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患癌,上門女婿拋棄岳母獨吞家產,卻不知早就落入妻子的圈套

妻子患癌,上門女婿拋棄岳母獨吞家產,卻不知早就落入妻子的圈套

一、癌

二十歲時的林芳曾想過,如果一個女人,到了四十歲,臉蛋沒了嬌羞紅潤,身形沒了窈窕緊緻,真真熬成了一個整日圍著鍋臺轉的黃臉婆老媽子。那麼,這個女人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二十歲的林芳是打死都不願意的。

那時的林芳想,如果自己到了四十歲,老了,醜了,該堅挺的都下垂了,她就削髮為尼,找個鄉下小廟隱世清修,再也不見人。再或者,她索性就不活了,把如花的生命定格在還未凋謝的年紀。既壯烈,又浪漫。

那個時候,她讀的是《紅樓夢》與《簡·愛》,喜歡的是瓊瑤和王安憶。

那時的林芳一定想不到,自己有天也會頂著一張膠原蛋白嚴重流失的麵皮,一臉煙火氣地每天圍著灶臺煎炒烹炸,而且還活得意猶未盡。

林芳看著手裡沾滿面粉的餃子皮,不禁走了神。

林芳今年三十九歲。確切地說,應該是三十九歲零十一個月——再有不到一個月,她就四十週歲了。不知為什麼,在今天這個時候,她突然想起了二十歲的自己。林芳搖搖頭,無奈又寬容地嘆了口氣。

二十歲的林芳當然不會明白,從某種程度上說,其實四十歲的林芳比二十歲的林芳活得更有意義。因為二十歲的林芳只是林芳,而四十歲的林芳除了是林芳,還是於建偉的妻子、於歡歡的母親。

林芳和於建偉結婚十六年,女兒於歡歡今年十五歲。十五歲的女孩兒,已經有了少女的模樣。她林芳該堅挺的地方雖然下垂了,但女兒該堅挺的地方卻堅挺了起來。就為這份傳家寶似的“堅挺”,四十歲的林芳也想好好活著。

可是,“想好好活著”和“好好活著”,能是一回事嗎?

林芳使勁嘆了口氣,捏上手裡的餃子皮。

餃子是韭菜餡的,於建偉最愛吃,於歡歡最不喜歡,所以林芳只在女兒不在家時做。於歡歡去了夏令營,下週一才回來。這一週,家裡吃晚飯的只有林芳、於建偉,以及林芳的母親劉桂芝。

從林芳結婚第一天起,她就過上了三口之家的生活。林芳的父親去世早,母親劉桂芝沒再嫁,一直跟著獨女林芳生活。後來有了歡歡,三口之家才順理成章升級成了四口。

此時家裡很靜,只有鍋中尚未燒開的水發出細微的嘶嘶聲。林芳從來沒留意,原來沒有歡歡的家,竟會安靜得如此可怕。

當然,也不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偶爾,會傳來一兩聲劉桂芝深沉的嘆息。林芳知道,這是她的老孃又在表達某種“不滿”。她抬頭看了眼時鐘,18點25,許是她包餃子時走神了太久,比平時開飯晚了二十分鐘。

接著,另一間屋裡的傳來於建偉摔摔打打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煩躁與忍耐。

水燒開了,林芳一股腦地將餃子倒進鍋裡。鍋裡恢復了平靜,白花花的餃子在水下躺著,像一排排被水泡脹的屍體。林芳突然覺得自己的手腳有點發脹,白花花的,像餃子。肚子也在發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分裂生長,墜墜的,她原來怎麼就沒注意呢?

