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人黃煌:我讀《傷寒雜病論》喜歡做夢,夢回漢代仲景師抄方

半夏人的洩密湯

七年前,我開始尋訪記錄中醫,有一位叫做莊嚴的醫生跟我說:“你應該去好好採訪一下我的老師黃煌,他是南京中醫藥大學的教授。”

莊嚴醫生一臉誠懇,說自己在中醫藥大學畢業後根本不會看病,對中醫更是沒有信心。這一切得虧是一次在書店看到一本《中醫十大類方》的書,才豁然開朗,書的作者就是黃煌老師。

為了追隨黃煌老師,莊嚴跑到南京跟老師抄方學習。那是他中醫學習最難忘的一段時光,莊嚴形容自己 “心中常生歡喜,有如獲得了心中慾望已久的寶藏。這才是中醫,才是真正的中醫,也是我追尋已久的中醫......”時至今日,莊嚴醫生說黃煌老師的體質、方證和藥證體系,仍然在他的診療臨證指導思想。

前不久,正安聚有會無錫分會發起了一次全國微信課程,由一位中醫蘇強博士給大家講經方,受到熱烈歡迎,那天同時在線學習的有七千多位夥伴。而這之前,無錫分會的三十多個會員,跟蘇強博士已經學習經方半年多了,基本學會辨證使用桂枝湯,麻黃湯,小柴胡湯,大青龍湯,小青龍湯,承氣湯,理中湯的使用。分會負責人陳致泓信心滿滿地說,經過兩年的摸索,他們終於找到一條學習中醫的大道:“雖然傷寒雜病論需要用一輩子去學,但是學一招勝十招!”

蘇強博士是黃煌老師的弟子,跟大家傳授的也正是黃老師這些年來力推的經方體系。說真的,我之前一直認為經方學習非常不易,是我一輩子不會去碰的領域,那些厥陰病、少陽病、陽明病......的名稱,我聽起來實在有點暈。

2010年我在河北尋訪過民間中醫張大昌的傳人範志良,他的手上有最接近《輔行訣五臟用藥法要》的抄本,就是那時開始,我對經方有所瞭解。

據我所知,在中醫界對經方的理解至少有兩種看法:一是指宋代以前各醫家所收集和積累起來的有效方劑。二是指漢代張仲景所著《傷寒雜病論》中方劑。

半夏人 天性剛

“黃老師是半夏人,你要有心理準備!”細心的陳致泓在我準備登上飛往南京拜訪黃煌老師前,給我發了一堆黃煌老師介紹和論述,讓我心裡暖洋洋的。尋訪記錄中醫第七年,我已經不是一個人在路上了,那麼多關注、指引和支持,輕輕圍繞在我身邊。

半夏人?我忍不住微笑起來,我只聽說過精靈、半獸人、霍比特人.......我說,其實不管是什麼類型人,我都無所謂,認真請教誠懇學習就是。資料準備?作為一個職業記者,我已經準備了25年了。

春三月的南京中醫藥大學,春花浪漫。

張仲景像非常醒目地立在校園最醒目處,瘦瘦的詩人一樣滿是悲憫的眼神。

東漢末年,連年混戰,瘟疫爆發,“家家有殭屍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張仲景的面對這種悲痛的慘景,目擊心傷,“感往昔之論喪,傷橫夭之莫救”,於是,他發憤研究醫學,“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寫下了《傷寒雜病論》。

完成一個博士論文答辯評審之後,黃煌老師一身西裝出現在教學樓的長廊裡。六十出頭的黃老師頭髮開始花白,但是身體還很硬朗,說起話象拳擊手一樣簡單堅定,直接有力,沒有客套。

“我們就在教室裡坐吧!”就像農民喜歡田地,老師們永遠鍾愛教室?教室座位捱得好近,黃煌老師說話的時候,我都擔心他的拳頭會不小心落在我的臉上。

聽說正安文化正安聚友會一直在努力推進中醫的學習互助,尤其是家庭醫生計劃,黃老師笑起來,“那麼,大家都會治什麼病了嗎?”

“老師啊,大家都是愛好者,治病......”我老老實實說,基本上很難。

"學真正的中醫其實不難,難在選擇,難在鑑別。換句話說,學中醫關鍵是學眼光,學思路,學方法。沒有挑剔的目光,沒有科學的方法,沒有實事求是的態度,是學不到真正的中醫的。用學文的方法,用信教的態度,用經商的手段,用理政的標準,均不能得到實實在在的能看病的中醫。中醫那麼好學?黃帝內經拿來讀就可以啊?他是中國文化,但不是真理,學中醫不要當宗教來學。學中醫不能變成生意......”說起學醫,黃煌老師的各種問題組合拳就開始啦?老師你怎麼也先表揚一下我們吧......

