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給了男朋友,拿什麼給未來老公?

第一次給了男朋友,拿什麼給未來老公?

序章

關行洲拉著舒窈在大大小小的巷子裡穿行。

一路尾隨的是三個髮色像彩虹一樣的流裡流氣的青年,一邊追一邊罵罵咧咧。

關行洲一手拉人另一隻手抱著籃球,剩下一雙腳一邊跑一邊時不時把巷子裡的垃圾桶、丟棄物踢到兩人後方,動作靈活得不像他這個個頭應有的。

他越踢後面的罵聲就越難聽,關行洲半點不放在心上,反倒玩得有些不亦樂乎。

一直到舒窈略顯粗重的喘息聲傳到他耳裡,關行洲才驀地停步,轉頭看她,明亮的眼睛裡剛才那點愉快也變成了懊惱:“對不起。”

不知道他在對不起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停下來,舒窈看著他一時沒說話。

兩人身高體型就是XS與XXXL的差別,一個仰頭一個低頭,仰頭的那個面容稚嫩但不掩眉目姣好,低頭的那個看著看著就臉紅起來。

他臉紅髮痴的這當口,一直在後面罵街的幾個人終於趕上來。

關行洲將手裡的籃球遞給舒窈。

舒窈明顯有些疑惑。

“這麼跑下去不是辦法,大概還是需要打一架。”關行洲十分認真跟她解釋,“籃球可不能用來打架,等等我拖住他們你趁機離開,我不會讓他們追上來的。”

他說完就轉過身去,聽舒窈在身後問:“因為你剛才贏了,所以他們要打你?”

不是,是因為他們本來耍我耍得好好兒的,結果莫名其妙輸給你一個小姑娘,所以感覺很沒面子……

這個話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解釋,也不想讓她把責任攬到她自己頭上,關行洲稍微躊躇後就點了點頭:“是。”

“那我不該幫你。”舒窈又說。

頓了頓,關行洲轉頭看她,臉上又浮現出之前的那種愉悅:“但是我很慶幸你今天幫了我。”

今天以前,舒窈對自己、家人、學業以外的一切都毫無興趣,轉折點在於她身上發生的一個意外,而那個意外以後,關行洲是她一時興起產生興趣的第一個人,而片刻之前的那件事也是她生平管的第一樁閒事,她難免有些在意,便有悖日常準則的追問了一句:“為什麼?”

關行洲衝她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這樣才認識了你啊。”

一直到關行洲衝上去和追上來的那三個彩虹頭打成一團,舒窈才從那個笑容裡回神,有些為難的想,要不要跟他說幫他的真實原因?

但她還記得關行洲剛才的囑託,一邊思考已經抱著籃球從巷子另一頭撤退。與關行洲糾纏的那三個人眼睜睜看她離開,有心追趕,但關行洲果然說到做到,硬是把三個人都拖了下來。

舒窈走到巷子口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關行洲右腳正好把其中一個人踹飛,兩隻手則分別抱著另外兩個人各一條腿,整個身體都撲在地上,看上去略慘。

舒窈不再猶豫,回頭快速離開。

而五分鐘以後等她領著人再次回到巷子裡,關行洲那張原本挺陽光帥氣的臉已經被揍得媽都不認,但出乎舒窈意料的是,他纏著那三個人的動作竟然和之前沒什麼分別。

“這在做什麼?幾個小王八蛋!還不趕緊住手!”

跟在舒窈身後的幾個人一邊呼喝一邊衝了上去。

那三個不良青年在這一代橫行慣了,原本沒把來人放在眼裡,依然揍人的間隙眼角餘光瞟到幾人身上制服,這才真的傻了眼。

舒窈不知怎麼的竟然在短短几分鐘內叫來了警察!

當下跑的跑追的追,一片混亂之中,被打得神志不清的關行洲莫名其妙就被舒窈拉著,光明正大從警察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一直到跑出好幾條巷子,關行洲這才從懵逼中清醒過來,瞧著始終走在他身前一米處被懷裡碩大的籃球越發襯得個子嬌小的舒窈,先是又被萌得心肝亂跳了一陣,而後才後知後覺問:“我們做什麼要跑?”

舒窈面容稚氣,聲音稚氣,講話的語態卻帶著十足的沉穩淡漠:“麻煩。”

“……”關行洲一秒錯愕後十分果決點頭附和,“是挺麻煩的!”

他本來還有一堆疑惑的,比如讓舒窈離開她做什麼又回來,比如她從哪裡叫來的警察,但是思考到剛才那聲淡淡的“麻煩”,關行洲識趣的決定把這些疑問都憋回肚子裡。

舒窈回頭瞟他一眼,忽然問道:“你之前為什麼停下來?”

半小時前兩個首次認識又首次合作的人贏了一場坑出天際的街頭籃球賽,而輸掉球賽的那三個人明顯心有不甘,關行洲提前看穿三人意圖,趁三人還沒反應過來拉著舒窈就開跑,原本有很大幾率甩掉那三人——如果不是他突然莫名其妙停下來的話。

關行洲聞言撓了撓頭,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模樣:“你不是跑不動了嗎,都怪我之前顧著逗他們沒注意到。”

舒窈微怔。

其實並不是關行洲沒注意到,而是她慣會剋制自己。

她受不了喘出聲的時候,就是她確實到極限了,關行洲不但第一時間注意到,並且第一時間停了下來,還因此而被打成個豬頭。

這個男生真是……

之前從沒跟這個類型的人接觸過,舒窈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關行洲渾然不知自己此時形同毀容,自以為心機的擺出自己最帥的姿態和笑臉:“忘了說,我叫關行洲,你叫什麼呀?”

兩人先是合作一場比賽,再是“共患難”一場,卻直到這時才得出空閒來認識對方。

盯著那張車禍現場臉頗有些一言難盡,舒窈淡淡報上自己的名字。

關行洲哪怕臉色七彩也掩不住當中喜色。

籃球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他手裡。

兩人也不知什麼時候就又開始往前走。

沒人開口說去哪,但舒窈始終走在前面一步的位置,關行洲也始終默契走在她身後,無言擺出無論她去哪也要護送到底的姿態。

舒窈專挑小路走,路上行人不多但也絕不是沒有,各個兒經過旁邊時都忍不住要都多瞅兩眼關行洲,但舒窈始終未回頭,關行洲一心花痴前面的小姑娘,也半點不在意別人眼光。

一直走到一座外面有白色籬笆圍起來的獨棟別墅前,關行洲知道舒窈的家到了。

忍住心中的竊喜,他終於在舒窈停步轉身時上前一步,雙眼閃閃發亮注視著她:“舒……舒窈,我想問你,今天你為什麼幫我啊?”

舒窈極短暫的猶豫過要不要實話實說。

但在她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還沒有學習過撒謊這個技能,是以猶豫過後,她終究還是老老實實道:“看你太傻了。”

“……”

關行洲就算捱了揍也始終燦爛的笑臉,終於在這短短五個字裡以舒窈肉眼可見的速度崩壞起來。

舒窈驀地轉醒。

是夢。

意識回籠的第一秒舒窈就已經做出判定。

畢竟在今天以前,她就連做夢也沒想起過她人生竟然還經歷過這種惡俗堪比八點檔的狗血劇情。

夢裡最後停留的是那張表情崩壞的臉。

回味著那個表情,一年到頭都難得笑一笑的舒窈臉上慢慢浮現幾不可見的笑意。

洛瑋堪堪推門而入,見狀以為自己眼花,使勁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點笑意竟然還沒消失,這才萬分震驚道:“我看到了什麼?難道你終於在夢裡用生物科技統治了全人類的意志力嗎?”要不然她為什麼會笑!

舒窈看她的淡淡眼波明顯寫著“智障”兩個字。

洛瑋震驚過後這才反應過來,不由興高采烈撲到她床前:“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小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舒窈當然知道。

失去意識之前她還在手術檯上——一臺有關她未來能活多少年的重大的手術。

而此刻她的醒轉代表著……

她問道:“我爸爸呢?”

“他在辦公室裡。”洛瑋神色間仍難掩興奮,“手術過後你昏睡兩天了,剛才也是叔叔讓我過來的,他說你差不多該醒了,讓我過來看看然後通知他。”

她說到這記起正事,立刻要去找舒窈的爸爸——同時也是她主治醫生的舒行之,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了,你剛才到底笑什麼?”

舒窈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笑過,想了想問:“夢到十年不見的高中同學是什麼原因?”

……這個命題有點超綱,洛瑋思考片刻後遲疑答道:“懷念青春歲月?”