十分鐘後,餃子上了桌。

“吃飯了。”林芳心不在焉地喊了一聲,自己在桌邊坐下,機械地往嘴裡塞了個餃子。她有心事。

劉桂芝和於建偉都從房裡出來。今年六十七歲的劉桂芝身體仍然健碩,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廣場舞能連跳兩個多小時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見林芳自己坐下先開吃了,劉桂芝上揚的嘴角微微一僵。

於建偉微皺著眉,徑直坐到林芳旁邊。這是於建偉標識性的表情,他本來就瘦,背還有點駝,再加上這副表情,像極一匹苦哈哈的瘦駱駝。

劉桂芝最看不上於建偉這副表情,趁他不注意,在背後狠狠瞪了他幾眼。

於建偉也許看見了,也許沒看見。他像個心如止水的僧人,鼻問口,口問心,一心只看盤裡的餃子。一口咬下去,於建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怎麼沒放蝦仁?”

“忘買了。”林芳心裡突然躥起一股火,沒好氣地說。

於建偉皺著眉又夾了一個餃子塞進嘴裡,“早讓你提前買點存在冰箱裡,你就不聽。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次韭菜餡餃子,要是歡歡想吃,你保準不能忘……”

林芳心裡那股火不可遏制地躥出來,“啪”的一聲,她將筷子拍在碗上。

“於建偉,你除了和我說‘你餓了’、‘今天吃什麼’、‘飯什麼時候能做好’,還能和我說的點別的嗎?能關心關心我嗎?你每天下班比我早半小時,回家就往床上一躺,還好意思要蝦仁?想吃你自己怎麼不動手!”

於建偉先是意外地一怔,隨即也一摔筷子,怒道:“你犯什麼病?你沒病沒災我關心你什麼?你又不是歡歡!”

印象裡,林芳能有十多年沒向於建偉發過脾氣了。

於建偉太瞭解林芳,也太瞭解劉桂芝了。林芳的軟肋就是她媽,而劉桂芝的軟肋,則是她只有林芳這一個女兒。

在劉桂芝的概念裡,沒有兒子,就得依仗於建偉這個姑爺養老。所以,只要有劉桂芝在,林芳就沒法和他吵。即使吵了,劉桂芝也會幫著於建偉息事寧人。

果然,劉桂芝一手夾著餃子,一手扯了下林芳的衣襟,“這點事發什麼火?男同志可不就得多吃點葷腥!再說,你是媳婦,做飯還不天經地義?你爸在那會兒,哪頓飯不是我做的?”

林芳望著母親一臉討好到近乎諂媚的神情,忽覺悲從中來。她一把甩開劉桂芝,聲音提高了八度,彷彿這樣就能把身體裡多出的那塊肉消化掉。

“什麼是天經地義?我就是犯病了!犯得還是大病!”她一指自己的肚子,瞪著眼睛尖叫,“瘤!知道嗎?瘤!”

劉桂芝和於建偉全都愣住了,討好與憤怒的表情都僵在臉上。

林芳終於崩潰了,眼淚止不住流出來,“大夫說了,很可能是癌!”

屋裡徒地安靜下來,只有“啪嗒”一聲,是劉桂芝夾著的餃子掉在了碗裡。

二、母親

林芳的病是在當天的年度體檢中發現的。被醫生叫住後,林芳對著B超結果發了半天呆。直到醫生推推她,她才恍恍惚惚地問了句:“大夫,我是得了癌症嗎?”

醫生的目光中滿是同情,“還不能確定惡性還是良性,你去做個切片,下週來拿結果。”

在走廊裡走出很遠,林芳才想起在手機上查了查“切片”的含義。

看完,她腦中只有一個字——“癌”。

要不是癌症,還用做這個嗎?可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歡歡怎麼辦?

林芳急了,她又返身走回診室,追著醫生問了不下十遍。醫生最後實在沒辦法,對她說:“只能說有50%的可能是癌症。”

50%!這不就等於變相告訴她,很有可能是癌症嗎?!

