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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歌舒
紀胖說：亞特蘭大東湖球場的安保人員一次次試圖把球迷趕出繩圈，維持比賽應有的尊嚴和體面，但這樣的舉動在美國時間9月23日的那個下午，顯得格外蒼白無力。禮儀與規則，在伍茲時隔1876天，再度以領先者身份踏上18洞果嶺後，被所有人踩在了腳下。
1-活著的傳奇
2014年4月，美國大師賽開賽前一週，泰格·伍茲的團隊發佈消息，為了徹底解決背部神經壓迫問題，伍茲將在本週接受手術。彼時，他從北愛爾蘭人麥克羅伊手中取回世界第一，已經有60周。
5月25日，澳大利亞人亞當·斯科特憑藉在皇冠假日邀請賽上的奪冠，取代伍茲，職業生涯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坐上了世界第一的寶座。那天，為他揹包的是被伍茲解僱的前球童威廉姆斯，後者賽後得意洋洋地大放厥詞：“那個人（暗指伍茲）的時代已經過去。”
83天后，麥克羅伊問鼎當年世錦賽—普利司通邀請賽，將澳大利亞人和他的新西蘭球童從世界第一位置上一把拉了下來——“就算伍茲英雄不再，高爾夫的世界裡，還輪不到你做老大”。
麥克羅伊和簡森·戴伊、喬丹·斯皮思、達斯汀·約翰遜、賈斯汀·羅斯幾個人在其後的時光中把對世界第一的爭奪演繹成了一場“擊鼓傳花”，誰都有機會戴上那頂王冠，誰都戴不牢。饒是如此，幾位球手已然很知足。他們心裡都十分清楚，和米克爾森、維傑·辛、厄尼·艾爾斯這些與伍茲同時代的頂尖高手相比，他們的幸運簡直可以用車載斗量來計算。他們不必與伍茲正面對抗，就有染指世界第一的機會，而那些與伍茲同時代的球手，只有維傑·辛曾趁老虎（指泰格·伍茲）打盹兒的時機，從後者手中偷來了25周的世界第一。
群雄逐鹿的大戲並沒有讓更多球迷來到賽場，或者圍坐在電視機前。對於球迷來說，沒有伍茲參賽而產生的冠軍，都意味著含金量不足。關於這一點，不僅球迷清楚、贊助商清楚，伍茲本人，也很清楚。
麥克羅伊最有機會改變這種局面。2011年，北愛爾蘭人在四大滿貫賽事最難的一場比賽，美國公開賽（U.S. Open）上，以低於標準桿16杆的成績（268杆）問鼎冠軍，將這項被譽為“向標準桿致敬”的賽事打成了個人表演賽。麥克羅伊表現出來的統治力，讓球迷、贊助商一度看到了伍茲巔峰時期的影子，一時間，“伍茲接班人”的稱號不脛而走。
2013年，在高爾夫領域輕易不出手的耐克以10年2億美元天價簽下麥克羅伊，寄希望北愛爾蘭人在伍茲之後，繼續為耐克攻城拔寨。
事實證明，麥克羅伊雖然能得到幾近於伍茲同等數額的天價代言合同，但卻無法繼承伍茲衣缽，樹立捨我其誰的霸主地位。
1996年，耐克與20歲的伍茲簽約後，次年伍茲便用一個美國大師賽冠軍回報了耐克，並在此後的10年中，稱霸世界。
2013年，耐克與24歲麥克羅伊簽約後，麥克羅伊回報給耐克的是長達17個月的冠軍荒，以及被伍茲從手中重新取回世界第一的桂冠。在伍茲因傷病遠離賽場的日子，麥克羅伊依然未能證明自己的價值，世界第一變成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群雄逐鹿。
作為歐洲乃至全球近10年來最有天賦的球手，麥克羅伊的庸碌無為反襯出高爾夫領域只有一位真神——泰格·伍茲。
2-贏即正義
作為一名職業高爾夫球手，伍茲沒有像前輩一樣，養成向公眾和媒體微笑的習慣。
21歲成名的伍茲，在沒來得及學會如何討好世界之前，先被世界狠狠地討好了一番。1997年美國大師賽，他創造了太多記錄：打破美國大師賽最低杆記錄；有史以來最年輕贏得大滿貫賽事冠軍的球手；更重要的，他是第一位非白人美國大師賽冠軍。
