,顧輕舟殿後。
顧輕舟突然哎呀一聲:“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太太你們先等我一下。”
說罷,她就急促轉身上樓,去了趟洗手間。
“懶驢上磨!”顧緗低聲罵了句。
秦箏箏瞪她:“收斂些,別叫她看出端倪,等今天事成了,回來再奚落她不遲。”
顧緗立馬斂聲。
老四顧纓沉不住氣,喜滋滋對秦箏箏道:“姆媽,才幾天的功夫您就弄了這麼多東西回來,您真厲害!”
“做太太就要有姆媽的手腕,否則怎麼過日子?”顧緗驕傲道,“看看別人家,誰家不是庶女庶子一大堆,就咱們家沒有,這都是姆媽英明睿智!”
顧緗是真心讚美她姆媽的手腕。
秦箏箏扶了下鬢角,眼底亦溢出得色。她向來自負手段了得,否則當年如何能被扶正呢?
她們母女四人盛裝,在客廳里約莫等了一刻鐘,還不見顧輕舟下樓。
老四顧纓不耐煩了:“她上過洗手間這麼慢,鄉下人拖拖拉拉,半點規矩也沒有!”
正罵著,顧輕舟下了樓。
見她還圍著那條白狐坎肩,嫩白的脖子露出半截,可以清晰瞧見那條金項鍊,手裡挎著顧緗給她的皮手袋,秦箏箏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顧緗姊妹三個,臉上亦都有淡笑。
看不懂的人,只當她們喜氣洋洋的出門了。
乘坐汽車的時候,秦箏箏想讓顧輕舟做副駕駛做,顧輕舟卻緊跟著顧緗,鑽入了後座。
“姆媽,我不要坐副駕駛做,多丟臉!”眼瞧著後座沒位置了,老四顧纓最小,肯定是她坐副駕駛,顧纓鬧了起來。
秦箏箏拽住了她的胳膊,低聲呵斥:“你是覺得坐副駕駛座丟臉,還是開學沒有新衣、同學們談論家裡連宴請也開不起丟臉?”
顧纓咬牙,自然是後者更丟臉了。
為了新衣,為了宴請,為了不讓顧輕舟上學省下的那筆錢,顧纓忍了,她哭喪著臉坐了副駕駛座。
道奇汽車後座寬敞,但四個女人還是覺得擠了。
特別是顧輕舟,她時不時動一下。
顧緗很反感,覺得顧輕舟像沒坐過汽車的土包子,坐立不安。上次跟她出門,也沒見她這麼煩人。
“你坐好行不行?”顧緗呵斥她,一臉的煩躁。
顧輕舟解釋:“我怎麼坐都不太對勁,好似不舒服。”
“輕舟姐,汽車要常坐,常坐才能習慣的。”老三顧維笑呵呵的,語氣卻陰柔,帶著露骨的諷刺。
秦箏箏笑了。
顧緗也好笑。
顧輕舟跟著笑了,她也覺得好笑,心道:“你們現在很開心,但願你們能笑到最後!”
她櫻唇微抿,笑意從雙頰盪開,眼底的鋒芒一閃而過。
既然戲開場了,顧輕舟就要跟她們較量較量,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秦箏箏氣色不錯,顧緗和顧維、顧纓有點興奮,等待顧輕舟的下場。
顧輕舟不再亂動了,她似樽平靜的塑像,唇角的淡笑優雅卻持久,像一張面具。微笑的面具之下是什麼表情,外人不知曉。
顧輕舟並不期待什麼,只是,她也從來不躲避!
顧緗很開心,甚至哼起了歌。
秦箏箏聽著顧緗那優美的英倫腔,驕傲又得意:她的女兒受過最上等的教育,而孫綺羅的女兒,即將成為嶽城教育界的恥辱,書也念不成。
秦箏箏滿腔的熱血都沸騰了起來,多年在孫綺羅面前的自卑,都不見了。
秦箏箏領著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去李家參加宴會。
李家的老爺也在海關衙門做事,是顧圭璋的同僚。
李太太出身京師望族,祖上是恭親王府的姻親,若是倒退一百年,那就是清貴門庭。
秦箏箏最羨慕李太太的出身。
如此尊貴的身價,李太太卻從不傲氣,她八面玲瓏,嶽城三教九流的人她都結交。李太太陪嫁豐厚,有錢,每次宴會都能請到半城的嶽城名媛。
若不是李太太這等身價,也請不動密斯朱。
朱家從前是商戶,而後不知怎的,勾搭上了美國的基督教會,成了代理人之一。所以,嶽城最高級的女子學校,是朱家在背後管理。
朱家因此富可敵國。
密斯朱雖然不是教導,也等於是理事,她有權給任何一個學生開後門,也意味著她有權拒絕任何一名學生進校。
在整個嶽城的教育界,美國基督教教會佔了九成的貴族學校股份。
密斯朱也是教育界的巨頭。
顧輕舟跟著秦箏箏進了李家的宴席大廳,但見衣香鬢影,香鬟如雲。
有女傭招待了秦箏箏母女。
主人家李太太身邊圍繞著數名貴婦,都是軍政府那邊的官太太,還輪不到秦箏箏,秦箏箏就隨便尋了個地位坐下。
“密斯朱還沒有來麼?”剛坐下,老四顧纓就東張西望。
遠遠的,她瞧見一個穿著寶藍色旗袍的女人,肩頭披著濃流蘇的長款披肩。
顧纓忙指給顧輕舟看:“瞧見沒有,那就是密斯朱,她真美麗!”
顧輕舟順著顧纓的手指望過去,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四十來歲,燙了大卷的頭髮,畫了很穠麗的妝容,烈烈紅唇透出妖嬈。
密斯朱的濃流蘇披肩,那流蘇在她的腰身徜徉,似水草縈繞著的海妖,美得灼人眼目。
“是啊,好美麗!”顧輕舟也感嘆。
四十來歲的女人,出來做事業,不僅不被人罵“拋頭露面”,反而人人敬重巴結。
密斯朱簡直是顧輕舟的神,她也想成為密斯朱這樣的女人。
密斯朱雖然管理教會學校,但她不是修女。她妖豔絕麗,自梳不嫁,平常總是一副慵懶倨傲的表情,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害怕她,不太敢親近。
“輕舟,來,我給你引薦引薦密斯朱。你能否進入聖瑪利亞,全靠密斯朱了,你要用點心。”秦箏箏道。
於是,秦箏箏就領著她的四個孩子,起身往密斯朱這邊走來。
密斯朱身邊,換了一撥又一撥奉承的人,李家的大小姐陪同著她,替她擋住一些。
若不是和李太太交情深厚,密斯朱絕不出席這樣的宴席,巴結她的人太多了,導致她通常疲於應付。
秦箏箏等人靠近的時候,聽到一位太太和密斯朱閒聊:“您最喜歡的那枚白玉聖母胸針呢,怎麼今天換了這個?”