林芳請了一星期的假。從昨天晚飯後到今天下午,她一直躺在床上沒閤眼。她從未感覺如此虛弱,彷彿手腳都綁了千斤重擔。她還能活多久?三五年?一兩年?還是撐不過一年?四周靜得可怕,於建偉早早就上班去了,家裡只剩林芳和劉桂芝。

房門被推開,劉桂芝端著杯牛奶,躡手躡腳走進來。在床邊坐下,見林芳還大瞪著雙眼,她輕聲問:“還沒睡一會兒?本來身體就不行,這麼更熬完了。”

林芳沒說話,起身接過牛奶喝了一口。只聽劉桂芝深沉地嘆了口氣,接著說。

“要說咱娘倆的命,可真夠苦啊!當初你爸走了,就留下咱娘倆。現在你要在有個三長兩短,讓我一個老太婆可怎麼辦?這些年要沒有你,媽大字都不識幾個,不知道得靠什麼活……”

劉桂芝看了林芳一眼,見她雙眼空洞,對自己的話毫無反應,便又使勁嘆了口氣。

“要說你爸留給咱的,也就是那間平房。要沒那間平房,咱也不可能有現在這套回遷房。小芳啊,我知道你現在難受。但媽和你說句貼心的話,這房是咱家的財產,你要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不能便宜了於建偉!”

林芳的目光終於漸漸移向劉桂芝,帶著幾分遲鈍與不解,“媽,你這是什麼意思?”

劉桂芝恨鐵不成鋼地“嗨”了一聲,“你還不明白嗎!現在房子是你的名,將來你要是沒了,他是你丈夫,房本不得他擎著嗎?!就算不全是他的,也得分他一半。他現在才四十出頭,將來能不再找嗎?這怎麼說也是咱家的祖產,難道要白便宜了將來那小狐狸精……”

“媽!我這還沒確診呢!大夫說只有50%的可能!”林芳一下坐起來,她刻意把“只有”兩個字咬得很清楚。她自己也奇怪,當初覺得這50%大得像座大山,這會兒怎麼就成了她據理力爭的翻盤依據了呢?

“是!是沒確診!但這不也不踏實嗎!就不是癌,是瘤也得開刀啊!歡歡還小,你要是把房本改成我的名,我還能活幾年?將來不還全是你閨女的嗎……”

林芳看著劉桂芝。她富態的雙頰因激動顯得有點不自然的潮紅,雙眼隱約閃爍著鬥士一樣的光。林芳見過超市搞活動時,一群大媽瘋搶商品的神態,像極劉桂芝現在的模樣。

林芳在劉桂芝身邊生活了四十年,她太瞭解她了。她說為了房子以後能留給歡歡,未必是真心,但她擔心房子以後落到於建偉手裡,這倒是真的。

養老這件事,一直是劉桂芝的心病,以至林芳在這塊心病面前,也顯得無足輕重。

劉桂芝見林芳盯著她不說話,不知從哪掏出塊手絹,眼圈一紅,扯著腔調哭起來,“你是媽親生的,你生病媽能不心疼嗎!可媽心裡也苦啊!要是我那倆小兒還活著……”

林芳垂下眼,不敢再看劉桂芝咧嘴哀嚎的哭態,那哭態實在讓她窘迫且不寒而慄。

劉桂芝這種哭態,林芳不是第一次見。

她至今記得,劉桂芝第一次在她面前這樣哭,是在父親去世之後。那年林芳正讀高三,父親走得很急。父親是鋼鐵廠的工人,單位有體恤政策,給了她們一個“接班”的名額。

依照林芳的想法,她是不想去鋼鐵廠做工人的。就算考不上大學,讀箇中專,將來也比做工人強。

當時劉桂芝聽了她的想法,也像現在這樣,掏出塊手絹,坐在床上悲慼地哭起來,“工廠也是鐵飯碗,多少人想進進不來。你爸要是在,我當媽的難道不想你有出息?可現在就剩咱倆,我一個婦女,小學都沒念完,咱拿什麼讀書……”

林芳那時也垂了眼,沉默地聽著劉桂芝把哭訴演奏成了一曲交響樂。

她知道剛喪夫的母親心裡苦,劉桂芝鄉下出身,沒什麼文化,當家庭婦女的時間多過打工,經濟上一直指望父親。讓她一人到社會上扛起家庭重擔,她能扛得了嗎?就算她扛得了,小學文化的中年婦女到社會上又能做什麼?擺地攤?掃廁所?那林芳這麼讀書能心安嗎?

