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文壇也是注重形式技巧的講究,以繁縟綺麗爲特徵

西晉文壇也是注重形式技巧的講究,以繁縟綺麗為特徵

與太康詩壇“採縟於正始,力柔於建安”相類,西晉文壇也是注重形式技巧的講究,以繁縟綺麗為特徵。其時文章諸體皆備,也不乏情文兼善之作。如李密《陳情表》,張載《劍閣銘》,陸機《吊魏武帝文》、《辯亡論》,潘岳《馬汧督誄》、《哀永逝文》等,均為傳世名篇。《文賦》中論到各種文體時,已從理論上注意到其各自不同的藝術特色:“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悽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閒雅,說煒曄而譎狂。”東晉則受玄言詩影響,文采趨於平淡,然亦有王羲之《蘭亭集序》,陶淵明《桃花源記》、《五柳先生傳》等佳作問世。兩晉散文成就較高者,仍為潘岳、陸機。

潘岳的哀誄之作最為優秀。正如他的《悼亡詩》、《悼亡賦》都以深情綿邈著稱一樣,他的悼亡之文也寫得情深辭茂,做到了“纏綿而悽愴”。如他的《哀永逝文》寫到為妻子送殯路上的感受:

思其人兮已滅,覽餘跡兮未夷。昔同塗兮今異世,憶舊歡兮增新悲。謂原隰兮無畔,謂川流兮無岸。望山兮寥廓,臨水兮浩汗。視天日兮蒼茫,面邑里兮蕭散。匪外物兮或改,固歡哀兮情換。

哀痛摧心,河山為之變色,以我之悲情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真切生動地表達了作者的慟悼之情。

陸機才高學富,因此為文辭藻富贍,善於用典,又因他自覺追求文章形式之美,所以又工於駢偶。他的很多文章已接近成熟的駢文。惜當時四聲之說未開,所以僅在聲律上略欠一籌。他的《演連珠》50首,無論是辭藻、用事、對偶都十分精巧繁麗。

對仗頗工,用典頻數,八句之中,連用七典,且多四六對句,幾乎與南朝駢文一致,只是聲調相對未諧。其《豪士賦序》一篇之中,對句佔三分之二,用典佔三分之一,洵為南朝駢文之前驅。

總之,自建安以迄兩晉,散文是沿著重藝術特質的方向發展,尤其在形式技巧方面的進步更為長足,為南朝駢文的成熟鋪平了道路。

兩晉辭賦

兩晉時期的社會形勢變化劇烈,西晉一度的短期統一與繁榮,八王之亂、五胡亂華的動盪與破壞,東晉偏安後的相對安定與發展,使社會思潮和士人心態也產生了相應變化。因此,與建安賦壇抒情小賦一統天下不同,兩晉賦壇呈現出多樣化的局面。在賦作體制上,雖然小賦仍佔主流,但大賦也一度復興,產生了膾炙人口的佳作。在題材上,除感傷賦、刺世賦之外,出現了山水賦。在藝術形式上,賦的語言在妍麗工整和使典用事方面進一步發展。

晉代大賦復興不是偶然的。大賦的體制宏大,內容繁博,必需長時間進行結構的經營、資料的蒐集、文字的綴屬與推敲。西晉的統一,為大賦作者創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漢代以來大賦創作的成就,也為晉代賦家提供了可供借鑑的經驗。統一大業的完成,也激發起賦家創作大賦的熱情。因此,鴻篇鉅製的大賦就自然而然地產生了。左思《三都賦》,潘岳《籍田賦》、《西征賦》,成公綏《嘯賦》、木華《海賦》等,均為篇制宏麗之作。與此相類,東晉偏安後,一部分賦家能在較為安定的條件下馳騁才華,也創作出如郭璞《江賦》、孫綽《遊天台山賦》等大賦作品。