密斯朱最愛一款白玉聖母像胸針,她常年帶著,世人對此諸多猜測,有說是庇護之神,也有說是她去世的未婚夫所贈。
她從來不離身的。
“不見了,我也找了好幾天!”密斯朱聞言蹙眉,心情煩躁極了。
她的胸針是正月初二不見的,恨不能把家拆了也沒找到。家裡的傭人,她一個個拷問,至今還是沒有尋出來。
“再找找,肯定是傭人偷了。現在的傭人,手腳都不乾淨的。”那位太太嘆氣,“若還是前朝,那些下人哪個敢動主人家的東西?”
密斯朱微微蹙眉,她很不喜歡這種論調。
等了片刻,才輪到秦箏箏上前和密斯朱說話。
“這是顧次長的女兒,她從小在鄉下長大,即將報考聖瑪利亞學校,還請密斯朱照看一二。”秦箏箏諂媚微笑。
密斯朱眉頭蹙得更深:這麼直白想走後門,要麼是這位太太真的很蠢,要麼就是這位太太喜歡她反感眼前的少女,故意而為,斷送她的前程。
“是的,密斯朱,我妹妹最信仰教會了。”顧緗幫襯著接話。
李小姐也難以置信看著秦箏箏母女的醜態,尷尬著敷衍,說些家常。
老三顧維就在身後戳顧輕舟的腰眼,悄悄跟她咬耳朵:“輕舟姐姐,快把你的金項鍊拿出來,密斯朱看到會對你有好感的。”
聖瑪利亞的入學考試,是面試,主考官都會聽從密斯朱的建議,所以密斯朱的好感很重要。
顧輕舟輕笑,果然將自己領口裡的金項鍊,全部拔出來,放在外面。
一道金光微閃,秦箏箏和顧緗的餘光瞥見了,心中大喜:“顧輕舟作死了!”
老三顧維給顧輕舟的,不是學校手工課的獎品,而是秦箏箏定製的。
金項鍊沒什麼錯,但是秦箏箏特意去訂了個金墜子,懸掛在金項鍊下面。
墜子是六芒星的形狀。
熟悉西方宗教的人都知道,六芒星是猶太教的聖物。
而嶽城的貴族學校,九成都是美國基督教教會開辦的。
基督教和猶太教水火不容,自古兩教爭端慘烈。西方的宗教戰爭,可謂殘酷之極!
秦箏箏哄騙顧輕舟帶著敵教的聖物,站在信仰基督教的密斯朱跟前,密斯朱肯定要氣死的!
這是對基督教的侮辱,也是對密斯朱的侮辱!
嶽城九成的學校,都是基督教教會開辦的,顧輕舟這個帶著猶太教聖物的女孩子,就是“叛徒”,密斯朱這麼大影響力的人物,傳開顧輕舟這個叛徒的身份,顧輕舟會被所有的貴族教會學校拒絕。
她再也沒有入貴族學校讀書的資格了!
秦箏箏這一招非常高明,而養在鄉下的顧輕舟,不可能接觸過西方的宗教,她是不會懂得這裡頭的殺招。
她傻傻的帶著那條金項鍊出來了,秦箏箏和顧緗得意洋洋。
秦箏箏看著密斯朱,等待密斯朱的暴怒,卻見密斯朱美豔的眸子微動,帶著幾分平靜,看向顧輕舟。
“不應該啊,難道不是憤怒嗎?”秦箏箏不解,心下一個咯噔,下意識回頭看顧輕舟。
卻見顧輕舟的胸前,掛著一條璀璨的項鍊,金項鍊的墜兒,卻不是顧維給她的六芒星,而是十字架。
十字架才是基督教的聖物。
看著掛十字架的少女,密斯朱哪怕知道她是故意套近乎,也不那麼討厭。
秦箏箏和顧緗則臉色大變。
“你”顧緗失態驚呼,指了顧輕舟的項鍊,“你怎麼”
她怎麼會把六芒星換成了十字架?
為何會這樣?
好好的六芒星墜子,如何變了??
眼前所見,難以置信!
顧緗手指顧輕舟,嘴唇哆嗦,眾目睽睽之下毫無儀態,似粗魯潑婦。
“你怎麼會有十字架?”顧緗太震驚了,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後面的話脫口而出。
明明她們合謀給顧輕舟的,是猶太教的聖物六芒星,怎麼變成了基督教的十字架?
顧緗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東西還能變嗎?
難道顧輕舟是孫猴子?
顧緗要抓狂了,她幾乎失態。
“阿姐,是三妹妹送給我的。”顧輕舟微笑,笑容似一樹盛綻的桃蕊,嬌豔絢麗,映襯得她幽藍色的眼波格外澄澈乾淨。
顧輕舟年紀小。
年紀小的好處太多了,隨便一個神態,單純無辜就流轉傾瀉,沒有半分心機之感,外人總是很容易被矇蔽。
和顧輕舟的神態相比,顧緗的指責匪夷所思,而且不懷好意。
密斯朱和李小姐都奇怪看著顧緗。
顧緗內心驚濤駭浪,臉色煞白,轉頭去看她母親。
秦箏箏的震驚已經遮掩好了,輕輕咳了咳:“緗緗,這是維維送給輕舟的十字架,不是你的那隻。”
她將顧緗的震驚,解釋為顧緗誤以為顧輕舟偷了她的十字架。
秦箏箏復又對密斯朱笑道:“緗緗雖然畢業了,還是每天都要祈禱,她的東西別人碰不得的。”
密斯朱和李小姐將信將疑。
不管真假,顧緗這麼一嚷,失了淑女的溫柔,讓密斯朱不喜,對顧家女眷沒了耐性,預備要離開的。
秦箏箏微急:光讓密斯朱對顧輕舟沒好感是不行的啊。
況且,計劃失敗了,密斯朱對顧輕舟沒什麼惡感,反而更討厭顧緗。
目的沒有達到,秦箏箏豈能讓密斯朱走了?
秦箏箏給顧輕舟設下的,可是連環局,要不然她們母女何必送顧輕舟那麼多東西呢?
