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半島叫歐洲|趙毅衡:娛樂滿天下,藝術獨憔悴

有个半岛叫欧洲|赵毅衡:娱乐满天下,艺术独憔悴

娛樂滿天下,藝術獨憔悴

趙毅衡

看了《天下無賊》,大家覺得好玩:原來車上遇帶凶器的強盜這樣的慘事,也可以編成如此有趣的故事。但是天下究竟有沒有賊?對這樣的問題,電影卻不願意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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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爾.貝爾在分析資本主義文化矛盾時,指出政治,經濟,文化,各自為自身立法。做生意,可能還像韋伯說得那樣敬業勤奮,文化遵循的卻是自我滿足的“享樂原則”。用他形象化的說法,是“白天正人君子,晚上花花公子”。

五十年過去,現在情況大變,連政治和經濟都採用了“文化原則”,做秀成分高於倫理或道德實踐。藝術更不用說了:一切都娛樂化,樣樣都是演出。如今的人生意要做成功,白天晚上都是花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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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環顧四周,我們看到房子越建越美奐美崙,家裡的裝修越來越像賓館,或像舞臺。周圍的女孩打扮都不惜工本,香水越用越高級。為了人造美貌,花大把錢的,遠遠不止是演員。上班白領,家庭主婦,女學生,都大有理由。

我們看到幾乎整個社會,至少已經“小康”的社會,都開始講究“藝術化”。至於化了以後,是否更藝術,就見仁見智,不好說了。有不少人已經討論過當今社會的“泛藝術化“。關鍵其實不在藝術,而在於娛樂。藝術現在只是娛樂工具。

如今的大眾傳媒,無論是電視還是報刊,必須經過感官刺激,通過藝術化,變成娛樂消費品,才能吸引大眾。媒體即消費娛樂,不娛樂的也要娛樂。幾十個電視臺競爭,電視節目就必須娛樂到底,不然是在競爭中自認失敗。央視的《讀書時間》,《非常接觸》,用了大量插科打諢來提高讀書節目的娛樂性,被稱為“披著書皮的娛樂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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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傳媒“全程娛樂”,做不到娛樂化,就失去觀眾點擊率收視率,就是任何事業的失敗。傳媒在報道“嚴肅問題”時,也不得不“藝術化”。可以用娛樂作家海巖的話表達這個“時代精神”:用娛樂化的心情,看娛樂化的時代。

當代的泛娛樂化,是全社會接受信息的方式,的確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只有承認失敗的商人,情人,敢於不藝術到底――這是一個娛樂沒商量的社會。

如此全面的娛樂化,造成的一個嚴重後果,是大家對任何嚴肅問題,只認好玩還是不好玩。人只是被娛樂的對象,就不必思考。娛樂形成了一個遊戲人生的烏托邦。全面的感官化,反而使感覺遲鈍。

藝術的膨脹,是藝術自身走形,正如昔日政治佔領一切陣地,必然培養一代政治怪胎。藝術本身被娛樂化,就失去了意義追求,變成藝術怪胎。一切非圖像的藝術,漸漸圖像化。例如搖滾樂走向視覺化,不得不配上煙火,舞蹈。古典音樂的堅持者,也樂於看到“表演性”的指揮。無法圖像化的文字,例如詩歌,就配上大量照片出版,變成圖文集。甚至一向以摹擬現實驕傲的電影,也娛樂得走出藝術邊界。在中國票房最高的電影,連個立得住的故事框架都不需要,變成銀幕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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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性藝術比現實簡明順暢光滑,沒有理解困難,現實反而變得不自然,不僅現實被遮蔽,現實的不在場也被遮蔽,表象與現實就不發生任何關係。中國的“賀歲片”,抽掉了現實,連抽換的痕跡都不留。圖個吉慶,博大眾一笑,感到生活樂滋滋,分享“盛世景象”,就行了。

藝術的泛藝術化,是正正得負,藝術不成其為藝術。一切成為無需內容的娛樂,成為供一樂的“戲說”,不想娛樂者簡直無所選擇。

天下究竟有沒有強盜?要電影回答這樣不好玩的問題,絕對是禁忌,除非導演橫下心準備讓觀眾膩煩。

本文刊載於《有個半島叫歐洲》

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

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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