她不能不管自己的親媽。

那是林芳第一次感到生活的無助和絕望。她也是哭過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床上悄悄地落淚。

淚流過了,林芳就成了鋼鐵廠最年輕的女工人。

領導對她也算照顧,給她安排在環境還不錯的運行車間當學徒。穿上工人制服的林芳,圓圓的大眼睛再帶點嬰兒肥,不比穿校服的林芳難看。理所當然的,幫她說媒牽線的人也多起來。

那時的林芳對擇偶還是有點理想的,當然,這理想絕對不是於建偉。她的理想是鋼鐵廠附屬中學的一個男老師。

男老師姓徐,比林芳大五歲。他們是在哪兒認識的?林芳不記得了。

那時的林芳仍執拗地保持著一點“文氣”,包裡總裝著一本《紅樓夢》,在食堂吃完大鍋飯,或者在車間休息時,就拿出來讀上那麼一會兒。

她只記得在她聚精會神讀書時,小徐老師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猛不丁來了句:“呦,你也看《紅樓夢》?”

小徐老師個子很高,既不像廠裡工人那麼土氣,又不像社會青年那麼流氣。他總穿白襯衫和九十年代最流行的牛仔褲,襯衫的第一個釦子從來不繫,頭髮打理得像磁帶盒封面上的男歌星。

林芳第一眼就記住了他,深深刻在腦子裡,怎麼也抹不掉。

從那天起,他們總能“不期而遇”。後來,他們在工廠的廢鐵堆後面偷偷拉了手。再後來,小徐老師那臺鳳凰牌二八自行車的後座就成了林芳的專屬位置。

她永遠忘不了坐在他自行車後座上的感覺,微風吹起她細碎的發,夾著小徐老師白襯衫上殘留的洗衣粉香味兒,她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扶著他的腰,手心傳來他溫熱的體溫,暖洋洋的,像她微紅的臉。

林芳不知道劉桂芝是怎麼發現的她和小徐老師的事。她只知道,劉桂芝和她提起時,已經把小徐老師的家庭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小徐老師家境殷實,他是家裡獨子,上面有兩個姐姐,父母姐姐的工作都不錯。這原本是體面的家庭條件,可到了劉桂芝眼裡卻成了最大的缺點。

“他家就他一個,他父母不得指望他養老?你們結了婚,人家能帶著我一個孤老太婆過嗎?再說,就咱家這個條件,人家能瞧得起咱娘倆嗎?你要找,也得找個家裡兒子多的。沒有房子也沒關係,將來結婚結在咱家,還能以咱娘倆為重!”

林芳只覺一口氣堵在胸口,她想說:恐怕是能以你為重吧!

但她最終也沒說出口,因為劉桂芝又哭了。

她攥著手絹,將聲音揚得老高,像擰開的老式戲匣子,“咱娘倆的命苦啊,身邊也沒一個男人!要是我那兩個兒子在,我也不用難為我閨女……”

其實劉桂芝除了林芳,還懷過兩個兒子,但都不幸早產夭折。林芳不是不同情母親,她知道父親的離世讓屢受喪子之痛的母親沒了最後的安全感,她也知道現在自己成了母親能抓住的唯一稻草。

但林芳還是反抗了。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沒順母親的意。娘倆在不足二十平米的平房裡較上了勁,一個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個坐在床邊連哭帶嚎。幾天折騰下來,原本就有胃炎的林芳連氣帶餓,突發了急性胃穿孔。

當一口鮮血猛地從嘴裡吐出時,林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那個二十幾歲,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林芳,已經死了。

所以,當她躺在病床上睜開眼時,對劉桂芝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媽,都聽你的。我找個什麼樣的,全都聽你的。”