她以為,一個六芒星的金項鍊,就足以打開局面。沒想到,顧輕舟居然四兩撥千斤的換了墜子。
秦箏箏也想不通,顧輕舟是如何把鏈子調包的,而且,她怎麼會明白六芒星和十字架的寓意?
顧輕舟不是在鄉下長大的嗎?鄉下的孩子,應該毫無見識的!
不管怎麼說,第一計是失敗了,秦箏箏只得再用第二陷阱了。
秦箏箏笑容恬柔,幾乎要伸手去攔住欲抽身離開的密斯朱:“密斯朱,輕舟入學的事,就拜託你多照顧。初十我們家開宴請,希望密斯朱賞臉。”
密斯朱和李小姐匪夷所思看著秦箏箏。
這麼光明正大走後門,是決不允許的,難道這位顧太太不想女兒入學嗎?
而且,這位顧太太是多大的臉,可以邀請密斯朱,她以為她是誰啊?
密斯朱涵養很好,遇到了攔路狗,而且不知所謂,她不會伸出利齒也去反咬,只是冷冷笑著,笑得高高在上。
同時,密斯朱看顧輕舟,也戴上了幾分憎惡。
站在顧輕舟身後的顧老三顧維,已經從震驚裡回神,快速理了一遍思路之後,顧維上前幾步,吃驚看著密斯朱胸前的胸針:“密斯朱,您這胸針真好看,我阿姐也有一個相似的,是白玉聖母像的,跟您之前那個很像,她前幾天從舊貨市場淘來的。”
“什麼?”密斯朱心下一震,手就放在了自己的胸針上,微微顫抖。
密斯朱也懷疑,家裡的下人偷了她的胸針,拿到黑市上去賣。
到底誰買了,密斯朱恨的牙癢癢!
“是真的啦。”顧維連忙點頭,“不信,我去找給您瞧,我阿姐今天還戴了來。”
說罷,顧維就要走。
密斯朱立馬道:“在哪裡,我跟你一塊兒去看!”
她生怕再與她的胸針失之交臂。
那塊白玉聖母像的胸針,是密斯朱的至寶,她這幾天為了找那個胸針,精神恍惚的。
明知只是半縷希望,她也要跟著去看。
“你哪個姐姐買的?”密斯朱還追問。
“輕舟姐姐,就是她啊。”顧維指了指顧輕舟,一副單純可愛的模樣。
密斯朱看顧輕舟的目光,就帶上了幾分審視,甚至有惱怒的火焰。
事情不簡單!
一個想要走後門入學的女孩子,恰好有了和密斯朱丟失的胸針一樣的東西,說明了什麼?
說明顧輕舟買通了密斯朱的下人,讓下人把胸針偷給她,她再拿到密斯朱跟前,假裝是她從黑市買來的,討好密斯朱。
密斯朱不能深想,一深想就恨不能踩死顧輕舟!
太可恨了!
想要走後門、走捷徑沒什麼,但是偷密斯朱的胸針,再裝作撿到了送給密斯朱做人情,以為可以矇混過關,害得密斯朱這幾天茶飯不思,簡直是罪大惡極!
這樣的女孩子,將來定是個禍水,還讀什麼書啊!
顧輕舟迎上密斯朱的眼神,靜靜微笑,似一朵出綻的荷,亭亭玉立,優雅安靜,沒有半分疑惑,更無驚惶害怕。
密斯朱眼底的恨意更濃郁,顧緗、秦箏箏和顧維姊妹倆都瞧見了。
她們因十字架而慌亂的心,徹底定了下來,跟著密斯朱去找胸針。
顧維把密斯朱帶到了李家的衣帽間。
李小姐、秦箏箏、顧緗、顧纓全跟著,過來看好戲;此事關乎顧輕舟,所以顧輕舟也跟了過來。
“這別在我阿姐的坎肩上。”顧維道,說罷,她就拿起了那條顧纓送給顧輕舟的坎肩。
她當著眾人的面,去翻坎肩裡側藏著的胸針。
是她和顧纓一起藏的,她知道在哪裡。
可是,白狐坎肩拿在手裡,顧維摸了半晌,也沒有摸到胸針,她心下一驚,沉沉往下掉。
看著顧維變了臉,密斯朱狐疑追問:“胸針呢?”
顧維啞口,她的從容不迫變成了急促,反覆再一點點捏坎肩。
胸針不大不小,而且有針腳別住,不可能在路上丟了的。
“胸針呢,你們搞什麼鬼?”密斯朱這時候察覺不對勁了。
秦箏箏也急了,一把奪過那坎肩,她要親自找。
結果,捏了半天,坎肩裡空無一物,胸針不見了。
秦箏箏心中警鈴大作:胸針呢?
“胸針呢?”秦箏箏唇色也微白。一步失策,第二步再失策,今天怎麼如此不順利?
“肯定被輕舟藏在手袋裡了,搜她的手袋!”顧緗在後面提醒。
顧輕舟的手袋,是顧緗送的。
手袋裡還有第三個陷阱,顧緗在裡頭放了讓顧輕舟萬劫不復的東西。
既然兩個陷阱不成,那就用第三個吧,只能最後背水一戰了。若是有幸胸針真在手袋了,顧輕舟就死的更難看了。
“對對,肯定是她藏在手袋裡了。”顧維立馬拿起了顧輕舟的手袋。
十字架被調包了,胸針不見了,秦箏箏以為絕妙的三個計劃,兩個已經莫名其妙敗北了。
秦箏箏驚惶,
東西哪裡去了呢?
肯定在包裡!
顧家母女的態度,引起了密斯朱的懷疑,她覺得不對勁!
而顧輕舟始終安靜,有種嫻雅溫柔的風姿,氣定神閒。
密斯朱這時候也冷靜下來了,她原本就是個極聰明的女子,只是丟失了胸針弄得心煩意亂。
現在,她的精明和理智回來,密斯朱回想了下秦箏箏和顧緗等人的前言後語,終於明白了她們的目的。
她們在陷害顧輕舟。
顧輕舟無疑也知道,但是她的眼神似蔚藍的海,風平浪靜得毫無漣漪。
“這個女孩子不簡單!”密斯朱想。
若是普通小姑娘,這會子不知急成什麼樣了。
顧輕舟不急,給她設局的秦箏箏母女卻急了。
六芒星被換成了十字架,第一計失敗;白狐坎肩裡藏好的胸針不見了,第二計再落空。
她們僅剩的希望,都在顧輕舟的手袋裡。
若是手袋裡的東西再被顧輕舟換掉,那麼她們就要鎩羽而歸了。
不僅沒陷害到顧輕舟,還要給密斯朱留下壞印象,影響顧維和顧纓的畢業成績,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秦箏箏鼻端有了細細的薄汗。
她一把搶過顧輕舟的皮手袋。
拿在手裡,她使勁去翻皮手袋的內層,結果泛出一張紙,秦箏箏高懸的心,徹底定下來了。
第三個計劃沒有落空!
