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敦厚”,好!
也別怕“尖”和“薄”,試看拈針繡花,針尖、緞薄,繡出好一派溫柔敦厚。
偉大的藝術常是裸體的,雕塑如此,文學何嘗不如此。
中國文學,有許多是“服裝文學”,內裡乾癟得很,甚至槁骨一具,全靠古裝、時裝、官服、軍服,裹著撐著的。
有血有肉之軀,能天真相見的文學,如果還是比服裝,也是可嘉的,那就得拿出款式來;亂穿一氣,不是腳色。
“鑑賞力”,和“創作力”一樣,也會衰退的。
濫情的範疇正在擴散,濫風景、濫鄉心、濫典、濫史、濫儒、濫禪……
人的五官,稍異位置,即有美醜之分,文章修辭亦當作如是觀。
時下屢見名篇,字字明眸,句句皓齒,以致眼中長牙,牙上有眼,連標點也淚滴似的。
把文學裝在文學裡,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
“文學”是個形式,內涵是無所謂“文學”的。
有人喜悅鈕子之美,穿了一身鈕子。
貪小的人往往在暗笑別人貪大——尤其在文學上,因為彼等認定“小”,才是文學;“大”,就不是文學了。
也有貪大貪得大而無當乃至大而無檔者,那是市井笑話非覆文壇軼話了。
五四以來,許多文學作品之所以不成熟,原因是作者的“人”沒有成熟。
為了確保“現代的風雅”,智者言必稱“性感”,行必循弗洛伊德的通幽曲徑,就像今天早晨人類剛剛發現胯間有異,昨日傍晚新出版《精神分析學》似的。
評論家是怎樣的呢,是這樣——他拍拍海克里斯的肩:“你身體不錯。”他又摸摸阿波羅的臉:“你長相不俗。”因為他認定自己膂力最大,模樣兒最俊。
文學是什麼,文學家是什麼,文學是對文學家這個人的一番終身教育。
時至今日,不以世界的、歷史的眼光來看區域的、實際的事物,是無法得其要領的——有人笑我:“用大字眼!”我也笑,笑問:“你敢用?”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這是昨日之藝術。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之外。這是今日之藝術。
明日之藝術呢,再加幾個“之中”“之外”。
再加呀。
“文學醫院”門庭若市,出院者至少不致再寫出“倒也能幫助我恢復了心理的極度的疲乏”這樣的句子來。
如果,是別人寫了一部《紅樓夢》,曹雪芹會不會成為畢生考證研究《紅樓夢》的大學者。
批評家的態度,第一要冷靜。第二要熱誠。第三要善於罵見鬼去吧的那種瀟灑。第四,第四要有愴然而涕下的那種潑辣。
有人說:其它的我全懂,就只不懂幽默。
我安慰道;不要緊,其他的全不懂也不要緊。
某現代詩人垂問:宋詞,到後來,究竟算是什麼了?
答:快樂的悲哀和悲哀的快樂的手工藝品。
幾乎什麼都能領會,幾乎什麼都不能領會——人與藝術的關係所幸如此,所不幸如此。
文學的不朽之作,是夾在鋪天蓋地的速朽之作必朽之作中出現的,誰人不知,誰人又真的知道了。
虛晃一招,是個辦法;虛晃兩招三招,還不失為莫奈何中的辦法;招招虛晃,自始至終虛晃,這算什麼呢。
他忽然笑道:不再看文章了,看那寫文章的人的臉和手,豈非省事得多。
舐犢情深或相濡以沫,是一時之德權之計,怎麼就執著描寫個沒完沒了;永遠舐下去,長不大?永遠濡下去,不思江寬湖浚?
愛情是個失傳的命題。愛情原本是一大學問,一大天才;得此學問者多半不具此天才,具此天才者更鮮有得此學問的。
安諾德以為“詩是人生的批評”。若然,則“批評是人生的詩”,“人生是詩的批評”,“詩的批評是人生”。
明擺著的卻是:詩歸詩。批評歸批評。人生歸人生。
愛情來了也不好去了也不好,不來不去也不好,愛情是麻煩的。
人類文化史,二言以蔽之……自作多情,自作無情。
那些自以為“開門見山”的人,我注視了——門也沒有,山也沒有。
可以分一分,既然弄糊塗了,分一分吧:有些人愛藝術品,有些人愛藝術。
在新聞的一角看到:“……世界上愛好真理的男人女人……”我大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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