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個女生在學生時代都有形影不離的小姐妹，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一起去廁所。我的那個小姐妹，叫小茜。
小茜和我是初中同桌。我成績一般，靠走後門才上了這所初中，她卻是憑自己成績考進來。那年，她小升初成績是村子裡討論的熱點，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塊讀書料子，將來肯定有出息。
去縣城讀書，對兩個小孩子來說就是“背井離鄉”。要先走兩個多小時山路，再坐小時左右車才能到。這拉近了我和小茜的距離，我們自然而然地成了好朋友。初中三年，我們一直是同桌。
學校每個月都有月考，年級前十名會有相應獎勵。小茜幾乎每個月都能上臺領獎。獎品是筆記本和碳素筆，她有時用不完，還會分給我些。
初二時，在外省打工的小茜爸爸給她買了個手機。最初她只是用它跟父母聯繫，從不帶去課堂。後來室友介紹她看了部網絡小說，男主是個總裁，女主是在餐廳兼職的窮學生，這部小說成為我們宿舍每晚討論的主題。但大家摸清套路之後，很快失去興趣。只有小茜，不管吃飯還是上廁所，永遠捧著手機看小說。
那會兒正是網絡文學的巔峰，科幻、古言、現言，應有盡有，小茜最喜歡看霸道總裁系列。這種小說套路都差不多，就是身高一米八、長相英俊、身價百億的富二代，看上一個相貌平平、家境貧寒、但是心地善良的女孩，然後不擇手段追求女孩的故事。
“這些小說都是一種套路，你花那麼多時間看有意思嗎？”我問她。
小茜白了我一眼，說：“你不懂，重點不在小說情節，而是每看一部小說，就能跟著女主一起經歷被渣男拋棄，但馬上又遇到多金帥氣的白馬王子的整個過程。”
我確實不懂，當時也沒意識到看小說有多大問題。小茜家境一般，但父母很重視教育，對她不算吝嗇。她五官好看，成績又好，我想她只是暫時把自己腦補成小說女主，早晚會從這種狂熱中走出來。
之後月考，小茜從年級第一滑到第三，這讓她有了點危機感。她基礎好，稍一努力成績就會提上去。重返神壇後，她又拿起手機，繼續看小說。她看得越發入迷，之前只要宿舍熄燈她就會睡覺，後來熬夜時間越來越長。一次英語課上，小茜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老師叫她一聲，她突然被驚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門外走，嘴唇發白，把全班都嚇一跳。小茜說身體不舒服，想吐。老師一臉擔憂，讓我陪她回去休息。回到宿舍，她倒頭就睡。
很快，她成績又下滑了。每次成績下滑她就會惡補，成績一回升她又去看小說，後來，她索性放棄掙扎，一心一意投入到小說中。
劇照 | 《下妻物語》
我複習功課，她就在旁邊看小說，時而傻笑，時而皺眉。有次我半夜起來上廁所，小茜還沒有睡，正聚精會神地盯著手機。她發現我看她，豎起三根手指，向我發誓:“看完這部就不看了。”
但我知道，這部看完，她立馬就會找一部新的，一部接一部。
二
以前每次月考成績下來，小茜會主動給家裡打電話報喜，後來再也沒打過。
小茜父母打電話問成績，她總是支支吾吾。他們開始隔三差五地打電話問她學習情況，經常講到一半就吵起來，後來她乾脆不接電話。她媽媽打電話問我，小茜是不是談戀愛了。
我不敢說小茜成績下滑的罪魁禍首是網絡小說，生怕她因此跟我絕交。她對言情小說越來越痴迷，光看不夠，還非常認真地“做筆記”。她買了本厚厚的筆記本，每看一部小說就把小說名字、作者和一些句子抄上去。
那本筆記本是她的寶貝，誰也碰不得。有次不知是誰喝奶茶不小心弄到上面，溼了一大片。小茜看見氣得大哭，又重新買一本，熬夜把所有筆記騰到新本子上。
離中考時間越來越近，小茜的狀態讓我覺得危險。作為好朋友，我確實有責任勸她“回頭是岸”。