“我是江蘇江陰人,那一帶自古“民性剛”,更何況我是學經方的人,經方從來就講究簡單直接,不說客套話。”黃煌老師性格確實有點剛,不過我喜歡!這些年尋訪中醫,作為一個媒體人我發現一個秘密:那些不和見面就你哥們兄弟山吃海喝的,往往是有些真本事的人。因為他們不需要媒體人的吹捧,也沒有時間廢話。

黃煌還方

“當前中醫的流派,我覺得可以分為易經派和經方派兩大類。養尊處優,衣食無憂,像岐伯黃帝,高談性命之學,長壽延年的是一類。還有一類是經方派,來源於有技術的奴隸,古時候他們如果治不好奴隸主的病,輕則鞭打,重則殺頭,斷子絕孫,所以視技術如生命。技術是什麼,就是方藥,把方藥研究得非常極致,怎麼煎煮怎麼服,不能有任何一點差錯,甚至口感還要好......”

黃煌老師說大部分中醫“口是心非”,然後自嘲,說剛才在隔壁教室點評博士論文答辯的時候,和現在說的話就是兩個標準,弄得大家哈哈大笑。

中醫有兩個派別,也有兩套理論。一套理論是告訴你這是什麼病怎麼得的為什麼得的,應該如何防治。中國人好講理,一個老人,腰痛膝蓋痛,西醫檢查,骨刺,老了,退化引起。中醫怎麼看?這是受寒,潮溼,馬上春風了,天氣轉暖就會好起來,把這個問題怪到天上去,天是變的。生薑湯喝喝,艾條灸灸,紅花泡泡腳,保健治療。中醫的理論有心理疏導作用,包含中國的人價值取向,引導中國人生活方式,跟老百姓病人越通俗越易操作約好。

“還有一套完善的解釋理論,是用藥的理論,就是經方派。治病的理論越簡單越明白越好,但是這套理論不能講,只能傳給兒子。經方是寶貝,禁止外傳,是禁方。我想做的就是把治病的理論將給大家聽。真傳一句話。傷寒為什麼好?就是一句話,幾個字,就能解決問題。但是經方得來不易,大家都藏得很緊,所以也叫做禁方......”

“第一次公開經方秘密的是張仲景,就像劉謙公開他的魔術一樣。東漢末年瘟疫橫行,很多人死亡,張仲景看不下去了,收集大量經驗之方公開天下......這個洩密做的還不夠,當今社會,互聯網極其發達,傳播簡單容易,我要做第二個洩密人,還方與民!”

“宋代以後隨著城鎮化的進程加快,醫生變成了一種賺錢的行當。醫生是怎麼賺錢的?第一方子要大,四十多味、五十多味藥,算起來錢多。《傷寒論》小方多啊,所以一般是不用的。第二,要生僻的藥,大家不大用的藥,名貴的藥要加進去,這樣價錢往上竄。第三,最好大家都吃,像保健品一樣。所以這張方子能夠治男女五勞七傷,能夠治七十二種風,能夠化三十六種食,能夠補元氣。跟現在商家賣補腎藥大同小異,不僅男人有腎虛,女人也有腎虛,甚至孩子也有腎虛。冬天補,夏天也要補。還有一個就是要故弄玄虛,因為中國人就是這樣,中國人喜歡神秘,如果你把方子拿出來一看,桂枝、芍藥、甘草、生薑、大棗,人家會說“這個叫方子啊”!”

宋金元以後中醫的血統出現了一次斷裂,就是因為市場化介入了,中醫變成賺錢的工具了。黃老師說:“中醫和商業的結合,我也不能說它不好,但是為我們的學習研究治療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到後來更糟,明朝時候的理學化,清代時的文學化,到了後來竟成了一種文化,所以魯迅先生筆下所批判的就是這種醫生。現在有人說我不像中醫,我說什麼樣像中醫啊?好像中醫就得說一通聽不懂的話,衣服要穿得比較多,要戴帽子,還要用毛筆來寫字,那才叫中醫啊?”