舒窈:“……”

當她沒問。

從手術檯下來,第三次從主人公相同的夢裡醒過來時,舒窈跟自己的爸爸舒行之與媽媽景瀾說:“目前我手裡的一切研究都已經停下,我想暫時休一個長假。”

“休假期間,我決定回國。”

第一章

C國,A市。

國內兩大籃球賽事之一,一年一度的NBL常規賽,文川籃球隊與翱龍籃球隊爭奪本季季後賽最後一個席位的關鍵一戰正在進行。

這一戰是文川的主場,觀眾席上文川球迷的尖叫與加油聲排山倒海,就連啦啦隊無論數量還是質量也明顯是文川佔優,但與此截然相反的則是場上的比分。

比賽已經進行到第四節第八分鐘,場上的比分是87:70。

翱龍87,文川70。

比賽還剩最後四分鐘,文川落後翱龍17分。

領先17分的翱龍在第八分第十一秒再度組織起一輪快攻。

文川飛快回防。

翱龍身高198的外援前鋒準備投籃時,文川身高188的大前鋒關行洲跳出了本場他自己的新高度,直接蓋了比他高十公分的對方外援一個乾脆利落的火鍋。

籃球落到文川小前鋒慕容的手中,慕容身形快得如同殘影,一路奔至翱龍外線,起手投籃,三分。

文川教練邢雲丘已經準備叫出的暫停又被他自己摁回去。

可惜文川終究沒能組織起一輪有效的快攻。

文川3分以後,翱龍很快又回敬一個2分,比賽還剩3分20秒時,兩隊仍有16分的差距。

文川叫了暫停。

“最後三分鐘,不要再讓對方進球!”

“申桐盯死對方8號,馬路看住6號。”

“所有人找準機會傳球給慕容,慕容你只管得分。都別慌,穩著來,我們還有機會。”

小前鋒慕容身為文川的王牌球員兼三分神射手在整個聯盟都很有名,一向是對手球隊的重點防範對象,然而這一場翱龍兩大身高體型優勢明顯的外援從頭坐鎮,內線防守堪稱滴水不漏,比賽前四十來分鐘文川都沒能有效突破,到這地步哪怕明知慕容這頭想得分也並不輕鬆,邢雲丘卻也不得不這樣安排。

“關行洲……”

邢雲丘目光看向彎著腰喘粗氣的關行洲身上,剛剛叫出個名字就被慕容打斷:“教練。”

邢雲丘頓了頓。

兩人話都沒說全,但兩人都知道對方話裡的意思。

關行洲下半場上場之後表現一直平平,不能說沒有驚豔的時候,但遠沒達到賽前邢雲丘制定戰術時對他所持的期待。邢雲丘想換關行洲下來,但如果最後三分鐘要依靠慕容外線得分,他又不得不承認關行洲確實是整個球隊裡跟慕容配合最默契的,況且他搶籃板也是實打實的一把好手。

稍作猶豫後,邢雲丘終究沒有換人。

幾人互相打氣,上場,關行洲與慕容額外多擊了一次掌。

觀眾席上聲震如雷,哪怕文川暫時落後,慕容名字出現的頻率依然高得出奇,關行洲往場上走時忽然想,不知道有沒有人是特意來看他的。

*

關行洲與慕容那一擊掌終歸還是擊出了效果。

重新上場之後,兩人在一分鐘內打出了一波小高*潮。

之前力壓198那一跳明顯並不是關行洲的偶然成績,他再次上場後一連蓋了對方三次火鍋,並三次將球傳給慕容,慕容投籃,投籃,再投籃。

五十秒內,三個三分,一共得9分。

文川球迷的尖叫聲幾乎要把體育場屋頂掀破。

但是這9分有隊友成功防住對手球員的功勞,有關行洲與慕容默契配合的功勞,卻不得不說也有慕容這一場前面四十來分鐘始終沒有上演三分雨、讓對手一時放鬆了警惕的功勞。

翱龍回過神後,文川奮起直追的勢頭被阻擋,雙方再次陷入苦戰。

三分鐘……

兩分鐘……

一分鐘……

比賽還剩最後二十秒,文川還差翱龍6分。

此時球依然在翱龍手中。

對方身高兩米的中鋒起跳。

關行洲再一次緊跟著跳起。

出手,又一個火鍋!

球落入文川控衛方小云的手中。

關行洲沒命的開始往對方籃下狂奔。

10秒……

5秒……

球進入慕容手中!

慕容投球,被阻攔。

3秒!

慕容再一次投球。

怎麼看都是破罐子破摔絕不會中的一顆球。

半空裡突然跳出來一個人。

空中接力!

轟地一聲巨響,籃球帶著排山倒海的氣勢被空中那人直接轟進籃框,與此同時,哨聲響,計時器歸零。

關行洲與籃球一起重重倒在地上。

92:88。

文川在最後四分鐘裡狂攬18分,但是——

關行洲手放在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的臉上,聽著四周的歡呼、尖叫、笑聲以及哭聲。

但是屬於文川的這個夏天已經提前結束了。

一隻手伸到關行洲眼前。

是慕容。

關行洲擦了擦滿頭的汗,抓住慕容的手站了起來。

兩人沉默地抱了一下。

翱龍那邊有哭的有笑的,文川這邊則普遍比較沉默,在教練邢雲丘組織下排成一列向著觀眾席道謝。

關行洲鞠了個將近180度的躬。別的隊友或許是在道謝,但他心知肚明至少他自己是在道歉。

彎下腰的時候,他滿頭滿臉的汗似乎流入了眼睛裡,火辣辣的,又燒又疼。

他抬頭時正對著東方的觀眾席,眼睛裡的汗還沒來得及收拾起來。

此時四面八方的觀眾席上都還人山人海,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面人數也相當驚人,但是關行洲也不知道為什麼,是偶然還是宿命的,在抬頭的那一瞬間,他精準的從東方觀眾席上眾多的球迷中捕捉到一束恬淡的目光。

明明是那樣遠的距離。

難道因為他從小就是學渣,始終將視力保護得太好以至於這時候人群裡一眼就能看到她,還看得格外清晰嗎?

與那道目光死死地對視,關行洲眼睛還在控制不住地流汗。

人潮喧囂,而關行洲的眼裡除開目光的主人,卻再也看不到聽不見別的。

太狼狽了。他想。

……這簡直太狼狽了。

*

目光的主人叫舒窈。

關行洲與舒窈是高中同學。

十年前關行洲十八歲,舒窈十五歲,曾經在高三下半學年同過短短半年的學,而後關行洲考取國內有名的體育大學,舒窈出國,兩人間再無交集。

沒有交集的是“關行洲”與舒窈。

理應十年不見、即便在這時目光相對也不該一眼認出來的同樣是“關行洲”與舒窈。

而在舒窈出國半年以後,關行洲給自己取了個網名叫“君子好逑”,並且爬牆去關注了舒窈在國外的個人主頁,從此以君子好逑的名義與舒窈當了小十年的“網友”。

*

關行洲大學畢業以後就追隨他師兄兼死黨慕容的腳步進了文川籃球俱樂部。

文川是國內相當有實力的老牌俱樂部,文川籃球隊也算國內籃球隊中的一支勁旅,雖說近年來實力下滑,從原來的CBA勁旅一路至NBL,但在慕容關行洲幾人剛剛加入的那兩年,文川也一度成為NBL奪冠熱門,只是那之後又是幾輪變遷,文川無論實力還是狀態始終不夠穩定,以至於今年、此時,竟然打出來個十數年頭一回連季後賽也沒能進去的成績。

為什麼呢?

關行洲沒聰明到去總結俱樂部宏觀因素的程度,他就只能總結他自己。

他不敢自大到認為他一個人足以決定整個隊伍的成敗,但他今天狀態不夠好、打得像屎一樣這是事實。

在剛才那無心插柳又驚心動魄的一眼對視以前,他一點沒將舒窈與自己今天的狀態總結在一起,但是現在他不得不客觀的說,這兩者還真有著一丟丟的聯繫。

*

關行洲的日常有兩件事。

第一是作為文川的板凳球員天天練球。

第二是作為年僅25歲、卻已經在美國生物科學界嶄露頭角的天才研究員舒窈的迷弟“君子好逑”,活躍在舒窈的個人主頁上。

板凳球員關行洲在這一季的NBL伊始有幸成為賽隊一員,並且在三天前被教練邢雲丘通知,他將成為對翱龍的關鍵一戰中的“秘密武器”。

但是更早一點的,在七天前,“君子好逑”失去了他女神舒窈的消息,而到了後面的這三四天,他確認自己是真的徹底跟舒窈失聯了。

徹底的意思是,無論舒窈的個人主頁或者兩人日常聊天的社交app,舒窈既沒有發佈新的狀態也沒有回覆過他的留言,甚至於兩年前得到的那個他至今一次也沒撥過的舒窈在國外的電話號碼,他終於下定決心撥了號過去,得到的卻是冷冰冰的機主已關機的提示。

