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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情与风骨并存，
她担得起“演员”二字
vol.073
许晴凭借《邪不压正》中唐凤仪一角，提名金马奖最佳女配。
想到唐小姐，很多人脑子里浮现的想必都是许晴的臀或腰，一闪而过的形容词都与性感有关。
的确。
影片中，唐凤仪是北平年间最出色的名媛之一，她是大权在握的警察局局长朱潜龙（廖凡 饰）的情妇，身材和脸就是她的辨识度。
可，她的演绎当真只有这一层吗？
单看到性感，就太不公平了——
不管是对角色，还是演员。
塑造好唐小姐这一人物，得由浅入深。
许晴必须首先在外在打扮与行事方式上极具性诱惑力，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递给对方“欲望”的信息，引起他们的“性”趣，这个角色才能站得住脚。
肉体，是唐凤仪这个从剑桥留学归来的女人身上最醒目的价值——
那个世界，读书人没有地位。这是时代背景。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一点。
她虽然有才华有头脑，还是心甘情愿做了朱潜龙的情妇，但是这也埋下了一个引子，那就是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妓女，她是一个能思考的人。
她虽然只是去亨德勒大夫的诊所里打针，还是下意识地勾引小亨德勒大夫，也就是李天然（彭于晏 饰）——
比如在李天然去取药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地就脱掉了内裤，挂在一旁，露出了雪白的大腿和屁股，等对方给自己打针。
这种“不体面”的行为，在唐凤仪这里，毫无压力。
为什么？
她其实明明是不需要勾引李天然的。
但这就是我们在进入唐凤仪这个角色时，需要理解的、属于她的生存哲学——
巨大的不安和习惯性的伪装。
所有人在唐凤仪面前看到的唐凤仪，都是她设计好的表演：
风骚、顺从。
你看到的，是她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不信你们看许晴的演绎，她总是“皮笑肉不笑”地与人交流和献媚，看似娇嗔，实际上她才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你不可能走进她的内心。
这是许晴给这个角色做的出厂设定。
所以什么打针、什么69，甚至什么名声，那些东西本质上不是唐凤仪真正在乎的。
那么她在乎什么呢？
一个人在乎的东西，组成了她的灵魂。
唐凤仪在乎的，有三件事：
生死。
尊严。
爱情。
我们一点点儿说，许晴是如何把这个人物构建起来的。
生死
《邪不压正》中，许晴与廖凡的对手戏总是绕不开一件事——
唐凤仪缠着朱潜龙，求他给自己转正。
一开始我们很容易以为，这是一名“女结婚员”——
没有男人便不能独活。
可她第二次找李天然打针时，解释了这背后的原因：
按照朱潜龙家的规矩，如果朱潜龙死了，只有正房才能不陪葬。
换句话说，唐凤仪之所以心急火燎地想要转正，是因为：
一、她判定朱潜龙会死，她不看好朱潜龙的光复大业。
二、她想活着。
这体现出唐小姐的智慧。
这名海派留学生，她是看得清政治和时局的，她知道一个腐败、外强中干的政权将面临怎样的风暴，所以她要做好准备。
活着，是她第一顺位的事情。
所以我会认为唐凤仪这个角色，许晴做得最好的一点就是：
她读解过唐凤仪的人物行为逻辑后，在虚实之间进行了非常有态度的处理。
实际上，唐小姐其实是个戏份很少、角色很虚的人。
她的作用是设定性的——
她的臀上先天聚集了矛盾，而在角色上空间很小，不就是个高级情妇嘛。
但是她很聪明地拉开了人物的真真假假：
朱潜龙在家收拾好枪支，准备去杀李天然时，唐凤仪正在家喝酒，朱潜龙过来，她不动声色，但是有一个很漂亮的瞟眼。
这一秒钟的瞟眼，是做得非常非常到位的。
一则，体现出她对于朱潜龙的防备和不信任；二则，她对朱潜龙的温顺是一种表演。
什么人才懂得表演？需要保护自己的聪明人。
包括后面有一场戏。
朱潜龙把唐凤仪带到了刑讯室逼问其臀部的印章何来，唐凤仪短暂地挣扎后，迅速“投降”，招出了李天然。
值得注意的是——