有“紳士”之稱的高爾夫運動，並不像它刻意營造的“紳士”面貌那般彬彬有禮，很長一段時間，女性與有色人種，被絕大多數球會拒之門外，甚至連打球資格也不具備。
以奧古斯塔球會為例，1975年以前，黑人在奧古斯塔只能以球童身份出現。1990年，才接納了第一位黑人會員；2012年，奧古斯塔第一次吸納了女性會員。
種族與性別歧視是高爾夫運動的原罪，直到今天依然陰魂不散，被部分球會以隱晦的方式寫進《會員手冊》。
“只要我去大型鄉村俱樂部，我總能感受到它（種族歧視）的存在，”2012年，伍茲在接受採訪時，首次袒露心聲，“那時我只有14歲，當我去德州或佛羅里達時，那裡的人用異樣的目光傳遞出這樣一個信息，‘你在這兒幹什麼？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1997年，伍茲在美國大師賽上奪冠，圍繞在他身邊的“種族歧視”的目光和言論變成了逢迎與掌聲。外界前倨後恭的態度，令伍茲難辨真假，自我保護的本能使他選擇了對逢迎與掌聲敬而遠之。
警惕、高冷、難以接近，這是他留給媒體的印象。每當他在賽場上的表現配不上觀眾的期望，賽後又拒絕與觀眾互動、簽名、合影留念，媒體總會翻出這些泛著腐爛氣息味道的詞彙來諷刺和挖苦伍茲。
更高明的做法是讚美米克爾森。這位永遠不會發脾氣，球技也不錯的“高壇老好人”，一度也拿下數座大滿貫賽事冠軍，除了沒得到過世界第一，伍茲做到的，米克爾森基本都做到了。更意味深長的是，米克爾森是白人。
伍茲從不和媒體打嘴仗，他反擊的方式是在球場上一座接一座的贏得冠軍獎盃。從那時開始，伍茲掉入邏輯陷阱——如果不想在球場上遭遇種族歧視，或是避免被媒體批評，那就是取勝。
每位踏上賽場的球手都渴望贏得冠軍，伍茲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追逐冠軍，既有身為球手的榮耀之故，更有出於自我保護的邏輯閉環。
從1996年到2009年，美巡賽伍茲累計出場242次，奪冠71次，平均每參加3.4場比賽，他就能贏下一場勝利，迄今為止，沒有第二個人做到過。
如果不是2009年11月28日的那次車禍，伍茲將在他自設的邏輯閉環中，以近乎“刷單”的方式完成一個又一個的冠軍追逐。
那一天，一聲巨大的轟響，將伍茲從神壇擊落至塵埃。一個婚內出軌的“偽君子”，讓無數人在那個晚上登陸伍茲官網，極盡所能地咒罵與諷刺，一度導致服務器癱瘓。
佳得樂、吉列、AT&T等一系列贊助商與艾琳（伍茲前妻）一同離開了傷痕累累的伍茲，雖稱不上好聚好散，至少沒有惡語相向。相伴10年的球童威廉姆斯和揮杆教練哈尼則在離開後相繼出書，把伍茲形容為“暴君、色情狂、吝嗇鬼、奴隸主”，是十足的“背後插刀”。
2010年，伍茲出現在了驚恐山谷球場。從第1洞開始，就有球迷對他做出侮辱性手勢。在第17洞，一名球迷在他推杆後，高喊：“嘿，你不想去看看詹姆斯嗎？”（詹姆斯·喬思林被曝出是伍茲出軌的情婦之一，當時正在球場附近的豔舞俱樂部進行表演。）
2011年，被伍茲解僱的威廉姆斯在世錦賽—匯豐冠軍賽期間，出言：“我的願望，就是把它（威廉姆斯獲封為當年最佳球童獎，這裡指獎盃）塞進那個黑鬼（指伍茲）的屁股裡。”
2013年，西班牙球手被媒體問，在美國公開賽期間是否會與伍茲共進晚餐。加西亞回答：“我會請他吃炸雞。”（在西方文化中，炸雞特指諷刺有色人種的膚色。）
那一刻，伍茲真正意識到，2009年，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妻子和贊助商，還有世人的尊重。
3-原諒與救贖
2009年11月28日是伍茲人生的分界線。在那之前，伍茲即高爾夫，高爾夫即伍茲；在那之後，所有人開始探討伍茲之後，誰能成為下一代扛旗人物？
盧克·唐納德（Luke Donald）、李·韋斯特伍德（Lee Westwood）、羅裡·麥克羅伊、喬丹·斯皮思都曾被寄予厚望。他們也的確有天分，也時常能獲得冠軍，但談到統治力，沒有人比肩伍茲。