關行洲慌了神。

慌了神的關行洲實則這兩年在文川的日子並不好過,一則從年齡上來說他已經不是二十二三的小年輕,二則他在文川呆了五年,除了一開始的兩年狀態不錯,後來俱樂部成績不理想他本身也跟著一路坐滑梯,今年又是合約即將到期的一年,好不容易在重要一戰裡挑了個“秘密武器”的重梁,這三天他理應沒命的練球,爭取在對翱龍一戰裡幫助球隊獲勝的同時也給自己掙足表現。

但是他卻無法百分之百的投入精力,讓自己維持最好的狀態。

理智上他知道舒窈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甚至於她可能只是呆在實驗室好幾天忘了出來……但他就是擔心,就是忍不住要在練球的間隙一遍遍的發信息打電話,然後被始終等不來的回應折騰得越發心神不寧。

他昨晚睡得很早,因為他想著不能這樣下去,無論如何得以最好的狀態迎接今天。

但一覺睡醒後的今天早上,他終於在微信的聊天置頂欄等來舒窈的消息。

消息發送的時間是九個小時前,大約也就是他昨晚剛睡著的時候。

留言風格也是舒窈一貫的幹練簡潔。

舒:前幾天有事沒能上網,我將回國,可否見面?

太好了,她果然沒出什麼事——這是關行洲看到信息的第一反應。

然後第二反應……他被“回國”這兩個石破天驚的字嚇得手一哆嗦就把手機扔在了地上,好半天鼓足勇氣撿起手機再次撥打舒窈的電話,卻依然只得到關機的回覆。

以舒窈一貫的效率……他猜測她多半已經在回國的班機上。

*

關行洲都不知道他是怎麼出門與隊友會合又來到體育館的。

誠然從邢雲丘在現場再次強調戰術的時候,他已經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但總歸他清楚已經辜負了昨晚養精蓄銳的好狀態。

關行洲可以發誓在比賽的四十多分鐘裡,哪怕他沒有上場的時候,也連一秒鐘都並沒有分神去想過舒窈的事。

……如果不是在剛才抬頭那一秒與她目光相撞的話。

見到了她,他就知道,他這裡不存在分神去想她這種說法,反正關於她大大小小的事,總是在他的心裡面。這讓哪怕全神貫注也不一定能做好一件事的他,越發顯得不自量力。

她長大了。

擦掉滿臉的汗珠以及別的什麼水珠,逃避一樣收回目光隨著大部隊退場的時候,他想。

而他在十年後長大的她面前,開了個最悽慘的頭。

第二章

“……接下來俱樂部內部應該會做出一些調整,希望大家做好心理準備。”

日常的總結以及訓話之後,邢雲丘不無艱澀地說出了以上這句話。

本來就因為輸了比賽而沉默的球隊成員們,聽完這話氣氛簡直能用可怕來形容了。

“不過暫時還沒有具體的舉措,大家也不用想太多,既然都已經盡力了,我們也要接受這個結果。”邢雲丘拍了拍手掌,“接下來就先放鬆心情,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關行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邢雲丘說到“盡力”兩個字時斜睨了他一眼,一時臉上火辣辣的,一衝動就脫口說道:“我不會休息的教練!就算放假我也會每天好好練球的!”

邢雲丘:“……”

眾隊友吭哧吭哧的憋笑聲中,犯二才知悔恨的關行洲想一巴掌呼死自己!

“你呀。”邢雲丘看他滿臉的“我有罪我悔過”,到底忍不住搖了搖頭,“你要是整場表現都能像最後幾分鐘,也不至於……”

他到底沒把這句話說完。畢竟比賽的失利不可能放在哪一個人的頭上,哪怕他在比賽前確實將後半場的戰術中心放在關行洲與慕容身上,哪怕他確實是對關行洲寄予過厚望。

但這已經足夠關行洲內疚到快哭出來了。

慕容站在旁邊拍了拍他肩膀。

*

“邢哥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輸了比賽大夥兒都有責任,沒誰怪你,你也別什麼都往自個兒身上攬。”

“你表現雖然說不上全場最佳,但整體來說還是突出了個人能力的,配合的意識很好,助攻成績也很不錯。”一起去沖涼換衣服的時候慕容說道,“如果接下來俱樂部在人員這方面真的要做調整,你……”

關行洲知道他要說什麼。

他跟俱樂部的合約即將到期,這幾年俱樂部在人員結構這方面一再調整,他能不能續上約誰也說不好,也就是考慮到這一點,邢雲丘、慕容以及一干隊友才費盡心思以他為後半場中心制定了這場戰術,只可惜他沒能把握好這個機會。

他在這場表現不差,即便真的與俱樂部解約,也未必就沒有別的球隊看上他。

慕容想說這個,但即便以他們兩人的交情,這話也並不容易坦率說出口。

但老實說,關係到他職業生涯的去留、甚至於他還能不能繼續打球的問題,在比賽結束的那一刻或許還是關行洲心裡最重要的,但在當下,在那一眼過後,這個真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

兩人都欲言又止了一個沖涼的功夫,關行洲套上乾淨T恤,終於開了口:“邢哥說我的話沒一個字冤枉我的,我甚至覺得他對我太客氣了,巴不得他一直罵我到明天早上。”

“……這樣我就有正當的理由不去外面了。”

“但是我始終還是得出去的。”

說到這關行洲有些自嘲笑了笑:“今天大概是我人生裡最倒黴的一天。”

不去外面?最倒黴?慕容有些狐疑:“這個,也不至於這麼慘……”

“我不但對球隊犯了大錯。”打斷他的話,關行洲神情十分沉重,“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我還會失戀。”

“……”T恤套在頭上半天沒拉下來,慕容乾巴巴開口,“採訪一下這位球員,你什麼時候戀過我怎麼不知道?”

彷彿沒聽見他嘲諷意味滿點的問話,關行洲繼續道:“失戀還不是最慘的,最慘是失戀的原因是因為人設崩塌,對方發現我是個滿口謊言、虛榮自大還坑害隊友的騙子。”

他說話時語氣平靜,但眼睛裡的絕望並不像是假的。

慕容張了張口,一時接不上話。

關行洲靜靜看著他:“你忍心看我淪落成那樣嗎?”

兩人一向好得就差沒穿一條褲子,慕容當然是不忍心的,只是……

“我的意思是,”關行洲上一秒還無比深沉,這會兒臉色一轉突然就成了諂媚狗腿,“待會兒如果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看在我們這麼多年兄弟情以及我提前坦白的份上,求求你一定要給我一條活路走。”

慕容直覺“對不起你的事”不是“如果我做了”,而是這傢伙百分之百已經做了,當下心裡警鈴大作。

*

關行洲匆匆返回場內的時候,觀眾都已經離開了,唯一剩下來的一個不知什麼時候從場中下到了第一排,安然站在座椅前面,穿著一身幹練的西服套裝,白襯衣黑褲子,放在體育館裡很違和的打扮,偏偏穿在她身上卻有種她天生就該是那樣的服帖感。站姿如松,小小巧巧一米六的個頭硬是站出了二米八的氣場,秀麗的臉上沒什麼表情,聽到聲響後抬頭與他目光再一次相撞,眼睫緩慢眨了眨,除此之外,再沒別的動靜。

……彷彿十分篤定她要找的人一定會在人群散場後重新回到這裡與她相遇。

深吸一口氣,關行洲迅速在心裡做下一個決定。

如果她能叫出他的名字,如果……

他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一邊大步往她身前走,直到兩個人面對面站立。

188與159,XXXL與XS,關行洲與舒窈。

近距離的對視帶給他更大的衝擊。

她真好看——一如同很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他也像魂被勾走了一樣,只顧呆頭呆腦想,她真聰明,真好看。

不合時宜的痴漢完,關行洲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十分艱難的開了個尬頭:“那個,你在這裡等人?”

點了點頭,舒窈往後退了一步——兩人身高差太多了,她不習慣抬頭看人。

“剛才我看見你坐在觀眾席上,”她的這一退讓關行洲一瞬間心都緊了,“你看了今天這場比賽?你來……看誰?”

如果她說出“關行洲”,如果……

“君子好逑。”舒窈十分平靜回答他的話,“我的一位朋友。”

一剎那像潮水一樣湧進關行洲心裡的,連他自己也不能分辨到底是巨大的失落還是巨大的慶幸。

“聽起來不像真名啊。”定了定神,關行洲衝她一笑,“是網名?”