床邊的劉桂芝聽到她的話,雙頰立馬因激動而顯出一點不自然的潮紅,眼裡隱約閃現出滿足的、驚喜的光,彷彿在某種搶購物資的戰爭中剛剛得勝歸來。

後來,林芳成了廠裡的奇談。人家姑娘都想找個家庭條件好的,只有林芳,一定要找個“門當戶對”的。還最好是連房子都沒有,能和丈母孃同住的。

那麼小徐老師的後來呢?林芳不知道,也沒敢問。很久以後她才聽說,他與她分手後就辭了職,一個人去南方下海經商了。

然而此時,彷彿哀樂般,劉桂芝的哭腔仍在繼續。

林芳終於扛不住了。

“行了,媽,都聽你的。不管確診結果是不是癌症,房子都改成你的名。”

三、丈夫

晚上於建偉下班回來,第一次主動進了廚房。

其實於建偉的廚藝還可以,剛結婚時,甚至還主動請纓要做“家庭廚師長”。但因為劉桂芝對林芳說,讓女婿伺候,顯得她這當老人的太沒正事兒。再加上有了歡歡,家庭分工就變成了劉桂芝帶孩子,林芳做飯做家務,於建偉偶爾出出力氣。

於建偉是劉桂芝嚴格把關選出的“合格”女婿。家裡兄弟三人,兩個哥哥結了婚還得住單位宿舍,更別提身為老小的於建偉了。所以當聽說要和丈母孃一起住時,於建偉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起初於建偉對劉桂芝也挺孝順,可日子一長,就有了矛盾。

那時於建偉年輕,生龍活虎的大小夥子,在床上不弄個翻江倒海不肯罷休。有一次,他和林芳那件事辦得正起勁兒,也不知晚上起夜的劉桂芝是怎麼想的,聽到動靜後竟貼在兩人門上偷聽起來。結果一個不小心,腳踢到了一旁的落地燈,嚇得於建偉一下就洩了氣。

事情以林芳代母親向於建偉道歉而告終,可從此劉桂芝和於建偉之間就有了芥蒂。那一段時間,於建偉能出去的時候絕對不在家,能沉默的時候絕對不說話。以至劉桂芝覺得,這個姑爺是在外面“有人”了。她甚至還替林芳披掛上陣,在於建偉回家的必經之路“蹲點”。

結果可想而知。

被於建偉發現後,他和劉桂芝大吵了一架,甚至提出要和林芳離婚。

自認為理直氣壯的劉桂芝原本還鬥志昂揚,可一聽說於建偉要離婚,立馬洩了氣,立刻既賠不是又賠小心。

事後劉桂芝免不了向林芳哭訴:她這全是為了林芳忍辱負重,要是真離了,她們娘倆帶著剛出生不久的歡歡,三個女人怎麼過?

這一仗,確立了於建偉在家庭內部的絕對地位。他算是摸清了劉桂芝的脾氣,他只要把“離婚”這個詞處理得恰到好處,劉桂芝就萬事好商量。

於建偉當然知道劉桂芝對自己的不滿,但不滿又能怎樣?還不得靠著他養老送終?最多背地裡瞪他幾眼,又不疼不癢。再說,忍受這樣一個極品丈母孃,自己也算做出了天大的“犧牲”!

草草吃過晚飯,於建偉回到臥室。他們住的是小兩室的回遷房,滿打滿算也就六十平。大屋給了劉桂芝和歡歡,於建偉和林芳住小屋,除去雙人床和衣櫃,也就能放下一隻床頭櫃。

林芳躺在床上,雙眼微腫,顯然是哭過了。於建偉坐在床邊,心裡掂量著措辭。

“你也別太著急,不是還沒確診嗎?其實和你一樣,昨晚我也一夜沒睡。想我老家的表姑,去年也查出了癌症。連治療帶化療,砸進去好幾十萬,連房都賣了。老太太罪沒少遭,最後人還是沒保住,不到一年就走了……

“要說人這一輩子也挺沒意思,辛辛苦苦幾十年,最後攢點家底一場病又全掫進去了,保不齊還連帶著坑了兒女……”