我問她，小說裡女主都是在什麼時候遇到男主的，她說大多都是上大學時。
“那你離遇見白馬王子還有好幾年呢，所以現在你應該努力考個好大學，不然連遇到白馬王子的機會都沒有。”
我本來只是開玩笑，沒想到她竟然聽進去了。幾天後，小茜突然跟我說:“你說的沒錯，那些女孩雖然相貌平平，家境也不好，但成績都很優秀。我決定好好唸書，為將來遇到白馬王子做準備。”
這番話讓我很想笑，我開始懷疑她的智商。但不管這些話有多離譜，至少她真把精力放到學習上了。
但小茜的覺悟顯然有點晚。最後我考去一中，她卻因為兩分之差去了二中。消息一出，村裡人都很驚訝。在他們的意識裡，小茜始終是學霸，我才是靠走後門入學的學渣。小茜爸爸大動肝火，父女倆大吵一架。
小茜哭著來找我，說將來要嫁給又帥又有錢的人，叫那些奚落她的人都後悔去。
三
上高中後，我們見面機會很少，平時只能電話和QQ聯繫。我跟小茜說學習壓力和新朋友，而她跟我永遠只聊言情小說。
不僅對言情小說的熱愛有增無減，小茜連穿衣說話都開始往“瑪麗蘇”路線發展。跟我講電話時，她時不時蹦出一兩句嗲裡嗲氣的臺灣腔。等到假期我們見面，她已經完全把自己塑造成萌妹子，刻意把自己化得雪白，衣服也全換成粉白色系公主裙。
劇照 | 《下妻物語》
高二寒假，她說有很多東西要搬回家，讓我幫忙。到了宿舍，我才知道要搬兩大箱言情小說，每本都很嶄新。小茜買這些書並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收藏，這些書是她的精神寄託。我們費了吃奶的勁，連拖帶拽才把書運到她家。
小茜父母不識字，但看封面也知道這些不是“正經書”，對她高考一點用處都沒有。小茜爸爸在盛怒之下，隨手抓幾本丟到爐子裡，小茜歇斯底里地哭起來。那些書都不便宜，為買它們，她一直省吃儉用。
因為經常熬夜看小說，小茜視力嚴重下降，戴上了眼鏡。農村幾乎沒有人戴眼鏡，大家對小茜戴眼鏡卻很理解，“讀書人嘛！”
我不想讓小茜覺得我像她父母一樣，張口閉口都是成績。想要了解她在學校的情況，只能從她身邊人入手。我問小茜室友她成績怎麼樣，她室友似笑非笑，說挺穩定的。我暗暗佩服小茜看小說也沒耽誤學習。直至我看到她的成績單，才知道她室友是什麼意思，小茜成績在她們班一直墊底，確實很穩定。
我沒有再跟小茜說要好好學習，因為我自己也沒多好，面對數理化，我不止一次想放棄，直到文理分班之後，我成績才慢慢好轉。
我跟小茜說，要不我們以後考同一個大學吧。她連連點頭，但我知道她從來沒有為此努力過。
高考成績出來，我們分數差一大截。我們終究沒能去同一個學校，我如願去學中醫，而她選擇幼師。雖然不是同校，但我們在同一城市的大學城，平時還能經常見面。
小茜偶爾來找我玩，被我學長陸澤瞧見。小茜說話很嗲，陸澤覺得她“看起來很乖”，想讓我幫忙介紹。陸澤人很好，跟我關係還不錯，我也有意撮合他們，於是滿口答應，跟小茜轉達陸澤的心意。她問了下陸澤的情況，就支支吾吾地說可能不太合適，他達不到她的標準。她嫌棄陸澤唸的不是名牌大學，家境也一般，身高才一米七六，跟她理想型差遠了。
雖然小茜是我的好朋友，但我還是忍不住暗暗吐槽，自己幾斤幾兩不知道嗎？竟然還整天想著勾搭高富帥。
四
我費盡口舌，小茜才答應跟陸澤見面，飯桌上我藉口有事先走，給他們製造單獨相處機會。
陸澤開始追小茜，玫瑰和零食輪著送，還經常約她吃飯看電影。陸澤是校青團幹事，情商很高，招不少女孩喜歡，讓小茜覺得他就是學生時代的霸道總裁。追了一個多月，小茜就沒能抵抗陸澤的甜蜜攻勢，跟他在一起了。我一直很怕小茜被瑪麗蘇文荼毒，執著於釣金龜婿。看到她接受陸澤，我終於放下心來。
然而沒過多久，兩人就出了問題。那天，陸澤突然問我能不能幫忙勸勸小茜。他因為洗澡沒接電話，因為此小茜跟他大吵一架，之後就一直不理陸澤。電話不接，人也躲著不見，聽她室友說，這幾天飯也不好好吃。
我心想不至於吧，但是他都這麼說了，我怎麼也該去看看。我買些吃的去找小茜，宿舍裡只有她一個人，頭髮亂糟糟，臉色很蒼白，看來陸澤沒說謊。
