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人類說話,不同於野外的大風吹到各種竅孔發出的聲音,雖然發聲原理是一樣的,都是氣流遇到物體發生震動產生聲音。但是人類說話,是要表達具體的見解,而風在野外呼嘯發出的聲音是無心的。
每一位說話人的見解,未必是正確的,未必是真理,往往有爭議,於是問題來了:你能判斷他說過話嗎?不能,因為他所說的未必是真理,既非定論,豈不白說,效果等於沒說話一樣。你能說他因此沒有說過話嗎?不能,因為他確實發表了見解。所以,有言乎?無言乎?很難說。
小鳥已經孵出卵殼,叫做雛鳥。將孵出卵殼,還沒破殼的,叫做彀。彀在殼內尖聲叫:“媽媽,我太熱了。媽媽,我太冷了。” 便是彀音。那些鳥卵在窩中間,得到母鳥體溫多,可能會叫熱,而卵靠邊的彀會叫冷,可見彀發出的音,也未必有定論。雖未必有定論,各叫各的,但是叫熱叫冷叫得簡潔明白,半點不含糊,那些未必是定論的發言,請與彀音比較,是更簡潔明白,還是含糊其詞,且大且空,不如彀音。
把一己的見解發表出來,是言。
把萬物的規律總結出來,是道。道是廣泛存在的,哪有隱蔽的?只有我們沒有發現的道,沒有隱蔽的道,道,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一直在起作用。分什麼真道偽道,言論是公開的,哪有隱蔽的?分什麼誰是誰非?
什麼地方道不能去一,去了就不存在了?什麼地方言不能有,有了就不可以了?
不幸的是道確實隱蔽了,被小小的成績隱蔽了。不幸的是言確實隱蔽了,被大大的宣傳隱蔽了。於是產生儒墨兩家的論戰,互相指責,弄不清楚誰是誰非。他們兩家都把對方盯得很緊,針尖對麥芒。你否定的,我非肯定不可,這是“是其所非”。你肯定的,我非否定不可,這是“非其所是”。
兩家的戰術完全一個樣。你若有興趣用這套戰術去對付他們,可以先把兩家請來,向他們說:“儒先生,我認為你的見解是真理。墨先生,我認為你的見解是真理。”然後讓兩家互相證偽。你利用儒家的肯定,去駁倒墨家的否定,同時利用墨家的肯定,去駁倒儒家的否定。這不是“是其所非”嗎?你再利用儒家的否定,去駁倒墨家的肯定,同時再利用墨家的否定,去駁倒儒家的肯定。這不是“非其所是”嗎?
兩家堅信天下有是有非,當然,有是全屬我,有非全歸你。兩家互相證偽之後,儒墨所否定的全駁倒了,就沒有否定了,也就是無非了;儒墨所肯定的全駁倒了,就沒有肯定了,也就是無是了。最後你向他們宣佈:“儒先生,墨先生,由於擁護你們兩家的真理,我終於找到結論了。那就是,天下無是無非。請兩位打道回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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