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聽多是少年情
香塵
附近有許多香樟樹、女貞樹、以及紅葉李，它們的果子是白頭翁喜愛的飽腹之物。久而久之，便有一群白頭翁棲居了下來，樹枝上、欄杆上、屋簷上、還有路上，總能見到它們或靜止或蹦跳的身影。
我在頂樓露臺上種了不少草木與多肉植物，原以為不關鳥事，可現實殘酷地證明了處處都是鳥事，白頭翁們總愛飛來啄那些新發的葉芽。最慘是兩盆菊花，自春天開始，屢發芽屢被啄，如今依然還光禿禿地在努力發芽中，今年的花事估計是沒啥希望了。還有波斯菊，當初撒了一包種子，出了上百棵小苗，最後成長起來的漏啄之苗只剩八棵。即便如此，我還是暗地慶幸著，慶幸它們口下留情沒有去啄我的那些心頭好，便是一盆盆的多肉們。或許是母親的法子起了效，她讓我在花架上系兩個紅色馬夾袋，說鳥雀怕紅色，還怕風吹塑料袋的嘩啦嘩啦聲。
白頭翁是比麻雀更膽大的鳥，絲毫不懼人，通常我蒔弄花草時，它們就在兩三米遠的欄杆上搔首弄姿，時不時鳴叫幾聲。最近，一缸碗蓮成了它們的飲水源，很多次，近到我就站在缸前，還會有白頭翁悠然站在缸沿，或臨波照影，或吃吃水，啄啄蓮葉，儼然一幅活潑靈動的嬉水圖。我索性靜立一旁，能看上良久，嘰啾哩嗆，嘰啾哩嗆，它也會憨憨地看看我，朝我叫得很親切。
兒時，白頭翁和麻雀一樣，經常會誤入房屋內，於是忙把門窗緊閉上，去追趕四處逃竄撲稜的它們，直至捉到。麻雀氣性大，不吃不喝，寧死不屈，所以養不活。白頭翁相對好養，但小孩哪有常性，最後也是死路一條。死了就死了吧，一扔了事，反正，還能再抓來活口，繼續養著玩。
有年秋天，我在屋內捉到一隻白頭翁，用線拴了腳，另一頭綁在窗欞上，給它水和飯，它居然是拒絕的。第二天早晨去看，見它安靜地蹲在窗沿邊，讓我吃驚的是，外面的窗沿上居然也有一隻白頭翁正蹲著，它們隔著透明的窗玻璃，頭依偎著頭，不聲不響，演繹著一出生死相依不離不棄。於是我起了惻隱之心，剪了線，推開窗，把它放到外面的窗沿上，或是之前逃竄掙扎時傷了翅膀又或是被線勒傷了腳，它一起飛就栽倒在地，另一隻便圍繞著它不斷盤旋鳴叫，最後只能降落下來陪它慢慢跳進草叢裡。
黃昏時，我突然莫名擔心它們會被野貓吃掉，便去那邊尋找，終於在一截落地的枯枝上發現它倆，肩並肩蹲著，還相互縮著脖子依偎且呢喃著。見我伸手去捉，它們也不躲不避，只發出幾聲急促的哀鳴。我爬上自家樓房的房頂，用稻草鋪了一處地方，安頓下它們，並留了水和飯粒。我覺得，等養好傷，它們便又是一對在天飛翔的比翼鳥。可是事與願違，過了一夜，我再去屋頂上探望時，它們雖然還保持緊緊依偎的模樣，但已成兩具冰冷僵硬的屍體。怎麼會是這結果呢？我呆呆望著它們頭頂的白羽如望見一場深寒大雪，我的內心極為震動且傷感起來。從此，再也不抓捕任何鳥雀來嬉戲玩弄了。
現在，有了白頭翁做鄰居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睡不得懶覺。往往太陽還沒出來時，它們已開始發聲，嘰啾哩嗆，嘰啾哩嗆，聲音嫩生生的，清脆又迤邐，怪不得有詩句形容說“羽輩誤教推皓首，細聽多是少年情。”一旦白頭翁起了頭，喜鵲麻雀也紛紛加入這清晨的大合唱，雖然這大合唱聽來確實聒噪，可白頭翁不在乎，麻雀喜鵲更是不在乎。至於厭煩在乎的那些人，關我們鳥事？
但我是打心底喜歡它們的，在露臺閒坐或澆花時偶爾也會學一下它們的叫聲與之相呼應，它們就停在附近的欄杆上，用孩子一樣純淨的眼睛毫不怯懦地面對這個人世間，今朝時光今朝樂，何須煩愁明日事。每天的四周有如此的鳥語花香，我便好像有了一團團生氣相伴，病痛宅寂的時光也憑添了幾許生動，嘰啾哩嗆，嘰啾哩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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