前兩個計劃不成,第三個一定可以再次讓顧輕舟萬劫不復。
秦箏箏緩緩舒了口氣。
第三個計劃是一張紙,放在顧輕舟的包裡,這張紙可以讓密斯朱盛怒。
秦箏箏找到了紙,心情稍定,第三個計劃沒有失敗呢。
她拿出紙,也不看,短暫停頓一下之後,用兩根手指夾住,繼續翻顧輕舟的皮手袋,那張紙就輕飄飄落在地上了。
顧緗演雙簧,立馬俯身撿起來,佯裝驚訝:“這是什麼?”
說著,顧緗下意識遞到了密斯朱跟前。
密斯朱這會兒全明白了,這張紙就是給她看的,肯定是顧輕舟的汙點。
她甚至有點好奇,這張紙上寫了什麼,於是顧緗把紙遞過來,密斯朱順勢接了。
李家的大小姐亦好奇,湊在密斯朱身邊,兩個人歪頭一起看。
顧緗心下得意:密斯朱要恨死顧輕舟了!
看到這張紙,是個女人都會生氣,何況老姑婆的密斯朱?
秦箏箏也在裝腔作勢的翻手袋,餘光鎖緊了密斯朱。
顧維和顧纓同樣,等待密斯朱盛怒的表情。
這三個計劃,個個都是殺招,只要一個起效了,顧輕舟就萬劫不復。
秦箏箏舒了口氣,驚險萬分,還是成功了。
她有了幾分得意。
不成想,秦箏箏卻瞧見李家大小姐看了一眼紙,就蹙起眉頭,疑惑看了眼顧緗。
“成功了,終於成功了!”顧緗沒明白,她也鬆了口氣,眉梢露出幾分愉悅。
她們仍看著密斯朱。
可下一瞬,密斯朱抬起頭,並沒有秦箏箏母女預料的憤懣,而是一臉的不解。
密斯朱慵懶的臉上,有了慍怒。她把紙甩給秦箏箏,已經非常不顧禮儀,毫不客氣道:“顧太太,你們母女今天唱得是哪一齣?一會兒一個戲碼,我看夠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到底搞什麼把戲嗎?”
不對啊,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啊!
憤怒是憤怒了,可怒的方向不對勁,她應該是罵顧輕舟,而不是秦箏箏母女啊!
秦箏箏懷著疑惑,快速看了眼自己手裡的紙,然後差點腳下一滑:這是一張白紙!
這不是秦箏箏準備的那張紙!
秦箏箏精緻準備的一切,全部被顧輕舟調包!
“這不可能,她怎麼會知曉,我精心準備了七天!”秦箏箏眼珠子亂轉,想不出到底錯在哪裡。
她費盡心思,阻止顧輕舟去上學,不僅是聖瑪利亞,她要讓顧輕舟連其他貴族學校也去不成,這樣就可以省下一大筆學費。
這七天來,她每一步都精心安排,每一樣東西都精心準備,甚是花了不少錢,怎麼到了這裡,全部不見了?
秦箏箏心底大駭!
顧緗、顧維和顧纓同時也看到了那張白紙,都變了臉。
她們母女四個人加起來,被顧輕舟一個人給耍得團團轉。
這母女四個人神色都不對,問她們話,她們也不回答,密斯朱就轉身,厲色看著身後的顧輕舟:“這位顧小姐,你知道到底怎麼回事?”
“朱小姐,我還不是教會學校的學生,就不稱呼您為密斯了。”顧輕舟聲音糯軟柔婉,對密斯朱道,“朱小姐若是想知道緣故,何不看看我三妹的大衣口袋?”
顧輕舟說著,就手指了顧維的貂皮大衣。
顧維聰慧,立馬就知道顧輕舟把東西換到哪裡去了。
她大驚失色,搶先一步想要護住她的大衣,卻被密斯朱勾到了手裡。
密斯朱就近。
看了半天的戲,密斯朱也不顧什麼修養了,滿心怒火去掏顧維的大衣口袋。
密斯朱首先掏到了一個金墜子,是猶太教的聖物六芒星,做得很精緻。
密斯朱臉色大變。
一個基督教教會學校的女孩子,不管什麼原因,口袋中裝著敵教的聖物,這是不可容許的犯罪!
密斯朱眼神陰沉如水,落在顧維身上。
顧維還想去搶大衣,觸及這樣的目光,她周身發冷,腳像被盯住了,再也挪不動,雙頰嫩肉微抖。
密斯朱將這個六芒星放在自己的口袋,轉而繼續去掏顧維的大衣口袋。
她掏出一隻瓷白的聖母像胸針。
密斯朱倒吸一口涼氣:“我的胸針!”
失而復得,讓密斯朱眼眶一瞬就溼了,幾乎喜極而泣。
同時,她也很快明白過來:“我的胸針,為何會在你的大衣口袋裡?”
繼而,密斯朱再掏。
這次,她掏出一張紙。
這張紙上,是教會學校的女孩子編排密斯朱沒出嫁的謠言,主要是說密斯朱和教會的人亂搞,是公共伎女。
密斯朱雪白的牙齒,陷入豔紅的下唇裡,她緊緊咬住了唇。
將紙收起來,密斯朱狠狠將大衣摜在地上,怒指秦箏箏:“好,顧太太,你真好!”
說罷,密斯朱怒氣衝衝闊步出去了。
“密斯朱,此事有大誤會,您聽我細說啊密斯朱!”秦箏箏大急,匆忙去追。
密斯朱腳步極快,上了自家的汽車,離開了李公館,秦箏箏沒有追上。
秦箏箏急匆匆去追密斯朱了,雙腿要打顫。
闖禍了,這回陷害顧輕舟不成,反而自己惹了身騷,太得不償失了!