於建偉住了口,因為他見林芳盯著他,眼神明晃晃的像兩把刀子。他連忙擺擺手,“你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要真確診了,咱能治一定儘量治。我是想說,咱不是還有歡歡嗎?好歹這房子給孩子留著。”

林芳的目光收回來,直直盯著天花板,臉上沒一點表情,“放心吧,就是我真得了絕症,也不會賣房子。房子得改成我媽的名,留給她。”

“什麼?!”於建偉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嗓子尖得像個女人,“要留也得留給我和歡歡,什麼時候能輪到她呀!”

林芳依舊面無表情,“房子回遷前是我家的平房,要論也是我爸留給我媽的。再說,我媽也沒有別的親人,以後房子還是歡歡的。”

“放屁!你家那破平房還不到二十平,這房子回遷後添的四十平那是我攢下的錢,你還真當我是上門女婿了?!”

林芳扭過頭,看了他好一會才說:“於建偉,我還沒死呢,用不用我拿計算器先一平米一平米的幫你算好?”

於建偉攥著拳頭,腦門的青筋繃得老高。他的鼻翼煽動著,兩條熱烘烘的粗氣從大張的鼻孔中噴出來——那樣子更像駱駝了。

他這副德行林芳不是沒見過,每次他和她動手前,都是這副表情。

是的,動手。

林芳和劉桂芝都沒想到,看上去老實巴交的於建偉會是個打老婆的主。

他第一次對她動手,是在他們剛結婚不到一年時。

那時家裡還是林芳管錢,新婚的小兩口本就沒什麼積蓄,於建偉的兩個哥哥卻還總隔三差五地向他們借錢。不是今天孩子生病,就是明天有親戚投奔,就連換輛自行車,都得先來於建偉這“集資”。

最後林芳實在忍不住,和於建偉吵起來。哪知林芳才說了他哥哥兩句半不是,於建偉竟抬手就給了她一耳光。

林芳先是蒙了,就是劉桂芝,也從沒動過她一個手指頭啊!隨後她終於反應過來,尖叫著撲到於建偉身上連捶帶打。於建偉也沒客氣,該扯頭髮扯頭髮,該揮拳頭揮拳頭。

劉桂芝也被驚動了,她從屋裡跑出來,拖鞋都沒顧得上穿。可令林芳想不到的是,劉桂芝竟然既沒護著林芳,也沒呵斥於建偉。而是一把牢牢將林芳拉住,好似於建偉才是弱勢一方!

手下沒了反抗,於建偉的拳頭又在林芳身上錘好幾下才剎住車。

那時的林芳,比不得不放棄學業時還絕望。她腦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離婚”。

劉桂芝又舉著手絹哭得前仰後合,她說:“閨女咱就任認命吧!女人離了婚就不值錢了。媽這輩子就守你一個,你身邊再沒個男人,咱娘倆孤兒寡母可怎麼活?”

林芳沒和於建偉離婚。

不是因為劉桂芝,而是因為林芳發現自己懷孕了。和所有母親一樣,她希望孩子能有個完整的家庭。更希望孩子不要看見劉桂芝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態,不要看見於建偉野驢一樣對自己大打出手——她的一生已經毀了,她不能再毀了孩子的一生。

她將家庭的財政大權全部交給了於建偉,只要能維持家庭的和諧,哪怕只是表面的和諧,她也願意做出任何讓步。

都說男人對女人動手只有兩次,一個是一零次,一個是無數次。

於建偉並沒因孩子出生而徹底改掉動手的惡習。但因為有了孩子,兩人常常是在臥室兩分鐘解決戰鬥。常常是於建偉猛地將林芳按到床上,雙手掐住她的脖子直到她服軟才鬆開手。整個過程毫無聲息,好似一部短小精悍的默片。

因此,當於建偉攥著拳頭,怒目圓睜地瞪著林芳時,她一點都不懷疑對方會突然撲上來掐住自己的脖子。

不過,這次於建偉竟驚破天荒地沒動。他只是怒目瞪了林芳良久,最後甩下一句:“你和你媽就從來沒把我當過一家人!”就出了臥室。

不大的客廳裡傳來於建偉摔摔打打的聲音,緊接著,另一間屋裡傳出劉桂芝此起彼伏的嘆氣聲。這麼多年來,這已成了於建偉與劉桂芝彼此表達不滿的方式。

那麼林芳呢?林芳的不滿怎麼表達?