兩晉賦作,在題材方面也比建安以來有所擴展。自晉惠帝即位起,楊氏賈氏兩姓外戚互相殘殺,八王之亂骨肉操戈,士人往往因所屬政治集團不同而罹禍,內戰又使社會亂離、民生凋敝。對社會國家興亡盛衰的感嘆與對個人家庭悲歡離合的憂慮,深深地困擾著賦家,由此產生了不少念亂憂生之作。這些作品感慨抒情更為深切,但也更為消沉,或悽婉沉痛,或故作達觀,卻缺乏了建安賦作慷慨悲涼的積極情緒。陸機《嘆逝賦》、《感時賦》,潘岳《悼亡》、《閒居》諸賦,都是此類的代表作。另外,兩晉門閥制度壓抑人才,豪門世族則奢侈腐化,社會風氣澆薄敗壞,使一部分賦家創作了一些譏刺時弊的憤世之作,以嬉笑怒罵的諷刺形式,鞭辟入裡地揭露了社會的醜惡現象。左思《白髮》、王沉《釋時》、魯褒《錢神》諸賦是其代表。

尤為值得注意的是,在東晉時代,出現了山水賦。山水的描寫在漢賦中雖然已有片斷,但只是作為物產形勝的一部分來加以描繪,並非從作家主體的山水審美意識出發。魏晉以來老莊之風盛行,作家的山水審美意識已經具備,但當時處於文化中心的北方卻因山水之美不足而未能提供成熟的客觀條件。東晉偏安,江南秀麗山水與士人的自然審美意識相契合,山水賦合理地產生了,並且成為劉宋山水詩的先導,著名的是《江賦》、《遊天台山賦》。如《江賦》中描寫江上漁隱的一段,頗有山水自娛的瀟灑風神。

除此之外,如庾闡、顧愷之都有很好的山水賦作,而且描寫細膩,氣韻生動。

庾闡《海賦》 顧愷之《觀濤賦》。

此時賦家面對自然山水已不是單純客觀地描繪,而是潛蘊著深深的悅怡與讚美了。

兩晉賦作在藝術形式上也取得了很大成就。此時賦家已超越了曹丕“詩賦欲麗”的簡括說法,進一步提出“其會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暨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陸機《文賦》)。可以說兩晉賦家在尚巧、貴妍及音聲方面都作出了努力,主要表現在用事、辭藻和音律三個方面。用事又叫用典,即採取引用典故的手法,使文章簡練且更有說服力量。如左思《白髮賦》:“甘羅乘軫,子奇剖符。英英終賈,高論雲衢。”l6個字連用四典,以年少得志的甘羅、子奇、終軍、賈誼四人為例,反襯自己年屆二毛而不得重用的激憤。又用“二老歸周,周道肅清;四皓佐漢,漢德光明”兩典故,說明德高年劭亦能定國安邦。用典綿密,對仗工整,可見晉代賦家在用典方面的刻意用心。又如成公綏《嘯賦》,全賦不過144句,但引言用事多達五十餘處,充分顯示了晉賦在用典方面有了長足的發展。

辭藻方面,兩晉賦家也是刻意求新。陸機就倡導“賦體物而瀏亮”(《文賦》),後人也評晉代詩文“結藻清英,流韻綺靡”,“練情於誥策,振採於辭賦”(《文心雕龍·時序》),評說晉代賦家“爛若披錦,無處不善”(《世說新語·文學》),均指晉賦注意辭藻的流靡妍美和文字的瑰麗新巧。即使是探討創作的說理之作《文賦》,也寫得辭采妍麗:

其始也,皆收視反聽,耽思傍訊。精騖八極,心遊萬仞。其致也,情瞳朧而彌鮮,物昭晰而互進。傾群言之瀝液,漱六藝之芳潤。浮天淵以安流,濯下泉而潛浸。於是沉辭怫悅,若游魚銜鉤而出重淵之深;浮藻聯翩,若翰鳥纓繳而墜曾雲之峻。收百世之闕文,採千載之遺韻。謝朝華於已披,啟夕秀於未振。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

又如東晉孫綽《遊天台山賦》素以“赤城霞起以建標,瀑布飛流以界道”而著稱,也是辭藻清雋麗語迭出。

在音律方面,晉賦家除已注意到音聲迭代、五色相宣的韻律美的宏觀追求,同時還注意到對一些具體作品音律的探討:

桓宣武命袁彥伯作《北征賦》,既成,公與時賢共看,鹹嗟嘆之。時王珣在坐,雲:“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乃佳。”袁即於坐攬筆益雲:“感不絕於餘心,溯流風而獨寫。”公謂王曰:“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世說新語·文學》)

這裡實際在考論換韻的問題。賦之換韻,四句一轉則嫌太快,故益以二句,方得從容。西晉賦家對賦作聲律的研究,開南北朝賦聲律謹嚴之先河,啟發之功實不可沒。

主要賦作家

西晉賦壇,成就卓著者有張華、左思、潘岳、陸機、陸雲、傅玄、摯虞、成公綏等人,而成就最高者則為左思、潘岳、陸機。左思主要成就在《三都賦》。《晉書·左思傳》稱其“構思十年,門庭藩溷,皆著筆紙,偶得一句,即便疏之。自以所見不博,求為秘書郎”。又問蜀事於張載,訪吳事於陸機。賦成之後,“豪貴之家競相傳寫,洛陽為之紙貴”(同上)。《三都賦》取法班固《兩都賦》與張衡《二京賦》,但後來居上,成為千古名篇。究其所以然,大端有三。一是其內容豐博,詳盡細緻地描寫了蜀吳魏三國的山川城邑、鳥獸草木、風謠歌舞、重要人物。二是精心錘鍊語言,辭藻壯麗,下筆琳琅。三是它一反漢大賦言過於實的弊端,以求實精神去創作,“其物土所出,可得披圖而校;體國經制,可得按證而驗”(皇甫謐《三都賦序》),所以成為京都大賦的典範作品。如寫魏國疆域一段,魏地處中原,連接齊秦燕趙,域中有恆山、碣石山,有淇水、漳水、滏水,有煤礦(墨井),有鹽池(山西的石鹽),描寫既雄偉而又不失真實。

潘岳是西晉賦壇最為突出的作家。因為他不但有《藉田賦》、《西征賦》那樣的巨幅篇章,而且有文淺而淨的抒情小賦,如《秋興賦》、《閒居賦》等。在大賦中能夠旁徵博引,貫通古今,如《西征賦》通過自洛陽至長安途中所見所想,引述了自姜嫄后稷以來,降及三代,春秋戰國,秦漢等上百個歷史人物事件,感嘆興亡,褒貶是非,顯示了宏富的學識和精工的筆法。在小賦中則能語言流利,點染景物以襯情思,生動感人。如《秋興賦》:“月朣朧以含光兮,露悽清以凝冷。熠耀粲於階闥兮,蟋蟀鳴乎軒屏。聽離鴻之晨吟兮,望流火之餘景。霄耿介而不寐兮,獨展轉於華省。”尤為人們稱讚的是,潘岳的哀傷之賦寫得最為成功。他的悼亡詩,獨步百代,而他的《悼亡賦》也寫得悽惻婉轉,哀怨動人:

夕既昏兮朝既清,延爾族兮臨後庭。入空室兮望靈座,帷飄飄兮燈熒熒。燈熒熒兮如故,帷飄飄兮若存。物未改兮人已化,饋生塵兮酒停樽。

人去室空,物是人非,睹物思人,痛何如之。作者在這裡並未直抒慘懷,而是通過描寫由他帶有沉痛悼念情緒的眼睛所看到的悽慘景象:孤燈熒熒,空帷飄飄,再沒有人主中饋,再沒有人奉酒樽。作者的深沉哀怨不就曲盡其情地表達出來了麼?所以後世人評潘岳為“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筆,淋漓傾注,宛轉側折,旁寫曲訴,刺刺不能自休”(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卷十一),就是看到了潘岳深於情又善於抒情的特點。