李公館的庭院,種了兩株臘梅,正月裡花開穠豔。觀賞的臘梅虯枝蜿蜒,俯仰皆有風情,疏影泛出馥郁幽香。
顧輕舟穿上了她的大衣,漫步走出了李公館宴會大廳的門。
纏枝鐵門前,她遇到了臉色慘白的秦箏箏。
“太太。”顧輕舟一改平常的柔婉,明亮的眸子微眯,有凜冽鋒芒從眼風迸出,她冷銳笑道,“您想要開戰,就需得知曉對手實力。像這樣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真替您惋惜!”
顧輕舟在奚落秦箏箏。
一向溫柔小意的顧輕舟,居然說出諷刺的話。
秦箏箏渾身發顫。她心裡明白,這次闖了大禍,她兩個女兒——顧維和顧纓,只怕都要被美國教會拒之門外。
這太丟臉了!
現在的婚嫁,名媛們不光要陪嫁豐厚,還要學歷鍍金。沒有漂亮的學歷,陪嫁就少一層金粉,就少一層體面。
顧維和顧纓若是被開除,在嶽城,甚至整個長江以南,都是笑柄,別人會以為她們品行有問題,再想要高嫁,便是痴心妄想了。
秦箏箏絕望,偏顧輕舟還來落井下石。
“你這個混賬東西!”秦箏箏回神,這一切都是顧輕舟弄的,是她弄得秦箏箏如此狼狽。
秦箏箏想要扇顧輕舟一巴掌,卻被顧輕舟穩穩接住了她的手。
再想抽回手,卻只見顧輕舟的五指像鐵爪,秦箏箏的手腕骨頭都要被她捏碎了,半晌奪不回來,秦箏箏倒吸幾口涼氣。
“太太,這可是李公館,多少雙眼睛瞧著您。您打的不止是我的臉,還有顧公館千金的臉,督軍府少夫人的臉,您想想這巴掌能打下去麼?”顧輕舟微笑,笑容絕豔,明眸璀璨。
打顧公館千金的臉,就是打顧圭璋的臉;打督軍府少夫人的臉,就是打整個軍政府的臉。
秦箏箏還真沒膽量繼續打下去。她怒極攻心,氣得欲吐血。
顧輕舟這才鬆開了她。
秦箏箏白皙的手腕,五指紅痕清晰可見。
門口停了輛黃包車,顧輕舟喊了車伕,報了司公館的地址,先從李家離開,去司公館看司老太。
坐在黃包車上,車伕放下了車罩,仍有寒風肆虐,顧輕舟就用顧纓送給她的坎肩,圍住了口鼻。
她的唇掩映在白狐坎肩裡,微微翹起。
回想一下,秦箏箏自以為高明的陷阱,在顧輕舟看來,僅僅是惡毒而已。
秦箏箏以為顧輕舟不懂宗教的忌諱,的確是她的失算。
顧輕舟在鄉下的時候,和滬上名媛張楚楚相處兩年。
張楚楚是躲避幫派人士,被迫藏到鄉下去的。她那個人最喜歡舞會和熱鬧,到了鄉下不免寂寞。
只有顧輕舟投了她的眼緣,她最喜歡在顧輕舟面前喋喋不休。
張楚楚亦是貴族學校畢業的,聖經是她的功課之一。
基督教的信仰和忌諱,她全部告訴過顧輕舟。
顧輕舟拿到顧維給她的金項鍊,看到了六芒星的墜子,又想到自己即將要進入的聖瑪利亞女子學校就是基督教的教會學校,顧輕舟醍醐灌頂,什麼都明白了。
秦箏箏帶著她去見學校理事,卻給她六芒星的項鍊,今天的目的是害死她。
顧家的孩子們都是基督教會學校的,顧輕舟相信,顧維顧纓,或者顧緗,她們絕對有十字架的飾品。
於是,趁著秦箏箏下樓,顧輕舟藉口上廁所,回到三樓,去顧維房間裡翻了一通,果然從顧維的梳妝檯首飾盒子裡,找到了另一條十字架墜子的項鍊。
顧輕舟就把換掉了項鍊,把六芒星的墜子取下來放在口袋裡。
秦箏箏三個女兒拿給顧輕舟的東西,顧輕舟一一檢查。
胸針、那封信,在有了防備的情況下,很輕易就被找出來。
坐汽車的時候,顧輕舟動來動去,顧緗和顧維還嘲笑她是鄉下土包子,以為她是不習慣坐車,其實顧輕舟是藉助動來動去,轉移了她們的注意力,將那些東西全部塞到了顧維大衣的口袋裡。
東西不重,顧維有盼望著顧輕舟出醜,毫無察覺!
而後,她們就開始在密斯朱跟前賣蠢。
“偷雞不成蝕把米。”顧輕舟唇角的弧度,越擴越大。真是一場好戲。
這場戲,並不是到此結束。
秦箏箏如何偷到了密斯朱最心愛的胸針,光這一件事,密斯朱就不會善罷甘休的。
顧圭璋很快就會知曉。
想到秦箏箏好不容易贏回顧圭璋的歡心,緊接著又要失去,顧輕舟笑得更歡樂。
很好笑,比在鄉下趕大戲都有趣,秦箏箏像個笑料十足的滑稽戲演員。
“這次的事,秦箏箏短期內會元氣大傷。”顧輕舟心中大笑,“不用我出面,顧圭璋也會收拾她們的。”
顧輕舟去看司老太,暫時不回家,躲開風頭。
司老太告訴她說,司行霈要到正月十五才回城,所以顧輕舟毫無警戒,去了司公館。
剛到司公館門口下車,尚未敲門,身後傳來一陣汽車尖銳的鳴笛聲。
顧輕舟想起那天,她被司行霈抱在腿上,他親吻她的時候她使勁躲,結果撞上方向盤的喇叭聲,亦如這般刺耳。
她立馬後背緊繃,全身戒備起來。
一回頭,穿著玄色大風氅的高大男子,已經下了汽車,氣度雍容,風采翩翩快步走過來。
是司行霈,他回來了。
顧輕舟差點腿軟。
她今天固有一劫,沒遭在秦箏箏手裡,就應在司行霈身上!
不是說,他正月十五之後才回來麼?
“輕舟。”司行霈口吻親熱曖昧,“過年好。”
他生得俊朗不凡,劍眉星目,高鼻薄唇,下頜菱角分明,膚色稍深,透出陽剛堅毅的俊美。
而他氣質更好,哪怕隨意站著,雙肩亦是平平穩穩的打開,氣勢逼人。
他在顧輕舟面前,帶著幾分強悍,又匪氣十足。
顧輕舟不怕任何陰謀詭計,但是她怕司行霈——會活剝人皮的司行霈!
