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壇吹來一陣「妖風」:文學評論家蠢蠢欲動,開始「跨界」寫小說

在創作過程中,我們經常被許多陳規陋習,或者似是而非的觀念(套路)所束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束縛寫作的手腳,弄得一些作者無所適從。比如,歷來流行這樣一個觀點:搞理論的寫不出好小說,或者說,評論家很難搞創作,因為理論需要更強的邏輯思維,創作更依賴於形象思維,理論與創作是兩股道上跑的車,擰不到一塊去,有人甚至搬出來魯迅的話做論據,證明理論和創作不可兼得。

郝老師查了《魯迅全集》。確實,魯迅在廈門大學教書的時候,寫給許廣平的信中曾有類似的表述。

魯迅的原話是這樣的:

“做文章呢,還是教書?因為這兩件事,是勢不兩立的:作文要熱情,教書要冷靜。兼做兩面的,倘不認真,便兩面都油滑淺薄,倘要認真,則一時使熱血沸騰,一時使心平氣和,精神便不勝疲憊,結果也還是兩面不討好。看外國,兼做教授的文學家是從來很少的。”(《兩地書·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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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與許廣平

魯迅用了“勢不兩立”來談及教書與創作之間的矛盾,其實魯迅說的教書更多包括學術研究和理論建構。魯迅是中國現代小說之父,他的創作功績已載史冊;當然,他還是一位學問家和文學史家,其《中國小說史略》也是了不起的史家著述。在魯迅身上既體現學者的嚴謹和理論素養,也有小說家豐沛的想象力和創造活力。

郝老師注意到,魯迅之所以說創作和研究不能兼得,“勢不兩立”有具體的現實原因,那就是他在廈門大學收到胡適門徒刁難,覺得自己在大學做研究必然惹閒氣,受非難,不如搞創作自由自在,於社會更有利。魯迅的時代紛爭不斷,社會風雨飄搖,創作和研究,他不得不選擇一端;但他並沒有說搞研究就不能搞創作,或者搞研究的人沒有能力搞創作。

其實,國外關於研究和創作不能兼得的說法也很流行。近讀美國著名作家艾薩克·辛格(Isaac Bashevis Singer)的作品,發現美國的學院派作家非常多,許多作家都在大學有教職講授文學和創作。但是辛格卻認為作家在大學教書不利於創作,尤其是一個作家不能兼為批評家:

“一個作家兼為批評家,對他自己是不利的。當然他偶爾寫一篇書評或者甚至一篇關於文學批評的文章,這都不要緊。但是如果這樣的分析成天做下去,成為每天的麵包,那麼有朝一日就會成為他寫作的一部分:一個作家一半是作家一半是批評家很不好。他就會把他的主人公當作寫論文的材料,不是講故事。”(辛格:《我的創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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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格的創作談

辛格的擔心是對的:一個整天寫論文的作家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我們已經進入二十一世紀,專職搞創作的人越來越少,除了通過拿版稅取得財務自由的極個別文學大佬之外,多數作家是兼職,他們白天上班,晚上創作,或者工作日上班,假期休息日創作。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起,尤其是互聯網時代的到來,文學創作變得越來越大眾化(網絡文學)和非專職化(改革專業作家制度,取消財政養作家),文學創作這個職業變得越來越多元。目前很少有體制內的專業作家了。文學編輯、新聞記者、出版人、大學老師、研究人員等職業成為作家的首選,或者說,他們成為作家之前,就在上述這些行當中工作。郝老師曾當過編輯,後來從事管理工作,再後來專職作研究。但在做這些事情的同時,郝老師不忘寫小說,每年都有長長短短的小說出版或發表。

照此說來,批評家成為作家,一隻手寫評論文章,一隻手寫小說,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不是所有的批評家都能寫小說,寫小說需要專門的能力,感性思維和想象力要強大到足以駕馭小說這種文體。當然,還的有那麼一點契機和運氣。

有朋友問,評論家寫小說會出彩麼?當然!現代文學史上的小說巨匠茅盾就是先當評論家,編輯《小說月報》,後來生活遭到變故: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政治抱負“幻滅”,受阻於牯嶺,與黨組織失去聯繫,在苦悶徘徊中潛入上海,寫起了小說。《蝕》三部曲轟動文壇,編輯家沈雁冰變成了小說家茅盾,幾年後寫了不朽名作《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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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先生

如今,不知從什麼是開始,文壇吹來一股“妖風”(李敬澤語),一批文學評論家開始蠢蠢欲動,躍將起來,紛紛“跨界”寫小說。他們一手搞評論一手寫小說,“跨界”成功的也大有人在,著名的有李雲雷、梁鴻、房偉、項靜。年長的有上海的吳亮和海外歸來的李陀,那都是八十年代就成名立萬的文學評論家,各自給我們奉獻出了一部相當有意思的長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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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雷作品研討會在山東聊城大學召開

去年,李雲雷小說集《再見,牛魔王》出版,受到學界廣泛關注,好評如潮,便是其間的一大盛事。郝老師親自參加過李雲雷小說研討會兩次。一次是在山東聊城大學,一次是在北京十月雜誌社。大家都感慨發現了另一個李雲雷。李雲雷的小說寫得細膩、多情、溫婉,與他的評論的冷峻、嚴正和宏闊恰成對比。這是令人值得深思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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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雷小說集《再見,牛魔王》書影

梁鴻是人民大學的教授,也是一個比較資深的評論家。他的非虛構作品《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頗受矚目。郝老師在當文學編輯的時候曾採訪過她,寫了《一個女作家的成長之路——梁鴻小傳》,頗受好評。近年來,梁鴻轉而寫小說,長篇小說《梁光正的光》是2017年11月份出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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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接受郝老師採訪,2011年

蘇州大學的房偉教授近年來寫小說也是風生水起。房偉曾在山東師範大學任教,郝老師與房教授在一起開過兩次會,對這位胖胖的說話慢條斯理的仁兄印象頗深。後來房偉南下受聘與蘇大,一邊搞評論一邊寫小說,尤其是他的抗戰系列中篇小說寫得很有水準,受到學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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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偉小說研討會

2016年吳亮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朝霞》,真是令人驚喜,也頗有反諷意味:61歲的老教授寫了一部叫“朝霞”的小說,讓人增加無盡的聯想。而著名的“陀爺”李陀寫的長篇小說《無名指》,發表在2017年的《收穫》長篇小說專號夏季捲上,也是引來無數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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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亮介紹他的長篇小說《朝霞》

你想,李陀在中國文學批評圈四十年,成就了無數作家,他的手指簡直就是“金手指”,卻寫了一部《無名指》,更是讓人感到好奇。寫的怎樣,留待世人品評,但二位“老評手”紛紛寫起小說來,真是讓人深思。

文壇吹來一陣“妖風”:文學評論家蠢蠢欲動,開始“跨界”寫小說

79歲的評論家李陀寫小說《無名指》

無論年輕,還是年長,這些批評家寫起了小說,郝老師認為,這不是個別現象,這至少說明兩件事:

第一,我們當下的文學即將發生重大變革。春江水暖鴨先知,評論家更敏感,他們用這種方式回應那個即將或正在到來的新的歷史時刻。

第二,評論家普遍感到把握時代的力量變得越來越蒼白無力。換句話說,他們用評論的方式對世界說話,已經不好說,不便說,或說話不靈了,只好改用小說的方式把握時代,用小說形象向這個世界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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