經方人的性格就是直接,痛快。黃煌老師理了理身上的西裝,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我們要追求的是中醫精神,生活和人性的結合才是中醫。”

藥人方人體質論

1973年,黃煌開始跟家鄉江陰市名老中醫葉秉仁學醫,其間又向夏奕鈞、邢鸝江等先生學習。夏、邢兩先生均是蘇南名醫朱莘農先生的弟子。非常重視強調客觀指徵,治病強調以藥人相應、方人相應,給年輕的黃煌留下深刻的印象。

1989年,黃煌赴日本京都大學醫學部進修老年醫學,期間細細閱讀細野史郎先生的《漢方醫學十講》,並有機會向細野診療所的坂口弘先生以及中田敬吾先生學習日本漢方,對日本漢方求實的思想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在細野診療所每週一次的讀書會上,為求易記和實用,黃煌大膽地用藥物名來命名體質,由此而形成了“藥人”的概念。回國以後,他又將此“藥人”概念為基礎,將在日本講學的講稿整理成書,名《中醫十大類方》,此時,黃煌的體質論基本形成。

“所謂藥人,就是適合長期服用某種藥物及其類方的體質類型。”黃煌老師說,“這種體質,服用這種藥及其類方,往往起效快,相對安全。我在《中醫十大類方》中提出了五種藥人, 即桂枝體質、麻黃體質、柴胡體質、黃芪體質、大黃體質。後來,在臨床上又發現 了半夏體質等藥人......”

這下我知道了,原來說黃煌老師是半夏人是這個意思。

隨俗為變

近年來,黃煌老師在“藥人”的基礎上又更進一步,提出“方人”學說,即對本方有效而且適合用長期服用此方的體質類型。比起藥人來說,方人更具體,範圍更明確,往往與某些疾病或某類疾病相關,可以說,方人是體質與疾病的結合體,比如溫經湯體質、三黃瀉心湯體質、炙甘草湯體質、黃芪桂枝五物湯體質、桂枝茯苓丸體質、桂枝加龍骨牡蠣湯體質......

昔日扁鵲深入民間周遊列國,“過洛陽,聞周人愛老人,即為耳目痺醫;來入咸陽,聞秦人愛小兒,即為小兒醫,隨俗為變。”,黃煌老師說這個“隨俗為變”太重要!

“我不認為中醫院一定要蓋著琉璃瓦,我也不贊同拿著帶龍頭的手術刀才是中醫外科,有些中醫館,擺著紅木傢俱,每天點香誦經搞得像廟,完全沒必要,馬褂長衫毛筆才是中醫?”

夕陽透過教室的玻璃窗,打在黃煌老師臉上,他的眼睛閃閃發亮,“我不是說中醫一定要看得見摸得著,但是我們學中醫一定要從看得見摸得著的開始。”

迴歸經典之夢

日之夕矣,一天中最美好的光線在天邊點亮,我建議黃煌老師到校園裡走走,他愉快地答應了,說自己是校園裡最好的導遊。

他指著校園最醒目的位置那座張仲景雕像說:“原來學校計劃在校園裡塑一個李時珍像的,後來在我的建議下,改成了現在的張仲景。”

“在學醫的過程中出現困難,出現困惑,是完全正常的。沒有困惑,就不可能成為一個好中醫。我搞中醫三十多年,前十年基本上是混混沌沌,根本摸不到頭緒的。後來搞了臨床,看了很多書,特別是搞各家學說,比來比去,發現就那麼幾本好書。你不要說中醫書籍汗牛充棟,其實還是要從《傷寒論》入手,要從經典入手。 ”半夏人黃煌老師回到我們最初的話題。

“以前清代醫家陸九芝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叫學醫啊,從《傷寒論》入手,初始難,繼則易。如果從後世分類書入手,初入易,繼則大難矣。這個話是什麼意思呢?他說《傷寒論》雖然好像很難讀,很難懂,很多是一條一條的一些條文,文字也比較古樸,一開始好像很讀不懂,但是能夠認真的讀,慢慢的讀,能夠領會其中的思想以後啊,你就能入門了。你這個時候再學中醫,就能走上一條,這個就是,大道。學傷寒還有一條,必須多實踐。你不實踐,你光死讀書是不行的......”

張仲景雕塑前一排的玻璃地磚前,黃老師停下腳步。地磚上刻著傷寒論裡面最著名的一些經方。“當然《傷寒論》並不是中醫學的全部。但是《傷寒論》是中醫學中間最規範,應該是最有代表性的內容。你從《傷寒論》入手以後,你就瞭解了中醫學的這個規矩,有了規矩,才能方圓。十八層的大樓從第一層開始,從地基開始,《傷寒論》就是基礎!”

在校園的東邊的一片櫻花林,正是盛開的時節。櫻花下黃老師捋了捋自己有些花白的頭髮,談起自己經常做的夢。

“我讀《傷寒雜病論》,喜歡做夢。時光穿越,來到東漢末年,跟著張仲景抄方......從學術的角度看,要復原張仲景當年用經方看病以及撰寫《傷寒雜病論》的場景,是極其困難的,甚至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這種跟著張仲景抄方的夢,也不妨可以做一些,在我看來,這是解讀經方方證的又一種方法,還不能不做。”

小編案:本文轉自網絡:原創2016年網名 黃劍 油麻菜,經方學堂分享精彩經方文章,如有使用不妥請聯繫小編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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