“嗯”了一聲,舒窈打量著他,口裡不緊不慢道:“網名,微信暱稱。你……”

“那就是同一個人了!”關行洲裝模作樣一拍腦袋,“我隊友微信就叫這個名字,等等我去給你叫他。”說完不等舒窈反應,關行洲迅速轉過身去。

心裡內疚後悔慚愧不捨難受憋屈摻雜的,他大步往後臺跑的時候都硬著心腸通通忽略掉,自然也不可能看見,被他扔在身後的舒窈表情難得精彩,一臉錯愕與茫然。

慕容就等在門後面。

兩人迅速交換手機期間慕容神情複雜瞥了他一眼:“你自己造的孽,一會兒可千萬別給我哭爹喊娘。”

關行洲朝他作了作揖:“我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裡了,親兄弟!”

慕容面無表情咧了咧嘴,他現在只想手刃“血親”。

兩人遠遠看見舒窈還站在原地,站姿與神態與之前沒什麼差別,慕容忍不住誇了一句:“小姑娘年紀輕輕的氣質很好啊,長得也好看,氣場還強。”

“那當然了。”關行洲十分驕傲地抬頭挺胸,“我還沒見過比她更好看的人。”

這還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最佳註解。慕容冷笑一聲:“在我這兒誇算什麼本事,你有本事當著她本人誇去啊。”

關行洲:“……”他沒本事!

但他即便沒本事,也不想讓舒窈就在那乾站多一秒鐘,情不自禁走快幾步跑到舒窈面前去:“久等了!我把‘君子好逑’給你找過來了。”

舒窈淡淡瞥他一眼。

如果這時候舒窈的助理洛瑋在場,大概就能跟關行洲解釋這一眼的含義是:你宛如一個智障。

可惜關行洲本人沒這個覺悟,正渾身是戲“興高采烈”的把慕容拉過來:“剛才你說找他我才突然想起來,這傢伙早上還說他女神要回國了,比賽之前一個勁唸叨,生怕跟女神見光死,這下也不用煩惱了,哈哈哈。”

“……”哈你妹啊哈!

慕容不動聲色看一眼舒窈,也不知是他錯覺還是怎麼,總覺得舒窈看似淡然的眼神比他還要一言難盡,不過既然接了這出戏好歹得陪著演下去,一時也顧不得去深究別的了,朝著舒窈伸出手:“終於見面了……女神。”

舒窈沒有伸手,淡淡道:“舒窈。”

慕容不以為意,若無其事收回手:“慕容。”一邊在心裡想,老關一副讓舒窈知道真相還不如自殺的德行,怎麼看也得是很親密的關係吧,結果兩人就是這樣處的?沒交換過照片也就罷了,居然連真名也沒互通過?一個“為愛”發狂,另一個名字都沒交換過也敢直接跨越萬里殺到“網友”面前來?嘖……有點意思。

舒窈看向關行洲。

呆呆看兩人互動的關行洲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舒窈是在等他自我介紹,連忙道:“我是慕容的隊友,我叫……關行洲。”

以為已經認清現實的心,在提到自己名字時到底加了速,語聲中也難免帶了兩分連他自己都沒太察覺的期待。

舒窈聞言卻連眼皮也沒有多抖動一下,神色平淡轉向慕容:“你就是‘君子好逑’?”

慕容沒有多言,淡定將手裡關行洲的手機遞給她看——手機畫面正好停留在兩人的微信聊天頁,上面的最後一句話是舒窈發的。

17:25

舒:我見到你了。

17:25是一個小時前,也正好是比賽開始的時間段。

君子好逑當時不可能看到她的信息,後來也沒有再回復過,因為“本人”現在已經站在她的面前。

“我今天剛回國。”遞迴手機,舒窈簡潔道,“看時間來得及,就過來看了你的比賽。”

慕容笑了笑:“女神有心了,長途飛行這麼累,還掐準時間來看我比賽。”

舒窈面無表情:“不是你留言跟我說了時間和地點,‘希望’我能趕來為你加油?”

慕容:“……”臥槽聊天記錄裡沒有這一段啊!信息量巨大的不對稱讓他怎麼笑著演下去!別人家僱演員要錢關行洲這是要命啊!餘光惡狠狠瞥向頭都快埋到地下去的關行洲!

關行洲……關行洲也不知道事情就這麼巧啊!

他昨晚睡前習慣性爬到舒窈個人主頁上去——雖說舒窈好些天沒更新狀態,但他把舒窈留言板當自家日記本用已經成習慣了,於是留了今天的比賽信息和自己的心情在上面,末尾又說夢一樣加一句“如果女神能來現場替我加油,那我一定更有信心贏這場比賽,死也要贏!”

他寫這句話的時候可沒預料到就在不到一個小時後,舒窈會給他發一條回國見面的信息。

……更沒預料到不到二十個小時後,他們真的在這裡見面了,舒窈真的來現場替他“加油”了,而他輸了比賽,人也還活得好好兒的。

……所以舒窈是在下飛機後登陸了她的主頁看到了他的留言?

關行洲現在是真的想死了。

氣氛正僵硬間,舒窈冷不丁又開了口:“晚上我請你吃飯。”

她這話是對著慕容說的。

“為什麼?”慕容樂得借坡下驢,好奇問,“你剛回來,又為我跑這一趟,請客的人怎麼說也該是我吧?”

舒窈簡潔道:“你輸了比賽,我看你有點難過。”

“……”這妹子有點會說話啊。並不知道她從哪看出來自己難過的慕容乾巴巴笑一聲,“那可是我的榮幸。不過晚飯我和老關一早約好了,女神不介意我多帶一個人吧?”一邊說一邊摟住關行洲脖子。

看了眼滿臉生無可戀表情的關行洲,舒窈搖了搖頭。

*

然而最終一起去吃飯的卻變成了一群人。

第三章

三個人結伴往外走的時候,恰好與重新返回場內的幾個隊友迎面撞見——中鋒申桐有東西落在了更衣室,控衛方小云和得分後衛馬路跟著他一起回來取東西。

幾個人見面來不及打招呼,常年泡在大老爺們兒堆裡的申桐幾人一見舒窈立刻眼睛蹭蹭閃光,個性活潑的馬路當即哇哇叫道:“慕容你不得了啊,現在你的女粉絲都已經上升成女神級別了!”

要說長相和身材,慕容和關行洲雖說不是同一種類型,帥的程度倒也算不分上下,但耐不住慕容賽場得意技巧風*騷啊,次次比賽都要引來大批的迷妹應援,這就是賽場上平平無奇的關行洲拍馬也比不了的了。是以一看到漂亮姑娘,幾人直接默認成是來看比賽的慕容迷妹,要說差別大概是這位“迷妹”的品質突然比過往拔高了不止一籌。

慕容先是向舒窈介紹了幾個隊友,這才回答馬路剛才的話:“舒窈可不是我的迷妹,她是我的……‘網友’。”頓了頓,他似笑非笑道,“你們都知道的吧,我的網名,君子好逑,追隨著舒窈女神可有小十年了。”

方馬申:“……”三人不約而同看向關行洲。

關行洲臉都青了,強撐著扯出個笑臉:“哈哈哈,大夥兒當然都知道了,畢竟老申你帶頭嘲笑‘君子好逑’太文縐縐也不止一回,虧得我們慕容心寬才不跟你計較,哈哈哈。”他嘴裡哈哈哈,內心想自殺,說話間還情不自禁往舒窈身邊走了兩步,將近一米九的大男人硬生生把這兩步走出了小媳婦的風采,看得幾人渾身雞皮疙瘩紛紛起立。

慕容面上微笑心裡冷笑,心想要演戲大家一起來,大場面大製作。

方馬申三人也格外配合他,畢竟情況雖說暫時搞不清,但有熱鬧可看是板上釘釘的,一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馬路立刻問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吃飯?要不咱們拼個桌?”

慕容笑著問舒窈:“女神你介意嗎?”

目光不動聲色從關行洲身上收回來,舒窈再次搖頭。

從見面開始好像就沒見她有過面無表情以外的表情,沒想到老關的審美竟然是這樣的。慕容內心吐槽,臉上笑靨如花:“不愧是‘我’的女神,真大氣,什麼都不介意。”

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旁邊同時融合霜打茄子、惴惴不安與羨慕嫉妒三種氣質的關行洲,舒窈淡淡道:“據說人失意的時候,要跟朋友一起吃東西。”

關行洲:“……”

“被失意”的慕容乾笑一聲:“據說?”

舒窈將手裡手機遞給他。

慕容有些莫名,看一眼打開的頁面,居然又是微信聊天記錄——

18:35

舒:怎麼安慰失敗者?

社會你瑋哥:吃啊!喝啊!叫一堆朋友一起造作啊!讓你回國還想不帶我!這麼簡單的事都不知道,沒了我你可怎麼辦!