在絕對強權面前,任何的手段都不值一提。
顧輕舟縮了下肩膀,低聲道:“少帥,過年好。”
說罷,她轉身就要往回跑。
司行霈失笑,拽住了她的衣領,低醇微笑:“跑什麼,小東西!”
同時,他敲開了司公館的大門。
女傭應門,纏枝大鐵門緩緩打開,司行霈卻突然對顧輕舟道:“你先進去,我有東西忘在汽車上。”
顧輕舟巴不得。
她幾乎一路小跑,到了司老太的院子裡。
司老太正在和女傭擺弄一盆水仙。
水仙聘婷盛綻,是吉利之兆,司老太笑道:“今天有好事,我養的水仙開花了,原來是輕舟要來。”
顧輕舟甜甜笑了,心想那好事只怕會應在司行霈身上。
司老太吩咐女傭給顧輕舟端了茶點。
“穿得很漂亮,今天是做什麼去了?”老太太打量顧輕舟,越看越滿意。
顧輕舟生得白淨,五官又柔美,稍微皓腕掠鬢,就有無限的風情。
這等風情,不帶豔俗,男女老少都喜歡。
“李家的宴會。”顧輕舟笑著,把她跟著她繼母去參加李家宴會的事,告訴了老太太。
可她中途退場了。
“怎麼,李家欺負你了?”老太太不悅。
李家是什麼門第,老太太不知道,敢欺負督軍府的少夫人,那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沒有沒有,是我家太太不舒服,她提早回家,我只得也出來。想您了,就來看您。”顧輕舟笑。
馬屁拍得老太太很舒服,微笑起來。
約莫半刻鐘之後,司行霈才進來。
“霈兒回來了!”司老太果然大喜,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皺紋裡都充盈著欣喜,“怎提早回來了?”
“事情忙完了,掛念祖母。”司行霈笑道,然後提了一盒子糕點,“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家白俄人新開的蛋糕店,想起祖母喜歡吃容易克化的蛋糕,買了些給您。”
老太太喜歡吃西洋蛋糕,司督軍就專門僱了一個英國人、一個白俄人在司公館的廚房,負責糕點。
家裡從來不斷新鮮的蛋糕。
可最疼愛的長孫買回來的蛋糕,比家裡的有意義,老太太更是歡喜。
“好孩子,你最孝順了!”老太太拉住了司行霈的手。
顧輕舟去李公館參加宴席,午飯沒有吃,又看了場好戲,消耗頗多,現在飢腸轆轆。
老太太讓廚房煮了紅茶,添了牛乳,配新鮮的白俄蛋糕招待顧輕舟。
顧輕舟餓得太狠了,面前一塊提子奶油蛋糕,被她吃掉了大半。
紅茶香醇,蛋糕濃郁,顧輕舟的胃被填滿了,似沐浴在秋後的暖陽裡,她輕輕嘆了口氣,一臉的幸福。
司行霈端著茶盞,坐在旁邊看著她吃,眼神微斂,有輕微的漣漪滑過。
“真像只貓兒。”司行霈想。
顧輕舟偶然眯眼的動作,像極了慵懶又矜貴的貓。
觸及司行霈的眼神,她微微縮了下。
司行霈神色一斂。
她害怕他。
司行霈有點後悔,不該帶她去監牢,更不該把她鎖在堂子的床腳上。她還是個天真的少女,喜歡浪漫,害怕血腥,同時會覺得情|欲醜陋。
“喜歡這蛋糕?”司行霈問她。
“是啊。”顧輕舟回答,眼神卻不看他,只瞧著老太太。
老太太亦察覺了顧輕舟的拘謹,不知顧輕舟和司行霈發生過什麼,就當男孩子在場,顧輕舟害羞。
老太太就問司行霈:“你這次回來,何時再去駐地?”
“等過了正月,軍政府還有點事。”司行霈道。
“那你先回家,給你父親和繼母打個罩面,明日再來看祖母。”老太太先打發司行霈。
司行霈道是,起身告辭了。
他一走,顧輕舟覺得籠罩在她身上的鋼絲網收了,她渾身輕鬆,人也活潑了些。
到了下午四點,顧輕舟給顧公館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女傭妙兒。
妙兒是三姨太的人,顧輕舟和三姨太私下裡有默契,故而妙兒也算是顧輕舟的眼線。
“老爺回來半個小時了,發了很大的脾氣。”妙兒悄悄告訴顧輕舟。
秦箏箏得罪了密斯朱,斷送了她兩個女兒的前途。
顧圭璋培養女兒,都是指望孩子們成才。女兒的成才,就是高嫁,而秦箏箏生生斷了這條路,顧圭璋如何不怒?
之前的學費,都白花了!
“若是有人問起我,就說我打過電話了,今晚司公館的老太太留我,我歇在這裡,明日再回去。”顧輕舟道。
她不想回去觸黴頭,更不想被秦箏箏拉去對峙。
那是秦箏箏自己的鍋,顧輕舟不幫她背。
“是,輕舟小姐。”妙兒悄聲應道,然後掛了電話。顧輕舟跟司老太說,想在這裡住一晚。
她跟老太太解釋說:“我打電話回家,傭人說阿爸和太太吵架,多半是因為我讀書的事。”
“安心住下,別說一晚,就是十天半個月也行。”司老太笑道。
若沒有司行霈,顧輕舟真可以住十天半月,現在不行。
這一夜平安無事,顧輕舟睡了個踏實覺。
第二天用過了早膳,她才起身回家。
老太太叫人備車送她,顧輕舟推辭,非要做黃包車。
正巧司行霈來了,他對老太太道:“我要去趟市政廳,路過顧公館,還是我送輕舟吧。”
老太太沒有多想,點點頭。
顧輕舟則全身僵硬,很不想走。但是,她又擔心司老太看出端倪,只得亦步亦趨跟著司行霈出門。
到了汽車旁邊,顧輕舟立馬拉開後座的車門,坐到後面。
她這回死也不肯坐副駕駛座。
司行霈微笑,好脾氣的順從了她。
“想不想知道你未婚夫的事?”一路上,司行霈尋找話題,和顧輕舟閒聊。
顧輕舟不想。
她是不可能嫁給二少帥的,現在的婚約不過是權宜之計。
她連見司慕的興趣也沒有,司慕到底如何,顧輕舟完全不想打聽。
可她若表現出來,司行霈還以為顧輕舟對司慕沒興趣,是因為暗戀他,那顧輕舟就跳進黃浦江也洗不清了。
“想啊。”她坐正了身體,可以從後視鏡裡,瞧見司行霈灼灼的目光,顧輕舟又開始不自在。
“司慕在德國不是念書,而是治病,你知道他得了什麼病嗎?”司行霈問。
顧輕舟搖搖頭。
她想起那天在督軍府,幾個女孩子閒聊,說起司慕,也說他生病了。
若是他一命嗚呼,自己要不要為他守寡呢?