床上的林芳側過頭,一串淚水流了下來。

四、女兒

於歡歡是星期五晚上到的家。一進門,她就敏感地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但對於家裡的氣氛,於歡歡從來不甚關心。所以當林芳強顏歡笑地迎了出來時,她依舊歡天喜地地撲了過去。

三個大人已經商量好,不將林芳生病的事告訴孩子。林芳仍和往常一樣,從廚房端出早就煲好的湯,看著於歡歡吸溜吸溜喝到見底,才滿意地露出笑容。

晚飯後,於歡歡忙著寫老師佈置的夏令營感悟。林芳和往常一樣,坐在一旁邊輔導邊監督。

林芳從來沒像現在這樣,覺得孩子是見一秒少一秒。萬一確診了是癌症,她們母女還能有多少好日子?

她端著水杯,盯著於歡歡發呆。才一週沒見,歡歡似乎又長大了一點,皮膚被曬得微黑,一張娃娃臉上一雙水靈靈的圓眼睛,像極年輕時的林芳。

於歡歡被盯得有點發毛,她眼皮不抬,手裡的筆也沒停,“媽,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瞎說!媽能有什麼心事。”林芳掩飾地渴了一口水。

於歡歡似乎更覺察出問題,她停了筆,背靠在椅子上,以一種大人似的目光審視著林芳。半天,她突然笑了,“媽,你知道有時候我覺得你像什麼嗎?”

“像什麼?”

於歡歡調皮地眨眨眼,“像癌症晚期患者!”

林芳一口水差點沒噴出來,於歡歡咯咯笑彎了腰。林芳咳了好一會兒,才平定了氣息,問出一句:“為什麼呀?”

於歡歡突然止了笑,一本正經地問:“媽,你說你愛我爸嗎?”

她當然不愛於建偉。

她嫁給他,完全是聽從了劉桂芝的安排,甚至有那麼點自暴自棄的意思。既然嫁不了自己最愛的人,忍著熬著,嫁誰不是一樣的呢?

沒得到林芳的答案,於歡歡卻自顧自說起來:“你不用裝了。我知道你不愛我爸,我爸也不愛你。我爸要是愛你,能你少幹一點家務活,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嗎?你要是愛我爸,能一天對他愛理不理嗎?別以為你們天天在臥室裡‘打擂臺’我不知道!你說你們在我面前裝著不累嗎?”

林芳愣住了,她甚至有點驚恐地看著女兒。她是怎麼知道的呢?她知道了,那自己辛辛苦苦為她營造的“幸福假象”,豈不早就破滅了?

於歡歡像是看出了林芳的心思,撇撇嘴,“我又不是傻子!媽,知道我為什麼說你像癌症晚期患者嗎?因為我覺得你生活得特別絕望,特別生無可戀,就像天天在咬著牙忍受折磨。可咱為什麼要這樣呢?你知道你患的這叫什麼嗎?這叫‘心癌’、‘精神癌’、‘生活癌’!晚期!”

女兒的話像一道道炸雷,生生劈在林芳心上。

“可是你難道不明白,媽這都是為了你呀!”她突然覺得很委屈,就像熱戀貼了冷屁股,自作多情為女兒付出那麼多,女兒卻不領情!

“這就是問題所在呀!”於歡歡扭過身子面對林芳,稚氣而嚴肅地說,“媽,你難道沒發現嗎?你的問題就是,你總是在為別人活!可你信不信,我敢打賭,假如你有天得了絕症,我爸和姥姥首先關心的絕對不是你的身體,而是怎麼分家產!”