舒:沒當過失敗者,不清楚流程。

社會你瑋哥:……

再次強行“被失敗者”的慕容:“……”

關行洲這個網友兼女神真的……讓他……一言難盡……

*

二十分鐘後,一行六人坐在路邊的燒烤排檔前。

按關行洲的想法,這頓飯再不濟也得去個星級餐廳,但今晚臨時擔當他代言人的慕容卻很輕易就接受了由初次見面的女士請客這件事,路上風度十足問舒窈:“女神,你想請我們吃什麼?”

舒窈的回答相當霸總:“隨你喜歡。”

於是慕容隨自己喜歡的挑了訓練與比賽期間根本與他們無緣的路邊大排檔。

幾個人熱烈討論之前球賽的當口,關行洲拿了紙巾替舒窈將桌椅都仔仔細細擦拭一遍——為了不顯得突兀還得將六人份一起擦乾淨,然後接受大夥兒並沒有什麼誠意的道謝。

馬路歡快的點著各種肉食,申桐卻明顯有點惴惴不安:“我們跑來擼串如果被教練知道……”

“最近我們可以敞開了吃幾天。”慕容打斷他的話。

一句話將幾人給拉回今天開始“放長假”的現實,一時氣氛陡然跌落,正說到“如果我那個球blabla”的馬路沒滋沒味閉上嘴。

悶不做聲回到自己座位打開幾罐啤酒,關行洲拿起其中一罐跟剩下的幾罐挨著碰一下:“我有錯,我跟大夥兒賠個罪。”隨即脖子一仰大口喝下。

舒窈看著人手一罐的雪花,唯獨慕容面前擱了一罐百威:“我不懂籃球,但你似乎打得很好。”

關行洲動作一僵,啤酒順著他脖子就流進他T恤裡,很有幾分狼狽,可這狼狽卻也並沒人注意到。

慕容笑著替舒窈開了一瓶飲料:“籃球不是一個人的運動,我表現得連你這個外行都覺得不錯了,那說明我配合打得實在不怎麼樣。”

“得了吧你小子!”

雖說不知他們三人打什麼機鋒,但逮著機會就替自家無論哪一個兄弟在美女面前說好話這點自覺大夥兒還是有的,一時紛紛笑罵。

“舒美女別聽這小子瞎謙虛,今天要沒有他咱們隊的成績恐怕慘不忍睹。”

“這小子無論什麼時候表現都很亮眼。”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小子的確是我們隊裡的王牌。”

……

與“慘不忍睹”四個字相對應的,關行洲臉色也有著一瞬間的慘不忍睹。

若有所思收回目光,舒窈見幾人都在碰杯,便也後知後覺拿起那瓶飲料跟慕容碰了一下:“以前聽他說過,是隊裡的小前鋒和王牌。”

幾人又是一陣起鬨,慕容卻不動聲色皺了眉,看向關行洲,關行洲扔掉了空的啤酒罐,正用熱水燙一個玻璃杯,燙過以後重新倒上水,默不作聲遞到舒窈跟前。

慕容又看向舒窈,她剛才拿著飲料與他碰杯——而後那瓶飲料又放回了原處,她連一口也沒喝過。

這兩人比他想的還要有意思。

慕容笑了笑:“都鬧我做什麼,我實話實說而已,我在女神面前可是毫無保留的。”

聽到“毫無保留”幾個字,舒窈抬頭看他兩眼,出乎意料點了點頭:“是這樣。”

“你啤酒喜歡喝百威。”——慕容手裡拿的是百威。

“衣服喜歡穿阿迪。”——慕容身上穿的是阿迪。

“身高187,體重81.2。”——慕容身高187cm,體重81.2kg。

“籃球以外喜歡茶藝,種花,看報紙以及法制節目。”——這都是慕容的日常愛好。

舒窈每說一樣,關行洲滿頭冷汗就順著額頭往下滴兩滴,慕容看向關行洲的眼神也更加想戳死他。

其他幾人則是越聽越糊塗了。他們起先以為舒窈的“網友”是關行洲,畢竟關行洲那個一點不符合他氣質的微信暱稱整個文川俱樂部無人不曉,他出於某種原因暫時讓慕容冒名,甚至他們剛才起鬨慕容未嘗就沒有想看關行洲當場炸毛的意思。可越聽越覺得舒窈對慕容的瞭解堪稱360度無死角,所以這到底是誰在冒充誰?

幾位隊友一臉懵逼。

偏偏三位當事人除了關行洲,其餘兩個都十分淡定,慕容把剛送上來的烤串遞了幾串給舒窈:“我什麼都說給你聽,但是你為什麼突然回國,我卻一點也不清楚。”——看關行洲之前那個又慌又慫的樣兒,他百分之兩百肯定這貨知道的情報一點不比自己這個臨時演員多。

烤串卻在中途被另一隻手給劫持了——關行洲奪過來後直接塞進自己嘴裡,含含糊糊道:“她不吃辣的。”整口吞嚥下去以後才注意到一干人各異的眼神,後知後覺訥訥解釋,“我猜的……女孩子都不愛吃辣,況且舒窈……小姐的皮膚這麼好。”

慕容以及方馬申:“……”這個理由他們給101分,多一分讓他拿去驕傲!

關行洲說完又看向舒窈:“我單獨給你炒了一個青菜,還叫了一碗麵,這裡沒太多吃的,你先將就吃一點。”

舒窈一臉平淡點了點頭,既不詫異也沒什麼感動的模樣,出口的話也是回答慕容之前的問題:“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三個月假期,臨時決定回來看看。”

“雖然很高興見到你但是……”慕容瞟一眼關行洲,“事先也沒什麼徵兆,突然收到你回國的消息,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一直到上場狀態都沒完全調整過來。”

“你那叫狀態沒調整過來?”方小云笑罵一句,“那老關那個狀態怕不是敬一輪酒就能揭過去,怎麼著也得以死謝罪吧。”

幾人多年隊友,關行洲又是個脾氣頂好開得起玩笑的,說起話來一向沒什麼顧忌。偏偏挺日常的一句玩笑話,這時候聽在關行洲耳裡卻無比辣耳朵,讓他難堪得頭都快抬不起來,是以也沒看到舒窈和慕容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前者奇異,後者恨鐵不成鋼中又有點擔憂,並且在擔憂的同時內心暗罵一句:一群豬隊友們!

“我發信息的時候沒看到你今天要比賽的消息。”舒窈似乎是斟酌了片刻,罕見說了一句挺長的話,“不過私事是私事,比賽是比賽,讓私人情緒影響比賽狀態,還是個人實力不夠。”

……可惜再怎麼斟酌也沒卵用!慕容有些絕望的想,他沒有想錯,這位舒窈女神情商是真的……比他這幫豬隊友加起來還要低。有些可憐看一眼心如死灰的關行洲,慕容難得對女孩子——還是對今天剛認識身為最好朋友的女神的女孩子說話帶了兩分諷刺:“看來女神你從小到大都沒有被個人情緒主導過思維。”

舒窈十分認真點了點頭:“是。”

慕容:“……”

關行洲:“……”

方馬申:“……”

這個盛夏天裡卻堪比千里冰封的聊天現場啊……

偏偏舒窈還要再在雪中送一把炭:“下一場比賽……”

“沒有下一場比賽了。”正給她添水的關行洲忽然打斷她的話,“今天是我們在常規賽裡的最後一場,輸了,季後賽沒能進去,今年夏天我們已經沒有下一場比賽了。”

舒窈一怔。

關行洲朝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你別聽慕容瞎說,他狀態可好了,不用統計也知道是今天的MVP,下半場讓球隊陷入被動都是我的錯。我在球隊裡一向都沒什麼優勢,今天犯一個錯卻突然拖累到全隊,我……”

關行洲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年紀越長越平平無奇,哪怕在自己最擅長的籃球領域也沒有很突出的優勢,所以從沒有幻想過當英雄,生平最誇張的幻想也不過是舒窈來看他打比賽,而後他在這一場比賽裡拿下MVP。而突然間一人失利導致全隊失利這種大錯砸在他的頭上,他第一反應誠惶誠恐,不是不敢認錯,而是懷疑自己真的有那麼大能量?本來這些他可以慢慢來理清,該挨罰挨罰,該道歉道歉,偏偏在一抬頭間發現最思念又意想不到的那個人,看到他的輝煌之前卻已經先看盡他的狼狽,那一剎的懼怕與難堪讓他在驚慌下做出極其衝動的決定,導致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他沒有哪一件事做對過但他也……並不是不委屈。

他自以為平靜的總結道:“總之我……慕容看來和女神你真的有緣,接下來我們大概也要開始休一個長假了。”

舒窈難得有些無措。

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無措”這種情緒。

最後還是由慕容敲了敲桌面打破沉默:“是有緣,接下來我們可以經常聚一下。”

這場聚餐在莫名詭異的氛圍中開始,又在更加詭異的氛圍中結束。

舒窈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關行洲也不知為什麼忍了一整晚的疑問就這樣脫口而出:“女神你為什麼一下飛機就來體育館?真的就因為……就因為他留言說想要你來看比賽?”