在极端慌乱的情况下，她依然不忘跟朱潜龙说，自己是因为爱他、因为要测试他们的爱情，所以才会发生这些事的。
这又何尝不是在演戏？
唐凤仪的清醒，跟她的性感一样，是骨子里的。
前面她越是顾着保全自己，后面去给关巧红（周韵 饰）通风报信，才越是立住了人物——
因为唐小姐是非常珍惜生命的人，她去救李天然，就说明了李天然在她心里的重要。
纵使怕死，但她更不愿意背叛自己“喜欢”的意志。
面对关巧红，她吃醋。
但是她小气吗？
并没有。
她知道在生死关头，什么是主、什么是次，她在那黑夜中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但是又极其不易察觉。
关：这不会是个圈套吧
唐：就是圈套，他们要抓住李天然
这种虚实有度的拿捏，形成了人物极大的张力。
在生死这个课题下，许晴旗帜鲜明地做出了唐凤仪这个人物的双面：
朱潜龙面前，她始终体现出一种莫大的“表演性”，性感愚蠢，是个男性玩具。
唯独在李天然的存留生死，和后面自己的尊严受到挑战、以及最后的死亡这三件事上，她才表现出一种真实的“严肃性”，她有勇有谋，只是时代弄人。
许晴在反复地告诉观众，唐凤仪这个人，有非常丰富且独立的精神世界。
那么她是如何表现唐小姐精神世界的呢？
尊严
有一场戏，相信看过《邪不压正》的人，都不会忘记。
那就是李天然在唐凤仪的臀部上盖上了“根本之印”之后，他的父亲亨德勒准备回美国，于是朱潜龙就在东交民巷的使馆区组了个酒局，唐凤仪作陪。
酒局上，朱潜龙揪着唐凤仪屁股上的印，当众问个没完没了。
唐凤仪觉得很屈辱，但还是低眉顺眼地服务着自己的老爷，带着她惯性的笑：“酒冻好了”，试图转移话题。
没料到，朱潜龙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
唐凤仪怒目圆瞪，这是她在这个电影里第一次表现出愤怒的倾向。
这种愤怒首先是有原因的，其次是有铺垫的。
唐凤仪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海归女性，在这场酒局的戏，她戴上了眼镜，这也是许晴在这部电影里，唯一一次戴眼镜，为什么——
这副眼镜，是一种知识与文化的象征。
什么人最在乎自己尊严？读书人。
此刻，唐凤仪在这个优雅的外国酒馆里，身份就是读书人，换句话说，她是有尊严的。但是朱潜龙偏偏在不停地挑战她的尊严。
三番五次，朱潜龙当着好几个陌生男人的面拿她的臀部说事儿，甚至让她脱掉裤子、肆无忌惮地开黄腔，这让她极度不适。
这种不适，许晴做了很多层次的铺垫。
尴尬。
停止喝酒试图用眼神抗议。
苦笑。
皮笑肉不笑。
最后，朱潜龙的耳光引来了不允许打女人的法国人，唐凤仪终于爆发，把对方的耳光打了回去。
她的愤怒在朱潜龙的那一巴掌下到达了顶点，她体现出一种很“不唐凤仪”的怒气，但是随后就转身跟法国人说：
“这回公平了吧。”
她还是在给朱潜龙解围，给大家找台阶。
这回公平了吧
这就是唐凤仪。
她首先是朱潜龙的情妇，然后才是她自己。
这场戏，朱潜龙对她进行的侮辱所引起她的强烈心理反应，证明了
她本质上不是一个精神上依附他人的人。一个普通的妓女或者没有自我的情妇，对于男人的侮辱，一定是表现出极大的适应性的。
唐凤仪没有，她不可能适应——
她是独立的、有尊严的、有精神世界的。
至此，我们在这两场戏（打针、打耳光）中，就看到了许晴塑造的唐凤仪的两个面貌：
没有骨头的，风骚妖娆、以交易肉体为生；
具有骨头的，文雅智慧、以交易肉体为耻。
这是具有矛盾性的两方面，也是唐凤仪这个人物最根本的悲剧性——
她与那个时代之间，有着太深的隔阂。
她没办法有尊严地活。
六国饭店这场戏，是唐凤仪“尊严的破产”。
可是彻底摧毁一个有着强大自我的女性，不简单。
你夺走她的安全感也好、自尊心也罢，她还有一重更高贵的指望——
爱情
唐小姐作为女二，她和李天然的爱情并不曾落地。
可就在这极其有限的对手戏中，许晴表现出来的是更极致的诱惑与更心碎的脆弱。
一开始，她撩李天然也只是“表演”。
首次亮相，许晴就很准确——
大幕拉开，饱满的笑容、挺拔的身姿，都在告诉你，表演开始。
之后和李天然的互动，也都在强调同一件事。
比如，“69？excited！”意味深长的玩笑；
比如，略显浮夸的轻轻一“嗯”；
再比如，她在裁缝铺见到李天然的时候说：“我喜欢穿男装，上次打针的时候，我穿的就是男装啊。”
实际上她穿的是旗袍OK?