“你至於嗎？不就是沒接你電話嗎？而且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他跟我說當時在洗澡，沒有聽到電話響。別鬧了，他現在還在擔心你呢。”
“真的嗎？”小茜從床上爬起來，臉上帶著笑。
“當然，他讓我過來看看你，趕緊跟他和好吧，不然他要瘋了。
小茜一臉滿足，說書裡男女主都這麼虐，他們因為各種誤會互相折磨，最後才會和好。
劇照 | 《下妻物語》
我告訴她，如果再這麼作，她和陸澤就不可能和好了。不知道是我的話讓她有危機感，還是她自己覺得虐得差不多了，她主動跟陸澤和好。
像這樣 “作”的事情有好幾次，陸澤都選擇包容，兩人雖然吵吵鬧鬧，但一直沒分手。
一次，小茜急性闌尾炎，手術後，她讓陸澤給她轉到VIP病房。醫生在旁笑著說，闌尾炎不嚴重，在普通病房住幾天，把線拆掉就可以回家，她卻不依不饒。陸澤忍不住向我抱怨:“這醫院又不是我開的，我一個窮學生，哪有錢給她住VIP病房啊！”
陸澤好說歹說，小茜才不情不願地放棄住VIP病房的念頭。
五
我們大二時，陸澤大四，每天趕著參加各種招聘會投簡歷，小茜卻不是很支持。
“幹嘛要像蘿蔔白菜一樣讓別人挑啊，為什麼不自己創業呢？過幾年就可以當總裁。小說裡有些男主還沒到二十歲就創業，你已經有點晚了，不要浪費時間去招聘會了。”
陸澤不止一次讓我勸小茜，讓她清醒點，他就是一個普通人，這輩子都當不成什麼霸道總裁。可小茜鐵了心要陸澤去創業。
我問她：“陸澤去創業，那你幹什麼。”
她說:“我在他身邊就好，小說裡女主都是這樣，什麼也不用做。”
陸澤不管小茜阻撓，去一家公司上班，實習一個月就很順利地轉正了。但沒幾天，老闆突然陰陽怪氣地跟他說:“你還是走吧，我們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陸澤覺得莫名其妙，追問好久，老闆才把原因跟他說清楚。原來是小茜揹著陸澤去幫他辭了職，說陸澤不是一般人，他將來要成就一番大事業，這家公司太小，沒有陸澤施展能力的空間。
好好的工作被小茜攪黃，陸澤再也忍受不了她每天沉浸在幻想中不顧他人，提出分手。小茜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後來跑去餐廳打工，說在那裡遇見白馬王子的幾率比較高，她要等著遇見命中註定。
2014年，我本科畢業，考上了本校研究生。應該和我同時畢業的小茜卻沒有拿到學位證，因為經常翹課去兼職，她掛掉好幾門專業課。本來早該到手的學位證，她拖一年才拿到。拿到學位證後，小茜在一所私立幼兒園當老師，工作總算穩定，感情卻一直沒有著落。
我問男朋友能不能把他兄弟介紹給小茜，男朋友直搖頭，“算了吧，我兄弟達不到她的要求。”他語氣很嘲諷，我當場翻臉跟他吵起來，為了討好我，他答應介紹。本來已經約好時間，結果小茜連面都沒露。
我質問她為什麼沒來，她支支吾吾，讓我不要替她操心。我忍不住開口大罵:“你不要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了，世界上哪有那麼完美的男人，你都26歲了，別那麼幼稚。”那之後，我再也沒過問她的感情，她也不再跟我講那些小說和對另一半的幻想。
我跟陸澤幾乎沒有聯繫，直到碰見他和女朋友來醫院婚檢。和小茜分手後，陸澤重新找到份工作，期間一直堅持不懈地考公務員，最後進入國稅局,認識了現在的妻子。當年的翩翩少年已經微微發福，他邀請我去參加婚禮。
我發微信把陸澤結婚的消息告訴小茜，只見對話框顯示半天“對方正在輸入”，卻沒有發來任何消息。
本文由樹木計劃支持，真實故事計劃獨立出品，首發在今日頭條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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