兩人一坐一站,但因為坐著的那個太過高大,站著的那個格外嬌小,倒是奇異的形成雙方平視的視角,關行洲於是看著舒窈直視他的眼睛認真道:“是啊。”

關行洲但覺頭腦發熱,嗓子發乾:“……為什麼?”

“有想要感謝他的事情,還有——”有些可愛地歪了歪腦袋,舒窈似乎在費勁尋找表達的詞彙,“想……瞭解他。”

關行洲懷疑坐在他兩側的申桐和方小云都聽到了他的心跳聲——但凡舒窈再多說一個字,他的心大概會直接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

所幸慕容十分敬業的接過了話頭:“感謝我?雖然不知道我做了什麼讓女神感謝的事,但有點想聽。”

與他對視片刻,舒窈道:“下次吧。”

關行洲不知怎麼的鬆了口氣。

慕容笑了笑,沒再說話,只若有所思看一眼桌面——舒窈坐的那一方,一整晚她動過的就是關行洲倒給她的白水、單獨為她煮的面以及炒的青菜。

第四章

將舒窈送上出租車時,慕容提出送她回去,被拒絕後從善如流地替她關上車門——畢竟比起送美人,審犯人這件事明顯更緊要。

可惜美人剛走,犯人也毫不遲疑就準備跟著開溜。

慕容無情地扯上他那天生向上生長的頭髮,陰惻惻一笑:“你不覺得,你走之前應該先把今天僱傭我的工錢結一結嗎?”

時間回到兩人衝完涼關行洲鼓足勇氣跟慕容“坦白從寬”的時候,關行洲坦白罪行的同時還報備了一下自己接下來的訴求:“簡單地說,我有個喜歡很多年的網友……對就是你知道的那一個,我在跟她聊天的過程中使用了你的身份你的人設,現在她就在現場。”

“如果我們兩個同時站在她的面前讓她辨別她的‘網友’,她應該不會認錯……沒錯對的那一個就是你。”

“我的意思是,雖然我一直不怎麼樣,但今天真的是差到歷史新高了,別的任何時候我見到她都要比今天高興一萬倍。待會兒如果有需要,你能不能稍微扮演一下我?就……這個話怎麼說來著?是扮演一下一直扮演你的我。”

打死慕容也想不到,他這個性格直率爽朗身為文川隊寵、活了快三十年實際戀愛經驗都為零的好友一朝遇到心儀的網友,不但無師自通學會了艹人設演別人,現在還妄圖僱演員演自己!這讓他迫不及待想去膜拜門外那個姑娘!

關行洲也知道這事兒聽起來有多魔幻,連連打躬作揖:“這事兒有點複雜,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只要你幫我熬過今天這關,我一定從頭到尾跟你講清楚!我命都給你!”

慕容不想要他的命,但他確實想聽這場八卦的完整版。

於是由於時間有限而只知道這點可憐的網友信息,並與關行洲交換手機的慕·臨時演員·君子好逑·容登場。

他拼死拼活一整晚的戲演下來,中途還獲知關行洲這個坑爹貨賣他的人設也就算了,連帶著把他隱私竟然也賣得一乾二淨,火大得簡直想燒房子,現在罪魁禍首還準備用完就扔直接開溜?這真是豈有此理!

關行洲訕訕站回原地:“我沒想跑,我就是……”頓了頓,他一張快三十的老臉突然詭異地紅了一下,“這不舒窈剛回來嘛,我怕她不記得路,而且她家有段路也不太好走,我想先跟著她把她送回去。”

慕容皺眉:“你們倆不是網友?她不是住國外?你不但知道她在這有家還知道她家路不好走?”

關行洲呆了呆,半晌嘆了口氣,給自己開了罐啤酒原位坐下:“你念大一我念高三的時候,有次我們一起打球,我跟你講我有個喜歡的人,你還記得嗎?”

慕容當然記得。

他比關行洲高一屆,但兩人從初中到大學一直是校友兼球友,關行洲雖說是個從小到大貫徹始終的學渣吧,但架不住人長得帥為人仗義,初高中又一向與慕容並稱校籃球隊“雙子星”,那會兒走哪都跟明星似的,女生緣好得彷彿開了掛,學校女生一半跟他稱兄道弟,另一半想借著稱兄道弟的名義上位成女友,可惜關行洲在感情方面真的是塊品質過硬的木頭,一直到慕容上大學關行洲升上高三,慕容都沒見他參透過任何一個女生的暗示,至於明著來表白的那也都是明著拒絕,一點希望不給留。

那時候慕容以及校隊隊友時常諷刺關行洲空有皮相,腦袋實際就是顆籃球。

然而籃球腦袋關行洲突然在他高三下期的某一天,跟慕容說他喜歡上一個人。

“但是我記得你說她不喜歡你。”慕容努力回憶著遙遠過去的那一段,“高考完我們幾個問你,你說表白被她拒絕了,她去了外地讀書,以後估計沒什麼見面的機會。”

所以雖然他和當時幾個球隊好友都對籃球腦袋的突然開竅萬分感興趣,但男生對這種事即使八卦也有限,得知兩人沒戲,關行洲頹廢又只是有限的幾天,後來該吃吃該打球打球,他們也就沒再關注這件事,甚至慕容都沒把他那段失敗的暗戀歸結到“戀情”兩個字裡。

“她去的不是外地。”關行洲喝了口啤酒,“是外國。”

慕容一怔。

“你畢業以後,我高三升了校隊隊長,前半年我們隊成績挺差,後來高三下期,我有段時間狀態不錯,隊裡打比賽的成績也挺好,我後來能上T大還要多虧那段時間的比賽成績,我跟你說過當時有個人幫了我很多,這個事你還記得不?”

T大就是他們倆曾經就讀的體育大學。

“記得。”慕容再一次點頭,“當時我還挺想跟那人打一場球,但是你說她不是打籃球的。”而後面的這一句話,才是讓他隔了十年都還記得這麼個事的理由。

關行洲也點了點頭:“我其實當時也挺想介紹你們認識,那時候你跟兆嘉都念大學,我就尋思著等高考完有機會一定讓你們認識下。”兆嘉是除開慕容以外,他的另一個最好的朋友。可惜慕容比他高一屆,兆嘉比他高兩屆,是以他中學時代最跌宕起伏的高三下期,他兩個最好的朋友都無緣親眼見證。

“還有我念大一的時候,找你問怎麼翻牆看國外的網站,這事你還有印象嗎?”

慕容第三次點頭。嚴格來說,那次是他對關行洲“網友”最早的認知。因為關行洲那時候不但突然學翻牆,還奮發圖強的學習起了英文,被他們問的時候,他就說是粉上了國外一個人,給人家留言寫評論不可能用中文來寫吧。起先慕容一直默認他粉上的是NBA某個球星來著,一直到好幾年以後,他無意中知道關行洲還粉著那個人,還跟人交換了私人社交賬號——那時候他才對該“網友”有了直觀的認識。

而關行洲這幾段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話說下來,慕容隱隱知道了他想表達什麼。

“都是她。”果然,當他正這麼想的時候,關行洲十分平靜說了這句話。

“我高三的時候喜歡上的人,那時候高中聯賽幫了我很大忙的人,然後大學的時候翻牆去關注她主頁的人,都是她,舒窈。”

……

慕容好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知道關行洲純情——畢竟這傢伙性格開朗卻沒有過一次正經戀情,私生活嚴苛得像個衛道士從不濫交,偶爾被女孩子逗兩句還會臉紅。但是他不知道關行洲的純情竟然有著具體的目標指向——他暗戀了一個人十年,但以他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竟然從沒有將這件事真正的洩漏出來,連他身為最好的朋友也並沒有對此有什麼太多的瞭解。

這真的他認識十幾年的那個關行洲?那個前一天晚上多吃了一根雞腿第二天都能心虛到立刻讓教練察覺的關行洲?

“她高三轉來了我們班,她年紀小,我那時候沒打算追她、跟她談戀愛什麼的,而且就算我追也知道根本追不上她。”關行洲一下下掂著手裡半滿的啤酒罐,“但是我以為自己時間還挺充足的,可以慢慢變優秀然後去追趕她嘛,結果高考完知道她要出國,我一衝動就跟她表白了,就當時跟你們說的那樣被拒絕了,然後她就走了。”

“我那時候要說難過好像……也還好?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就有一種我跟她差距那麼大,她就是該拒絕我,就是該到全世界都能看得見的大舞臺上去發光發亮的感覺。對了,我是不是沒跟你講過?”他臉上突然掛上幾分跟他頹唐模樣全不相符的莫名驕傲,“舒窈她是個天才,十五歲念高三,數理化碾壓當時我們整個年級!她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籃球,但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她就隨口指點了我幾句,讓我贏了一場球賽。”

慕容面無表情道:“所以她是個天才你在這兒得意個什麼勁?”

