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可得說說,我的童年,周星馳。
那時,他還叫星仔。
在VCD的渣像素級畫質中,他當著賭聖,臥底,太監,濟公,蘇乞兒,大狀師,黑社會,檯球高手,整蠱專家,北斗神拳。
他總是面無表情的做著浮誇的動作,念著奇怪的臺詞,經歷一系列胡搞熱血的趣事,他會挫牌,會飛刀,會跳舞,會水上漂,會無敵風火輪,還看得見鬼。
在懵懂未知的年齡,每一次,幾乎每一次,只要領銜主演有周星馳三個字,我就知道,他總會得我大笑。
沒錯,當我還是個什麼煩惱都沒有的小屁孩時,看到周星馳,我總會笑。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搞笑的人,他的電影是世界上最搞笑的電影。
沒有之一。
所以稍微大那麼一點點後,有那麼一段時間,我看不懂《大話西遊》,看不懂《喜劇之王》,甚至看不懂《少林足球》。
在那個年齡,我不明白紫霞為什麼會死,不明白阿星的師兄弟滿身武功怎麼會如此落魄,不明白,為什麼那個永恆的阿星,最終變成了尹天仇。
我還小,只讀過一些書,看過一丁點電影,沒有讀過大學,沒有見識過社會,我甚至以為自己能當科學家,發明火箭。
理所應當,我覺得星仔變了。
他不那麼搞笑,不那麼搶鏡,甚至還收起賴以為生的低俗無節操無厘頭手段。我學會上網,一查,發現《喜劇之王》和《大話西遊》的票房非常慘淡,《少林足球》甚至沒有在內地公映。
哈,有目共睹。
捂著嘴,我自豪的笑,逢人便說:
周星馳啊,江郎才盡咯。
二
然後。
一個十年過去。
這期間,我讀了許多有用無用的書,看了許多有用無用的電影,我變得文藝,裝逼,多愁善感。我在學校中艱難度日,出了社會後痛苦掙扎,我經歷過失戀,失意,不得志,窮困,夢想幻滅。
我好像長大了。
那不成為絕情孫悟空就無法打敗的牛魔王,滿身武功卻只能做社會底層的師兄弟,一無所有卻滿嘴夢想的尹天仇,一瞬間,就多了象徵意義。
原本在熒幕上大吵大鬧嬉笑怒罵無惡不搞的喜劇阿星,在我看來,突然就成了悲劇。
那些他所扮演的小人物,每一個的身上,都刻著屬於周星馳的孤獨基因。
他撇著嘴,叼著煙,吊兒郎當,不可一世,卻總是會被類似代表現實的牛魔王逼得放棄,逼著學會變強,逼得戴上金箍。
那些血淋淋的現實,就像是尹天仇站在大海前喊著努力奮鬥一般,使得你無力抵抗。
但幸好,星爺是一個造夢家。
對了。
《喜劇之王》後,我們該叫他星爺了。
三
原來,周星馳一直就不是什麼阿星,他從來都是尹天仇。
坐在狹小房間的彈簧床上,偶爾撐起來照照鏡子,看看牆壁上那些偉大的表演家,睡覺前,翻翻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
他精益求精,磨合演技,一幕戲拍個十幾二十遍。他嚴格要求,連那些不起眼的配角也得全力跟上。
他獨身一人,放棄成家立業,一直在做的並不是簡單無厘頭的低俗喜劇。
而根本就是,關於小人物的悲劇藝術品。
屏幕上的那些阿星,哪裡是阿星,分明就是我自己。
他所演的一切角色,分明就是我那些最狂野的夢。
『其實我是一個演員』
十年前,尹天仇一本正經的糾正柳飄飄,我笑了。
十年後,周星馳略帶苦笑的告訴張伯芝,我哭了。
螢幕上那個教人收保護費,和妓女戀愛,穿著西裝卻沒有一雙皮鞋,一無所有的尹天仇,卑微得無法再卑微。
但他有夢想。
是的,周星馳電影中的主人公們,幾乎都有夢想。
想當歌唱家的醬爆,想當舞蹈家的豬肉佬,想當食神的唐牛,和想發明十種殺人武器於一身的達文西。
和如今有毒的雞湯不同,周星馳很乾脆的為我造了一個夢。
夢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我再慘一點,就是他。
我在夢中笑裡帶淚,掙扎彷徨,最後烏雲散去,總會美夢成真。
夢的最後永遠都有朱茵,張敏,莫文蔚,柳飄飄。
她們等在那裡,等我歷經滄桑,功成名就。
她們等在那裡,等著我對她們說。
我養你啊。
四
看周星馳的訪問你會發現,他和屏幕上那個星仔或星爺,幾乎完全不同。
有時候你會想,這麼一個冷靜,優雅,不善言談,措詞謹慎甚至有些木訥自閉的傢伙,真的就是那個唱著『紅燒雞翅……我最愛吃』毫無羞恥感的搞笑怪物?
而當他被一眾人等批評,指責他不會做人,不會做事,自私,小氣,脾氣差的時候,他也跟那個屏幕上別人欺負他他總會證明自己的阿星不同,不發一語,從不辯解。
關於這些,你能想到很多人。卓別林,金凱瑞,羅賓威廉姆斯,憨豆。
而比起這些喜劇大師的抑鬱症,控制慾,周星馳,更像是一個小孩子。
不,或者說,他從來就是一個小孩子。
孤獨的,想將拼圖拼得完美的小孩子。
星爺的眼神裡,彷彿裝著一個叫馬孔多村莊。
五
多年之後,社會人準會想起那個蹲在電視機下看周星馳電影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個時候,冰棍五毛錢一根,牛肉麵兩塊五一碗,周杰倫剛剛出了第三張專輯,天空還很藍。
那個時候,周星馳,還遠沒有,現在這麼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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