“表演”状态的唐小姐，真的谈不上真诚，也谈不上虚伪，她就像一个谜语，看不透的。
她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爱情寄望于李天然的呢？当她“严肃”起来的时候。
她煞有介事地跟李天然说：
剑桥的同学说
新的冰川期就要来临，海平面不断下降
那个时候，南半球就属于咱们两个的
咱们可以每天晒着太阳、每天生着娃
活生生地生出个国家来
……
这段话听着天真。
可联想到当时的内外局势，却很是凄凉——
一来，日军兵临城下，朱潜龙根本没有胜算。
二来，李天然心里根本就没她。
下一个镜头，李天然披着床单就从窗户跑掉了。
所以啊，她这话根本不是对李天然说的。
她只是单纯对着自己喜爱的男人，说一说心中对于光明与幸福的无尽期望：
在这个属于她幻想的“爱情符号”面前，她真挚又虔诚。
透过这段看起来荒唐的爱情宣言，你会看到唐凤仪内心的朴素：
晒太阳和生娃，她想要的幸福。
只可惜，佳人乱世，柳絮浮萍。
唐凤仪在乎自己的尊严、自己的生命，还在乎自己的爱情。
可她的聪明和清醒注定了她的悲剧——
到了故事的最后，她或许还能想办法活下来，但是没有尊严、没有爱情，也没有了希望，看上去她是不得不死，而事实上，是她放弃了“活着”。
因为她活了一辈子，什么也没有。不会有了。
唐凤仪跳下城墙这场戏，配乐是多尼采蒂《爱情的灵药》中的一曲，名为《偷洒一滴泪》。
许晴可能在演的时候，是不知道会配这样的音乐的。
但是她纵身一跃的时候，有一个微笑。
导演给的是全景镜头，实际上看不大清她的脸，可她的嘴角是上扬的。
她的尊严破产了，她的爱情破产了，她的生命的破产与消逝，成为了一件不用挣扎的事情。
越是察觉到唐凤仪的人生被动，越是明白这首曲子与唐凤仪人生的契合——
她是那个黑暗的世界里，被悄悄牺牲掉的美丽。
从外在的充分伪装，到内在的充分坍塌，许晴用非常有限的篇幅，在姜文那种极具形式感与个人风格的限制下，把唐凤仪这个小角色在时代浪潮下的呼吸，做得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并且心痛，我认为正是金马会选择她入围的理由。
透过许晴的表演，我所记住的不是任何身体的诱惑或者情欲的浸泡，而是一声莫大的叹息。
叹息个体的渺小。
叹息女性的迷惘。
甚至也叹息姜文导演过于强烈的个人风格，很大程度上也限制了演员的发挥（比如说台词方面），以至于角色没有臻于完美：
相信老读者都记得我曾经在《邪不压正》刚上映时，写过一篇文章叫：
在那个设定里，我们就能看到，其实唐凤仪这个角色的空间的确非常小。而且姜文从《让子弹飞》开始强化的这种“弹簧”一样的台词说法，是极大程度上渲染导演个人风格，但也极大程度上伤害角色的——
不是所有角色都适合那样说话。
所以，其实即使这次许晴拿出了自己作为一个优秀演员的自我修养来处理自己的角色，但是我觉得她或许也并没有拿奖胜算。
这是我有些为她感到惋惜的。但是这也是演员这行的被动性与残酷性之所在：角色的成功，是导演、编剧和演员共同的成功。
也许这一次许晴并不能拿下金马女配的奖杯，但是说实话，她确实证明了《花儿与少年》中的许晴不等于“演员许晴”，这么多年磨砺，她如今确担得起演员二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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