關行洲怔了怔,有些赧然撓了撓頭:“總之她就是很聰明很厲害啊。”而他也真的是一想到這個事實就很高興啊。

慕容:“……”沒眼睛看!

“我們那屆考出去的同學不是挺多麼?”關行洲繼續道,“大一下期的時候,我偶然從也在美國留學的一個同學那知道她竟然開通了個人主頁,她性格很……總之我沒想到她居然會做這件事,我就立刻來找你學翻牆了。”

慕容替他補充:“堂堂大學生還給自己請了個家教補習英文。”

關行洲老臉發紅。

慕容突然眉頭一皺:“你從那時候就開始裝成我跟她交流?但是你那時候……”但是大學期間的關行洲,分明他自己也還是很亮眼的,否則後來又怎麼會一畢業就跟文川簽約?他只是……後來在年復一年的職業聯賽中,漸漸磨滅了少年時代的光彩。

關行洲搖了搖頭:“那時候只是不想用本名跟她交流……與其說不想,不如說是怕就算我頂著本名但是她已經忘記了我是誰?我就隨便給自己取了個網名,那時候我英文爛得跟火星語有一拼,她主頁上又只發跟她自己專業有關的東西……對了她的專業是生物克隆研究,厲害吧?我那時候就很少寫評論,就每條狀態給她點贊。”

“後來……三年前吧,那時候我跟她經常在她的主頁後臺私信交流了,她的專業我還是不懂,但是百度多了偶爾也能說上兩句,後臺聊天總歸不太方便,我們就互相加了微信,我……”

他知道舒窈是個什麼樣的人。

吃飯睡覺都要計算好時間、走路都要計劃看那些學習資料、從來都對她課業以及專業以外的東西毫無興趣的舒窈,在他們互相加微信的那天發信息問他: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關行洲聽到這句話的開心勁兒不亞於在CBA或者NBL季後賽裡首發並且拿個MVP,儘管這個待遇是他過去六年每天兢兢業業留言點贊才得來的。

那瞬間他就像被鬼迷了心竅一樣,用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會反悔的速度在聊天框裡飛快打字:我是籃球運動員,在國內一個很牛逼的球隊裡,我自己也很厲害,是我們隊的王牌哦。

那個時候,二十五歲的關行洲已經不是高中時帶領全隊取得聯賽優勝、憑亮眼的籃球表現把自己送入體育大學門檻的意氣風發的少年,也不是甫畢業簽約文川、與慕容以及眾隊友一舉拿下那一年的NBL亞軍的風頭正勁的青年,他那時已經從文川的首發名單裡跌出來,一點點泯滅在眾多的球員之中。

“不是我虛榮或者想讓她另眼相看。”關行洲喝了一口啤酒,“我就是……不想跟她失去聯繫而已,一時鬼迷心竅,就說了自以為能讓她印象深刻的話。”

然而就像那個廣為人知的定論,一個謊言開了頭,往往需要一百個謊言來支撐,致使他一開始只是無意識借用自己最好朋友、也是最崇拜隊友慕容的人設,但後來就是有心把慕容連同三圍在內的所有信息全報了上去——他腦子不好使,連用慕容開個頭,後面都用自己的信息填充這種事都不敢做,怕中間出什麼簍子。

慕容都不知自己該罵娘還是該安慰他:“你又知道我這種人設就能讓她印象深刻了?”

“優秀的人難道不總是被同樣優秀的人吸引?”關行洲有些自嘲咧了咧嘴,“我身邊最厲害的人除了嘉哥就是你啊,但是嘉哥又不是打籃球的,我謊話也不能扯得太離譜。”

他倒還有理了。慕容有些無力翻個白眼:“你就沒想過跟她說實……”

“我其實今天不一定非要讓你來扮演我的。”關行洲打斷他的話,“我收到她發給我的微信,知道要跟她見面,但是我還想她能對我有點印象,我想著她如果能認出我,那我立刻不撒謊了,就算被她討厭也沒事。就算我把你拉出來,但是我跟她介紹我自己,又想著如果她聽到‘關行洲’這三個字能有點印象,那我……”

但是什麼都沒有。

舒窈說她來找“君子好逑”。

舒窈聽到“關行洲”三個字一絲多餘的表情也沒有。

關行洲笑得比哭還難看。

慕容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提議:“怎麼想前途都一片晦暗,我看你趁著現在彼此都還有個好印象,不如趁早打住吧。”

關行洲幽怨瞥了他一眼。

“絕對不可能”、“毫無可行性”、“寧願找棵歪脖子樹上吊”的種種含義都安插在這一眼裡頭了。

“那不然你怎麼辦?”慕容聳了聳肩,“以前騙人家,現在騙人家,就這樣你還賊心不死,哎你不是知道她家門朝哪邊開嘛,要不現在就去她家門口跪著認錯?”

關行洲將最後一口酒仰頭喝完:“今天以前我沒想過她還會回來。”扔掉易拉罐,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所以不管怎麼辦,我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的任由她離開第二次啊。”

至於自己作死把“怎麼辦”的難度切換到了煉獄模式……算了,今晚他暫時不想繼續考慮這件事。

第五章

小巷子裡,關行洲跑得氣喘吁吁,但他腳下的動靜卻刻意放得很輕。

一直到舒窈嬌小的身影出現在前方不遠處,他才暗暗調整呼吸慢下來。

就像他之前跟慕容說的,他放心不下舒窈,所以跟慕容坦白以後,他立刻打了個車抄近路趕過來,為了更快點還給出租車司機另外加了十塊錢。

舒窈家前面有一條大約五百米的小巷子,窄到車都開不進來那種。當然想要開車的話也可以走另外一條路,只是今天這個方向走那條路會繞得有點遠,舒窈不會去繞的。

因為十年前他們念高中的時候舒窈也是走這條路,她坐公交車總是會在這一站就跳下車,而不是距離她家更近的往前三站的地方。

這條小巷子裡裝了路燈,但是常年沒什麼人走動,那時候關行洲怕她遇到危險,總是推著自行車默不作聲跟在她的後面。

今天跟十年前的很多個清晨和夜晚相比,區別大概是他沒騎自行車。

舒窈走在前面,埋頭看手裡拿著的東西,微微透出一點亮光,大概是手機。明明心無旁騖,卻還是精準無比的走著直線。

關行洲看著看著,突然忍俊不禁。

走直線這個技藝,舒窈十年前就開始練了,那會兒她遠沒有現在這樣熟練,走在路上時不時還會被路邊垃圾絆一下,有一次甚至還被地上一個坑給勾住了,摔了個狗啃屎。

除了他以外,有誰會相信全校知名的高冷跳級女天才會露出那麼可愛的表情和小動作?小心翼翼爬起來,左看右看沒有人,於是拍掉衣服上灰塵,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走。

左看右看,偏偏就是不往後看。

關行洲那時候先是被萌得直偷笑,笑著笑著又有點心疼,有點恨上了那個坑,他於是第二天早上做了連自己都沒想到的一件事——他比平常早半小時出門,用書包裝了半書包土去把那個坑給堵住了,又把巷子裡所有的垃圾都給撿了一遍,一邊撿一邊心裡默默跟環衛工人們唸叨不客氣。

但是他的這個舉動卻有點多此一舉。

因為舒窈後來再走那條路,再也沒有踩過那個坑的地方了,哪怕坑早已經被他填平。

舒窈就是這樣的,比大多數人都更聰明,她不是不會犯錯,但她同一個錯誤肯定不會犯兩次。

在智商上關行洲一直對舒窈有種近乎盲目的崇拜,這種崇拜甚至是從他們十年前第一次見面那天就已經開始了。

*

彼時十八歲的長了顆籃球腦袋的關行洲正在度過他高三中途有限的幾天寒假時光,每天孜孜不倦去離家不遠的某社區的籃球場裡練球,有時候是和朋友一起,有時候是他一個人。

那天剛好是他一個人,又剛好那麼不湊巧的,遇到了幾個在他們那一帶聲名遠揚的小混混球霸。

關行洲不是膽小怕事的人,但也絕不愛惹事,他都已經收好籃球準備閃人了,卻被那三個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人給強行留住了,理由是他們沒帶籃球,不但要借他的球,同時也要借他這個人來練練手。

