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紀念父親曾經走過的歲月


文||王老闆

01

巍巍太行山,微微東傘村

東傘村位於陵川縣禮義鎮東部,是父親的出生地,父親姐弟伍人,排行老三,在衣食不足的童年,雖然家境貧寒,但還是讀了幾年小學,識了字,之後給生產隊放了多年的羊,父親是位有趣之人,縱是放個羊也要搞事情,給他的愛羊們取了飽含自身特點的名字:

大小怪毛長不大

犛牛(ōu)藤古大尾(yǐ)巴

露肚秋羔花耳根

還有麻黃素和小蘇打

想象父親每天叫著羊兒們的名字,和它們說話聊天,這樣感覺父親放羊的日子似乎也沒有很無聊,倒有幾分田園生活的休閒愜意。

02

父親家裡男孩多,於是到母親家裡當了上門女婿,成了王家的頂樑柱,於是就有了我姐我哥還有我。在農村修房子是頭等大事,而父親給我家修了全村第一座"磚包房",全部是磚結構,非常結實。而以前的房子大都是"裡生外熟",裡面是墼外包一層磚的房子。修房子的木頭、檁條都是父親和村裡的壯男到陵川縣茅梁溝深山裡扛回來的,據母親回憶,在父親去扛木頭的日子裡,母親每天都要問我:爸爸今天能回來嗎?我都說:回不來。直到十多天之後我回答:能回來,結果父親真的回來了,果然是父女連心,全家人十分開心,我也被母親冠以"小孩說真話"的美名。

因為父母親忠厚老實,人緣好,所以修房子很多人都是不要工錢來幫忙的,每天吃著大鍋飯,熱鬧紅火,依稀記得有一位叫和平的叔叔,能說會道,見啥唱啥,free stely的功夫相當了得,特別記得打夯時他隨便看個路人就能有節奏地唱起來,詞曲全齊活,幾個大男人抬著大石頭隨著節奏有力地一下一下夯著地基,場面熱鬧壯觀,有很強的觀賞性。不知道這位叔叔現在如何,想來應該是一位樂觀豁達的老人家。

03

父親到母親家後,74年跟隨姥爺去了煤礦上班。小時候我在家裡最盼望的就是父親回家的日子,父親在礦上和家裡往返的交通工具是一輛二八自行車,回家的路有七十里地,途中還有一座叫紹石嶺的山,只能推車盤山而上,歷經四個半小時才能回到家。

父親是雷打不動每三個星期回家一次,一次住三天,從他回去上班的第一天我就會掰著指頭倒計時,每到父親回家的那天,不論多晚都會等回父親再睡覺。父親知道小女兒嘴饞,每次回家都會給我買點吃的,而我總是迫不及待地翻父親的包,每次都不會失望,不是有燒餅麻花,就是有面包餅乾。小時候的感覺就是,跟著老爸有吃的,不論是趕會還是進城,我都不會跟"小氣"的母親,更樂意跟父親,第一可以大吃二喝,肉丸、涼粉、油條吃個遍,第二不用走路,坐上父親的二八車不論去哪兒,往返路上都不用下車,覺得父親力氣好大,直至我上初中的時候父親載著我上30度的大長坡都是一氣呵成,覺得父親真的是"如山"一般的存在。

父親每次回到家都是傍黑,每到那天放學,我會一路飛奔回家,一進家門經常看到的畫面是父親和母親坐在火邊兒,火上熬著一鍋菜飯,鍋拍錯出一條縫,米在水裡嘩嘩疙瘩著,父親手拿兩根筷子,有節奏地在鍋拍上敲著鼓點,鼓點時而急促時而鬆散,嘴裡哼哼咦咦地唱著上黨梆子,十分陶醉。

父親每次回家都會為我們做飯,最拿手的當屬烙油饃和拉扯麵。母親說我特別能吃,父親烙油饃的速度趕不上我吃的速度,而我當時還不到上學的年齡,對這種說法我有些懷疑,可也能記得當年我每天早上睡懶覺起來吃掉火邊後煨的一小鍋小米飯的畫面,從小吃手好應該是假不了的。父親拉扯麵就更像是一場表演,尤其是盤面環節,摔、擰、扭,抻,一條長面在他手裡宛若游龍,造型多變,忽而在空中變成了一條大麻花,忽而又成了盤在我脖子上的一條長蛇,父親誇張的動作和口中的唸唸有詞時常把案板邊觀看的我逗得哈哈大笑,具體吃了幾碗扯麵不記得了,只是這拉扯麵的場景在腦海中浮現清晰如昨日。