比較起來,陸機賦在藝術上略遜潘岳,但亦有獨特成就。一是創為《文賦》,臧榮緒《晉書》稱陸機“天才綺練,當時獨絕,新聲妙句,系蹤張蔡。機妙解情理,心識文體,故作《文賦》”(《文選·文賦》李善注引)。此賦本是文學創作理論文章,但作者以精美的語言和鮮明的形象,描述了創作過程的規律性現象,並提出了許多文學理論主張,在我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有重大貢獻。陸機另一成就是抒情小賦。由於陸機由吳入洛,又值中國多事之秋,政局動盪反覆,兵燹戰亂連綿,於是憂生念亂之情就成了陸機賦的主題。如《嘆逝賦》所言:“悲夫!川閱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閱人而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雖不寤其可悲,心惆焉而自傷。亮造化之若茲,吾安取夫久長!”這是歲月不居、人生苦短的悲悵,宇宙無窮與人生有限的古老命題,在陸機賦中由於強烈的對比而突出了。另外,陸機賦在語言方面的技巧也有很大發展,善用疊字,更加畢肖地描摹物象的聲音、色彩和氣氛,如“鼓砰砰”、“簫嘈嘈”是象聲的,“天悠悠”、“霧鬱郁”是繪形的,“心懍懍”、“志眇眇”是傳情的,雖流麗華美而又淺易明暢,加強了表現力。

憤世嫉俗、針砭時弊、發洩牢騷的賦作,自漢以來代有其作。西晉時期此類作品又有新的特點。一是針對性更強,切中當時社會門閥政治壓抑人才的痼疾,直斥貴戚豪門的貪財奢侈,控訴貧苦之家的飢寒交迫。二是語言更加激烈尖銳,嬉笑怒罵,鞭辟入裡。代表作如王沈《釋時論》,指斥“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的黑暗門閥制:“公門有公,卿門有卿。指禿腐骨,不簡蚩儜。多士豐於貴族,爵命不出閨庭。……賤有常辱,貴有常榮。肉食繼踵於華屋,疏飯襲跡於耨耕。”魯褒的《錢神論》則對社會上拜金主義的澆薄世俗予以抨擊:“錢之為體,有乾坤之象。內則其方,外則其圓。其積如山,其流如川。……難朽象壽,不匱象道。故能長久,為世神寶。親愛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則貧弱,得之則富強。無翼而飛,無足而走。解嚴毅之言,開難發之口。錢多者居前,錢少者居後。處前者為郡長,處後者為臣僕。……由此論之,錢為神物。無德而尊,無勢而熱。排朱門,入紫闥。錢之所在,危可使安,死可使活。錢之所去,貴可使賤,生可使殺。是故忿諍辯訟,非錢不勝;孤弱幽滯,非錢不拔。怨仇嫌恨,非錢不解;令問笑談,非錢不發。洛中朱衣,當途之士,愛我家兄,皆無已已。”束皙的《貧家賦》則控訴了貧苦人民的困窘狀態。

晉代山水賦的代表作家當推郭璞與孫綽。郭璞的遊仙詩非常著名,在遊仙詩中也有山水的描寫,如“翡翠戲蘭苕,容色更相鮮。綠蘿結高林,蒙籠蓋一山”。但其《江賦》由於文體適用寫景體物,故成就更高。《晉書·郭璞傳》稱“璞著《江賦》,其辭甚偉,為世所稱”,並稱其“辭賦為中興之冠”。其中寫江水航運一段,把長江航運的氣勢寫得盛大非凡,宏偉壯麗,一派運輸繁忙景象如在目前。另一著名山水賦作品即孫綽的《遊天台山賦》。作者並非採取旁觀靜態的描寫,而是以記遊的方式,詳盡描繪了山中景物,成為後世山水遊記和遊山水詩之祖。賦中雜有釋、道兩教思想,也影響了以後如謝靈運的山水詩。

兩晉詩賦的多樣化傾向,豐富了賦體創作的內涵,但也存在著一定的缺點與侷限。如潘岳抒情有時與本人真情相違,致有後人“高情千古《閒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元好問《論詩絕句三十首》)之譏。還因魏晉玄風大倡,也影響到賦的創作,《文心雕龍·時序》說“自中朝貴玄,江左稱盛,因談餘氣,流成文體。是以世極邅,而辭意夷泰,詩必柱下之旨歸,賦乃漆園之義疏”,正是看出了這一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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