關行洲沒得拒絕。

他倒不是沒玩過街頭籃球,但一個人vs三個混混玩街頭籃球就真是沒有過經驗。

理所當然他被玩得很慘。

右腳踝被狠狠踩了一腳,他感覺應該是腫了。左腹、腰側還有手臂分別都被大力撞擊過,渾身就沒個不疼的地方,他甚至懷疑這幾個人打球只是藉口,打他才是目的。

作為參加過國家級比賽的校籃球隊一員,為了身體考慮理智上關行洲這時候應該要喊停了,但是作為頭腦時不時就發熱的少年人,關行洲他怒了。

……可惜關行洲的球技匹配不上他此刻熊熊的怒火。

眼看球又一次明顯違規的從他手裡被拍出去,拍球的人還直接朝著他正面倒下來,試圖把他壓成一張鮮肉餅,關行洲已經有些絕望的準備閉眼睛,但是這時候他突然聽到一個不太大卻彷彿天籟一般的聲音道:“伸左腳,左手撐在他背上,身體前傾。”

關行洲甚至不知道這個話到底是不是說給他聽,但他下意識就跟著聲音說的那樣去做了。

然後那個要把他壓成肉餅的人按原計劃倒下去,而他站了起來。

站穩的瞬間關行洲第一時間回頭,看見的是一張眉目秀氣卻神情嚴肅的小小臉孔,見他回頭似乎很不高興:“別發呆。”

關行洲回過神,繼續打球。

秀氣的少女在場邊充當臨時指揮。

她開口說第二句話,關行洲就知道她肯定從沒有接觸過籃球。

因為沒有一個字是籃球裡的常用語。

但她說法同時又很簡潔。

簡潔到關行洲不由自主就按照她所說的去做了。

他因此而沒有再平白捱打,避開那三個人重手的同時還總能莫名其妙就接到球、投球甚至還灌了一次籃——十八歲的關行洲也算是打籃球的老手了,但是講道理那場他1V3還最終贏了的街頭籃球賽他從頭到尾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戰術、打法、技巧,不存在的。

關行洲灌籃的那一次,籃球沒有落地,而是穿過球框後直直砸在了三個七彩頭其中一個的腦門兒上。

就是踩腫了他腳踝的那一個。

關行洲不知道他的臨時教練是不是看到那一幕而這個灌籃又是有意為之,他覺得不大可能,畢竟那種精準的計算能力也太超神了。

但這不影響他內心很爽。

爽完以後,關行洲抄起籃球就飛一樣跑去少女教練跟前拉著她離開。

被七彩頭們追了一路。

他停下來,攔人。教練離開,叫警察。

他其實根本沒指望過她再回來,因此和那三個人打成一團的時候心裡難免遺憾,甚至還琢磨著剩下的假期也得天天去打球,說不定就又一次碰上了呢。

警察過來攆人的時候,那個被他籃球打了臉的七彩頭放狠話說:“你他媽給我等著,別以為我會輕易饒過你們!”

你們。

複述一遍這個詞,關行洲第一個想法竟然是竊喜。

他人緣不錯,但今天以前沒有主動討好過女孩子,這個“你們”突然讓他找到了繼續跟那個名叫舒窈的女孩子保持關聯的藉口。

暫時擺脫麻煩以後,關行洲送舒窈回家。

在那之後的半年,他送過她無數次,而那是唯一一次舒窈手裡空無一物,既沒有學習資料也沒有MP3隨身聽之類的。

那條路並不算長。

身高186、十八歲的關行洲在那條並不長的路上經歷了“情竇初開”這件事。

關行洲被人表白和喜歡過,但那一天前他面對這種事從沒有抱歉以外的第二種情緒。而為什麼對這種事從不開竅的他,第一次見到舒窈就喜歡上她?

關行洲想這件事想了很多次。

也許因為舒窈聰明。那個看上去明顯要比他小的眉眼稚氣的女孩子,從來沒接觸過籃球,站在球場邊卻彷彿是揮斥方遒的大將,面對三個街頭混混也鎮定自若,指揮他贏了一場本來不可能贏的球賽。那樣的聰慧和鎮定從來都是自我評價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關行洲沒有的,也是他最崇拜的。

也許是因為最後那一砸。他始終沒有問過舒窈那一砸是她有意算計還是無心為之,但無論哪一種,那都是從小就比同齡孩子個頭大的關行洲生平第一次被人維護與為之出氣。

但後來他又覺得,不必去找什麼理由了,他就是很輕易近乎輕浮的就喜歡上了舒窈,因為舒窈就是這麼討人喜歡的人。

那段只有十分鐘的路,關行洲想,那是他的“覺醒之路”。

但是當他還在為得知舒窈名字與住址而興奮不已時,下刻卻陡然被那句“因為你太傻”的幫他的理由砸得眼冒金星。

於是……他忘了告訴舒窈七彩頭說過的那句話以及詢問她的聯繫方式!

*

關行洲第二次去舒窈家門口是四天以後。

他連續三天在那個社區籃球場練球,既沒見到七彩頭們也沒見到舒窈,第四天他實在坐不住了,於是給自己做好“我不是痴漢,我就是去告訴她她獨自出門可能遇到危險,我得保護她”的心理建設,他練完球以後去了舒窈家的小別墅。

小別墅前側有一個四周都用籬笆圍起來的小花園,看一眼就知道是經過精心打理的,雖說在冬天也並不顯得蕭條,有好些類似萬年青這樣四季常綠的植物,襯起一片勃勃的綠意。

那天的陽光很好。

舒窈的房間在小花園左側第一間,窗戶半開,白色的紗窗簾不時被風拂動,飄窗臺上也擱了好幾盆綠植,而舒窈就坐在旁邊的書桌前。

關行洲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是那樣的全神貫注。

明明那樣年少,明明眉眼都還沒長開,可是她認真的模樣,關行洲覺得比學校裡的老師還要沉靜和端莊。

關行洲從小就怕體育老師之外的所有老師,但他卻彷彿被這樣的舒窈給迷住了。

等他回過神的時候,發現時間竟然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等她出來。他在心裡跟自己說,等她出來休息的時候他就去告訴她七彩頭的事,然後他就離開。

可是舒窈就那樣坐在書桌前從陽光怡人到夕陽西下再到……燈光初起,不要說出來休息,她中途甚至除開換書以外再沒有別的動作。

關行洲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像個不懷好意的猥瑣男一樣在人家家門口蹲了一下午。

心裡有些敬佩,有些崇拜,有些好奇……還有些心疼。

他沒法打球,但好在他那天見識過舒窈的聰明勁兒又被她嫌棄太傻以後,這幾天他去練球都鬼使神差揹著過往唸書都不一定會背的書包,裡面甚至還放了他的寒假作業,他在陽光下偷窺加發呆兩小時後,彷彿被裡間的少女給感染了,他於是也打開了書包裡的作業本。

冬天裡下午六點天色就暮了,關行洲知道自己應該跟她說那件事然後離開,但一個下午足夠讓他察覺小別墅裡只有舒窈一個人,他不想打擾舒窈,又莫名的不想放她一個人待著,儘管她看上去那樣怡然自得。

舒窈的家人一直到晚上八點才回來,他們走近的時候,關行洲已經收好了自己的東西,與那對有說有笑看上去心情不錯的父母擦肩而過時,他有些悵然想,舒窈一個下午連口水都沒喝過啊。

*

第二天關行洲又去了,在他練完球以後。

第三天。

第四天。

……

舒窈始終沒有出過門。

到後面他有些慶幸又有些懼怕想,他那天也不知撞上了什麼大運,才會在舒窈難得出一趟門的時機裡直直撞到她眼皮子底下去。

那對於關行洲是個神奇的寒假。

不止因為認識了舒窈,還因為他從小學唸到高三,第一次在沒有開學去抄同學的情形下把假期作業都寫完了。

一開始關行洲是真的想要找機會把七彩頭那天的威脅告訴舒窈。

後來他就想,不出門就不出門吧,他每天守在那順便寫作業,如果哪天她出門,他就跟在後面保護她,也不用弄得她提心吊膽了。但是快開學的時候,他又為這個一時鬼迷心竅的打算悔青了腸子——高三下期課程排得昏天黑地,他又要練球,在甚至不知道舒窈在哪個學校唸書的情況下,隨身保護她這種事根本是天方夜譚。

關行洲這次下定決心要跟舒窈說清楚,哪怕做出扔石頭敲窗戶這種事也要把人叫出來,可惜他打算再一次落空——開學前一天,他記掛著舒窈的事破例沒有練球,一大早就去了舒窈家門口,然而一整個寒假除了他們認識的那次、再沒見出過門的舒窈卻偏偏這一天不在家。

白色的籬笆門外掛了一把鎖。

呆呆看了那把鎖半天,十八歲的文盲關行洲有些失落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有緣無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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