父親的回家總是帶著我許多的期盼,二年級的六一節,老師讓我們幾個跳舞的女孩買一條粉色的連衣裙做表演服裝,父親答應給我買,看到六一節一天天臨近,同學們都陸續穿上了漂亮的連衣裙,的確涼的料子,泡泡袖,胸前有的是花朵的圖案,有的是金魚的圖案,而我的連衣裙還一直沒著落,六一節前一天晚上的9點鐘,父親還沒有回家,我一直等到快十點,父親終於騎著自行車回來了,趕緊從包裡給我拿出粉色連衣裙,我一看,胸前是兩隻翩翩起舞的蝴蝶,很漂亮,裙子雖姍姍來遲,但也沒誤了表演節目,12個女孩子穿著粉絲連衣裙表演了《我有一頂小草帽》《採蘑菇的小姑娘》等好幾支舞蹈,還領了獎品,真是個令人難忘的六一節。

歲月流轉,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如今,出門在外上班的變成了我,而我卻不能像父親一樣每三週回一次家,更不可能一次住三天,他對我回家的期盼是否也一如當年的我,而我作為母親,對孩子的牽掛應該也一如當年的他吧。

04

父親愛好挺廣泛。下象棋當屬第一名,最高紀錄是兩天一夜,我問他為什麼這麼著迷,他說能體驗到一種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的感覺,我若有所悟:原來老頭兒心裡住著一位將軍。這個愛好也讓母親很苦惱,每次一起上街,父親就會被路邊的下棋攤迷住,看半天,拽也拽不走,氣得母親毫無辦法,後來有段時間父親一直頭疼,母親嚇唬他說是下棋害的,之後才沒那麼貪了。

父親還特別喜歡看籃球比賽和拳擊比賽。美國NBA的比賽幾乎場場不落,說起東西部30支球隊以及每個球隊的明星如數家珍,什麼勇士、火箭、湖人,科比、喬丹、奧尼爾,我都是從父親口中得知。還有我也不明白父親為何對拳擊也那麼痴迷,每逢我週六或週日回孃家,父親都在看《拳王爭霸賽》,而且對每一位金腰帶獲得者都很瞭解,有些不能理解滿頭白髮的老頭兒為何對暴力拳擊這麼喜歡,但也覺得這個老頭兒有點酷。

父親對音樂也很有天賦,拿起口琴笛子都能隨便吹上一曲,小時候過年我們三個孩子跟著父親去陵川走親戚,父親弟兄四個再加上每家三個共十二個小輩,吹拉彈唱,鑼鼓鑔梆,足可以整出一臺八音會,看來我身上的一點藝術細菌也是遺傳自我的父親。

05

父親一個人掙錢,母親一個人種地,養活了我們姐弟三人,都讀了書,而且是讀到你自己不讀為止,而後一個接一個給我們找了工作,辦了婚事,姐姐女兒上學時正好父親退休,於是住到姐姐家接棒了給外甥女做飯並接送上學的擔子,也算是退休返聘人員。外甥女上到五年級,侄兒也到城裡開始上小學,爺孫倆在姐姐家一住就是小加初9年。

父親喜愛文史,從我記事起,他的枕邊書就是《唐詩三百首》《朝花夕拾》《解放戰爭回憶錄》等,不僅讀,有的段落還要背下來,受父親影響,侄兒幼小的心田也播下了文史的種子,歷史學得很好,高中分科也毫不猶豫選擇了文科,如果今年高考能考一個好成績,第一個感謝的一定是陪讀他12年的爺爺了。

侄兒和父親相處時間最長,感情也最深,經歷的事情也是多得說不完,17年中秋節,爺孫倆出租屋裡的那場煤氣爆炸事件更是觸目驚心,爆炸瞬間,玻璃四濺,防盜門變形,倆人皮膚灼傷,頭髮燒焦,衣服成破條,救護車載人往醫院飛奔。一路上,侄兒很清醒:"怎麼還不到醫院,千萬別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父親安慰侄兒:"別擔心,咱們已經很幸運了,一定會沒事的。"侄兒說:"這怎麼能說幸運呢,除非這會兒,恐怖分子襲擊了高平一中,咱倆正好去醫院躲過一劫。"一路上,爺孫倆互相安慰,鼓勵。"侄兒甚至說:"爺爺,你給我背一下魯迅的《一件小事》吧,父親想了想,開口背了可能是印象最深的一段:"我這時突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他滿身灰塵的後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而且他對於我,漸漸的又幾乎變成一種威壓,甚而至於要榨出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聽著負傷的老頭兒用方言揹著魯迅的《一件小事》,心裡不禁驚呆。住院後,倆人一個病房,住了一個多月,治療期間,爺孫倆互相關注病情,討論康復方案,交流病痛感受,攜手對抗各種不適,終於康復出院。全家人感謝上蒼,讓他們浴火重生,經過一場火的洗禮,倆人感情更加深厚,此番歷劫之餘,應該會迎來大難後的後福了吧。會不會印證在今年侄兒的高考上呢,全家人都覺得應該會的。

06

把侄兒送上大學後,父親就算真正退休了,終於可以歇歇了。父親和母親這大半輩子,雖然偶有爭執吵鬧,但是也沒有偏離和諧和睦的生活主旋律,雖然從沒見他倆喊過對方一聲名字,卻含蓄地為我們詮釋了何為扶持相依。祝願二老餘生平安快樂、健康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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