看來,顧輕舟要早點搞定顧家的事,然後不需要司督軍府的靠山,早點退親,別把自己賠進去。
“他什麼病?”
“他啞了。”司行霈微笑,有點幸災樂禍,“五年前,他談了個女朋友,開車帶著女朋友去郊遊,出了車禍。那女孩子被甩出車外,摔得血肉模糊,司慕嚇壞了,從此就啞了,再也說不出話來。”
司行霈的奧斯丁開得很慢,兩旁的梧桐樹緩緩後退,行人步履悠閒,黃包車都跑得比他的汽車快。
他從後視鏡裡觀察顧輕舟。
顧輕舟低垂了羽睫。
她的睫毛又濃又長,微微闔下便如兩把小羽扇,將她明亮清澈的眸子遮住,情緒深斂其中。
她嫩白小手交疊在腿上,坐姿優雅,曲線溫柔,只是不知她在想什麼。
“輕舟?”良久,司行霈喊了她一聲。
顧輕舟回神。
“嗯?”她應了聲,眸光裡一成瀅瀅,早無情緒。
司行霈問:“嚇到了?”是被司慕的病嚇到了嗎?
顧輕舟搖搖頭:“沒有。”
司行霈說完她未婚夫的病,她眼前就浮動那個在何氏藥鋪修桌子的頎長身影。那人眉眼冷峻,氣度雍容
而且,他也是個啞巴!
顧輕舟唇角微挑,心中已有了主意。在她達到目的之前,她不希望司家任何人發現那個啞巴。
那是她顧輕舟的籌碼。
“我運氣真好。”顧輕舟心中偷笑,感謝上蒼,偌大的嶽城,讓她那麼輕易找到了那個人。
將來和司夫人再次談判,顧輕舟也有資本。
她的情緒遮掩好,司行霈端詳半晌,仍沒發現什麼異常。
這些日子,司行霈早已把顧輕舟和他弟弟司慕定親之事打聽清楚了。
他的女人,他自然要了如指掌。
這門婚事,就跟兒戲一樣,是十幾年前的娃娃親,他的繼母甚是嫌棄,他弟弟還沒有見過顧輕舟。
而顧輕舟,她看上去也不像那麼天真單純、以為司家二少會娶她的無知少女。
大家都心知肚明。
司行霈帶著一顆狹戲的心,很想知道顧輕舟用了什麼法子逼迫他繼母承認她的。他饒有興趣,卻不戳穿、不阻止,不再給顧輕舟添堵。
顧輕舟在圖謀,司行霈黃雀在後,用審視自己獵物的目光,打量著那個嫩白小巧的人兒。
她那兩瓣唇,嫩得似桃花瓣,滋味甜美,笑容猶如溫暖的春風,拂面溫柔多情。
司行霈喉間發緊。
不過,他吃食物從來不猴急,他喜歡慢慢品嚐,喜歡女人慾迎還拒的嬌羞,而不是顧輕舟這樣的避之不及。
顧輕舟的逃避,會讓這頓美食失去滋味,就好似一分熟的牛排,而司少帥喜歡五分熟的。
所以他需要等,等待火候。
他從來不缺女人,什麼滋味的他都嘗過,他有耐心等。等口味到了他最喜歡的熟度,他再一寸寸吞噬她。
他講究質量,他有他的癖好。
司行霈骨節分明的手握住方向盤,慢悠悠開車。
“輕舟,蔡景紓為何會承認你是老二的未婚妻?”司行霈沒話找話問。
他其實並沒有興趣。
亦或者說,他對顧輕舟有興趣,僅僅停留在男人對女人的慾念,而不是很想知曉她內在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人是很複雜的,瞭解越深,越是離不開。
司大少帥流連花叢,深情不屬於他,專一更不屬於他。
他只想瞭解女人的身體,不想了解女人的內心。
“蔡景紓?”顧輕舟失笑,“你這樣直呼你繼母的名諱,不怕司督軍打斷你的腿?”
“他老了,已經打不動了。”司行霈語氣暗攜了幾分陰鷙,一閃而過,口吻平淡敘述。
顧輕舟裝作不知道,輕跌眼簾,不語。
“為何?”司行霈追問。
司行霈最瞭解她的繼母,她勢力貪婪,逢高踩低,顧輕舟這等身份地位,入不了蔡景紓的法眼。
顧輕舟不可能告訴別人的。
她威脅司夫人的信,她也不可能拿出來,說破了就是逼迫司夫人狗急跳牆,顧輕舟雞飛蛋打,她同樣損失慘重。
“許是我很可愛吧。”顧輕舟眯起眼睛,眼底浮動幾分狡獪的漣漪,說道。
司行霈朗聲大笑。
到了顧公館,司行霈殷勤給顧輕舟開了車門。
“我送你進去?”他曖昧在顧輕舟耳邊低喃,“你昨夜未歸,你家裡人會不會以為你跟我睡了?”
顧輕舟身子微僵,往旁邊挪。
司行霈失笑:“躲什麼,我遲早要睡你的。”
顧輕舟攥緊了拳頭。
司行霈復又微笑,看著她全身緊繃的樣子,像只炸毛的貓兒,那柔軟的戒備,毫無殺傷人,卻讓司行霈感覺帶勁!
“你想得美!”顧輕舟咬牙,“你不變態的時候,才像個人!”
司行霈哈哈笑,不以為意道:“輕舟,我摸過你,吻過你,你就是我的,我睡你是遲早的事,你最好心裡弄清楚,別幻想你可以跟別人。”
說罷,他闊步上了汽車,風氅衣袂飄揚,高大灑逸。
早春暖陽照在身上,顧輕舟全身都冷,她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緊緊咬住了唇。
變態!
這一路下來,她居然差點忘了,司行霈是個徹頭徹尾的變態。
只是,這變態有副好皮囊,姿態雍容倜儻,常會讓人忽略他的無恥和兇殘。
他絕對是一匹不擇手段的狼!