2014年，在醜聞和傷病雙重夾擊下，伍茲感覺自己已無法再像1997年那樣，對每一根球杆都如臂指使，對每一條推擊路線都成竹在胸。
“我可能再也打不了高爾夫了。”2015年，伍茲在農夫保險公開賽打了11個洞後，因臀大肌無法活動而被迫退賽。
那一刻，因伍茲出軌而選擇遠離他的球迷們忽然意識到，在過去10多年中，伍茲已經成為了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他們因為伍茲喜歡上高爾夫，因為高爾夫而更加迷戀伍茲。
在過去10多年裡，他們崇拜他，也詛咒過他；為他歡呼，也向他吐口水。當伍茲暗示他可能要永遠告別賽場時，球迷們猛然醒悟，一個偉大的時代，也許要劃上句點。
原諒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球迷和媒體對發生在6年前的醜聞事件，選擇了迴避與遺忘。其實，早在威廉姆斯和加西亞先後發表針對伍茲的種族歧視性言論時，人們已經開始原諒伍茲。
2016年，伍茲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場美巡賽場上，似乎進一步坐實了他將徹底告別高爾夫的可能。
2017年，當所有人對伍茲迴歸已不報希望時，他卻宣佈將在自己做東的世界英雄挑戰賽上覆出。彼時，他的世界排名已跌至1199位。
“我不是要證明我多了不起，而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要親手拿回來。”電影《英雄本色》的臺詞，成了伍茲復出的最佳詮釋。
對於一位叱吒高壇10多年的王者，以傷病的方式告別曾經的戰場，無法接受。從萬眾敬仰到千夫所指，伍茲所經歷的跌宕起伏，遠非其他球手可以感受，他的驕傲與對榮譽的渴望，使他絕不允許自己以一種不體面的方式作別高爾夫。
“你可以把我毀滅，但你永遠不能把我打垮。”1953年，海明威在《老人與海》中，發出了這樣的吶喊。
當伍茲在2017年以世界排名第1199位重新開啟征程時，沒有人奢望他出現在2018賽季聯邦快遞杯決賽——巡迴錦標賽賽場上，更不用說他奪冠。
作為聯邦快遞杯最後一場比賽，只有世界排名前30的球手才有資格參加。從第1199名到前30名，自1986年世界高爾夫排名系統創立，至今從未有任何球員在一個賽季，完成歷史性跨越。
伍茲做到了！
2018年，他僅參加了17場美巡賽，就將世界排名從1199位提升至前30位。
9月23日，當巡回錦標賽的決賽輪打響時，伍茲從冠軍組出發。在那一天，亞特蘭大東湖球場，成了球迷最盛大的節日，盛況足可比肩大滿貫賽。
“球迷們越過繩圈，爬上樹枝，將高爾夫的禮儀與規則踩在腳下，只為一睹高爾夫史上最偉大球手的每一次揮杆。”這是外媒對當時場景的描述，讓人驚詫，也讓人感動。
經歷了1876天的漫長等待，每一位球迷，都知道在18洞果嶺上將發生什麼。
伍茲也知道。
“突然之間，我意識到我將贏得這場比賽，我不敢相信我做到了。”即使在1997年首次贏下人生第一個大滿貫賽事的冠軍，也未曾眼眶溼潤的伍茲，這一刻，哽咽如斯。
一年前，等待腰傷痊癒的伍茲，還不確定是否能重新回到賽場，一年後，他的名字重新與聯邦快遞杯賽事的冠軍聯繫在一起。
這是伍茲的第80場美巡賽勝利，它讓消失許久的兩個期望在這一場比賽後重新甚囂塵上：打破山姆·斯尼德（Sam Snead）美巡賽82場勝利的記錄；打破尼克勞斯18座大滿貫賽事冠軍的記錄。
沒有人討論伍茲能否重回世界第一的唯一原因是，那根本不需要討論，而是一定會發生的事。
因為那個人，叫泰格·伍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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