他們可不是已經這麼做了嗎?

林芳的心狠狠一顫,彷彿所有的信仰一瞬間全部崩塌。是啊!她的順從與犧牲,換來的卻都是理所當然。她滿足了母親,忍受著丈夫,自以為也愛護了女兒,可她自己呢?她自己早已被自己放棄……

“可是不這樣,又能怎麼樣呢?”林芳像在問女兒,也像在問自己。

於歡歡聽她這樣問,試探地說:“我覺得吧,既然你和我爸都過得不痛快,還不如離了得了……”

“離婚?!”林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這話是出自十五歲女兒的口。

於歡歡不等林芳開口,趕忙繼續說:“不用說我開學就初三了,你們怕影響我學習。說不定家裡沒了現在這些摔摔打打和唉聲嘆氣,我能考得更好呢!又沒人規定父母離異的孩子一定是差生。

“也別說你們在一起將就都是為了我。我可不想等你老了,整天苦大仇深地和我說這輩子都為我犧牲了,我可承受不起。再說了,如果你把生活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以後又拿這個希望來要求我,那和我姥姥還有什麼區別?”

聽於歡歡連珠炮似的說完,林芳張了幾張的嘴又閉上了。她應該說什麼呢?一個十五歲的孩子都能看明白的道理,她聽不明白嗎?

於歡歡見媽媽不說話,懂事地握住林芳的手,“媽,其實我就是想和你說,你沒必要為了姥姥或者我犧牲自己。我也希望你們都能幸福快樂,如果你們在一起,過得不幸福、不快樂,離婚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算你們分開了,你閨女我一樣也能活得健康自信。

“你也不用擔心姥姥,她那些都是舊思想,女孩為什麼就不能養老了?我聽班裡的同學講,他們家裡老人生病了,都是媽媽在床前伺候。你要是和我爸真分開了,我就和你一起照顧姥姥!”

林芳的眼眶紅了,她之前從未探究過十五歲女兒的內心世界,只是一廂情願地做著那些自認為“為女兒好”的事。可原來,她為女兒製造的“幸福”假象,早就被這個十五歲的女孩識破了,並且比自己更加瀟灑透徹地接受了它。

難道,真的是她錯了嗎?

五、新生

取診斷結果時,林芳悄悄提前一天去了醫院。她是故意的,為的是不帶上家屬。

那晚和女兒談完,林芳突然就釋然了,似乎看透了生死,對“50%”這個數據沒了絲毫的恐懼。

她到了醫院,診斷結果已經出來了,是良性。

醫生對林芳印象深刻,反倒比她還激動。林芳只是望著診斷書笑了笑,平靜地問了問摘除良性腫瘤的手術事宜。

身體的病症能割去,可生活的呢?

林芳掐著診斷報告從診室出來,若有所思地走著。

醫院的走廊很長,寬敞且明亮。忽然,她在窗邊停住了腳步。窗外的小路上,一個少年騎著單車疾馳而過。他穿著白襯衫與牛仔褲,校服上衣搭在前面的車扶手上。單車後座上坐著一個少女,也是一身校服,書包反背在胸前,單手扶著少年的腰。

少年車騎得很快,林芳沒看清他們的樣貌,只看見少年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來,雪白雪白的,林芳彷彿聞到了上面殘留的洗衣粉香味兒。

直到少年的身影騎出老遠,林芳仍舊佇立在窗前——她在玻璃的反光中看見了自己的臉。

那臉有點蒼白,褪去了嬰兒肥,變成了端莊的六角臉型。圓圓的眼,五官還是很耐看,只是多了兩條微重的法令紋。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自己。

林芳凝視著玻璃中那個不甚清晰的影,良久良久。

回到家,她佈下一個局,只等於建偉自己鑽進來·····(小說名:《林芳的絕症》,作者:倩女不離魂。來自:每天讀點故事,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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