顧輕舟要是被他睡了,最好的下場無非是做他的姨太太,正妻想都不要想。
他說司夫人瞧不起顧輕舟,他又瞧得起麼?
他大概從未用平等的眼光看過顧輕舟。在他眼裡,顧輕舟是享受用的女人,是玩物。
他唯一可取的,是從不用花言巧語哄騙顧輕舟,不會給她無謂的承諾。他早已言明過,他要娶個孃家勢力雄厚的女人,顧輕舟沒資格。
這點看來,他惡毒卻不虛偽。
顧輕舟眼眸陰冷:他敢動她,她就會殺了他!
轉身敲門,顧輕舟進了顧公館。
家裡氣氛緊張,傭人陳嫂小心翼翼提醒顧輕舟:“老爺生氣呢。”
昨晚的怒氣,還沒有消。
顧輕舟漫步上樓,在二樓的樓梯處,她聽到了顧圭璋的咆哮聲。
果然怒氣未消。
“六芒星呢?那也是輕舟去打的嗎,她知道什麼是六芒星嗎?”顧圭璋厲喝。
秦箏箏哭泣,聲音嘶啞道:“老爺,我只是”
她不知道該怎麼狡辯。
因為實在沒借口了。
顧輕舟是懂的,但是秦箏箏之前以為她不懂,現在的顧圭璋更以為她不懂了。
“你說啊,你這個賤婦!”顧圭璋更怒,“還有密斯朱的聖母像胸針,為何你在老三的大衣口袋裡?輕舟從沒有見過密斯朱,她知道密斯朱喜愛的胸針?
退一萬步說她知曉,她人生地不熟,又沒錢,怎麼偷得到手?還說不是你搞鬼的?
另外,學校攻訐密斯朱的流言蜚語,輕舟沒去過學校,她怎麼會知道?我看你才是主謀,那三個小賤人都是你的同黨!”
顧輕舟聽到這裡,微微頷首。
阿爸,你腦子也有清醒的時候啊。
秦箏箏這身髒水,無論如何也洗不乾淨了。
秦箏箏為了害顧輕舟,徹底得罪了密斯朱。
密斯朱在教育界的影響力極大,很快聖瑪利亞學校的教導就找到了顧圭璋,要求顧圭璋給顧維和顧纓辦退學手續。
這還算是比較好的,只是讓顧家主動去退學。
如果顧家不肯,教會學校會開除顧纓和顧維,到時候她們更慘。
現在沒有提出開除,不是密斯朱的仁慈,而是顧家僅僅得罪了她,但是顧纓和顧維還沒有犯下被開除的罪行。
沒有罪行,教會只得施壓。
但是顧家若是不聽,非要讓女兒留校,那麼將來罪行肯定是有的,哪怕沒有,栽贓也要潑顧纓和顧維一身汙的。
而顧輕舟的入學申請,也被打了回來。
一口氣折損三女,顧圭璋暴跳如雷!
顧輕舟到家時,顧圭璋正好下樓要出門。他眼底的淤積很重,昨天一夜未睡。和秦箏箏吵完,顧圭璋還要繼續去託關係。
他不能任由孩子們真的被退學。
“阿爸。”顧輕舟貼著牆根,低垂眉眼,乖巧聽話。
顧圭璋沒理會,氣哼哼的走了,他知道顧輕舟委屈,此刻卻沒心思安撫她了。
他三個女兒未嫁,若是被教會學校退學,以後顧傢什麼名聲?
他的女兒是金枝玉葉養起來的,理應嫁入豪門,難道便宜那些在辦公樓做事的鄉下佬?
可豪門娶少奶奶,身份地位不說,被退學這塊汙點是怎麼也抹不去的。
顧圭璋不惜千金,也要擺平此事。
他剛走,秦箏箏也追著下樓了,她是追顧圭璋的。
顧圭璋腳步快,秦箏箏沒追上,就瞧見顧輕舟,又要廝打她:“你這個小賤人,都是你害我們的!”
秦箏箏臉上,兩個很清晰的巴掌印,都是顧圭璋打的。
顧輕舟抓住她兩隻亂揮的枯瘦胳膊,微微笑了。
秦箏箏纖瘦窈窕,個子比顧輕舟高,卻沒想到小巧玲瓏的顧輕舟,居然比她有力氣。
她被顧輕舟捏住手腕,拒絕動彈不得,心下大驚,同時破口大罵。
“太太,東西全是您自己準備的,怎麼反過來說我害你,我哪有那等本事?”顧輕舟笑道。說罷,微微用力,將秦箏箏甩開。
秦箏箏踉蹌數步,差點跌下樓梯。她深沉的眼眸迸出炙熱怒焰,恨不能將顧輕舟燒死。
一夜未閤眼,秦箏箏眼角的皺紋更深了,肌膚泛黃,老態遮掩不住。
顧輕舟站在樓梯的蜿蜒處,突然停下腳步,居高臨下打量秦箏箏。同時,秦箏箏也抬眸看她。
兩人目光一撞,在空氣裡碰撞處激烈的火光。
“太太,您比我母親還要大兩歲,若是我母親沒死,現在也不及您的風韻——太太,我母親是怎麼死的?”顧輕舟言語溫柔,淡淡問道。
秦箏箏如遭雷擊,頓在那裡,腳步有點不穩。
顧輕舟淡笑,沒有繼續欣賞秦箏箏的狼狽,轉身上樓了。
她仔細鎖好房門,在心中把所有事都細想了一遍,確定毫無破綻時,她又睡了個回籠覺。
睡醒之後,已經是晌午,推開後窗,可以瞧見庭院整齊的雨花石小徑,陽光下泛出五彩的光芒。
空氣裡有米飯的清香,終於到了午膳。
顧輕舟簡單梳洗,下樓去吃飯。
除了秦箏箏和顧圭璋,全家人都在。
秦箏箏是沒有胃口,而且不想讓兩位姨太太看到她臉上的巴掌印子,失了正房主母的威嚴。
“你為何要害我們!”老四顧纓質問顧輕舟。
“好好吃飯!”兄長顧紹沉聲發話。
家裡尊卑還是有的,父親不在家,顧紹的話很管用,老四斜眼瞪顧輕舟,卻也不敢再造次了。
顧緗吃不下,很快就放了碗筷,折身上樓了;顧維和顧纓也吃個了半飽就走了。
飯後,顧紹也上樓了,他還有功課要做;二姨太去後花園散步,只有三姨太和顧輕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傭人端過來的蛋糕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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