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爲攀:羊吃月亮石上靈芝草

林为攀:羊吃月亮石上灵芝草

林为攀:羊吃月亮石上灵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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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的話:林為攀的作品有一種幽默感,這種幽默感不但體現在語言上,也體現在人物設定上。林國澤中年無子, 又失去了作為男人的雄風,出於某種面子上的追求(也許是遠離山下的親友,也許是為了炫耀),他在半山中建了一套鄉野別墅。卻為此耗盡財力,只得砍竹掙錢。之後四十八歲本命年生日,大設宴席,卻沒撈到一個紅包,錢越欠越多。林國澤的這些行為都與他矛盾乖張的性格有關,如果說“無子嗣”是他中年危機的一個不可改變的起點,那麼讓他滑入更深的深淵的正是他自己。作品有著輕喜劇的風格,可以看到一個失敗的中年男人身上的滑稽;同時又是一個悲劇,講述了林國澤——也許是更多的人——對生活失去還手之力,最終跌入死亡。

——陳志煒

羊吃月亮石上靈芝草

林為攀

▍梗概:

林國澤在年近四十時,仍沒有子嗣,且已漸漸失去作為男人的雄風。他一方面為了擺脫與山下之人的聯繫(能少聽些風言風語),另一方面又為了炫耀, 出於這種自命清高、自我安慰的矛盾心理,在山間建了一幢別墅。為了建造別墅,他花光所有積蓄,每日靠砍竹賺錢。

當他四十八歲本命年生日臨近時,他想到一個掙錢之法,即設宴請客,一方面為自己中年無子沖喜, 另一方面也能賺取禮金。於是他向養殖場老闆和廚師

長借錢,借錢設宴,以小錢換大錢。未曾想到大家都空手而來,他白白浪費了一頓宴席。拆了東牆補了西牆,錢越欠越多。

他只好改去“死人才去”的死亡谷挖靈芝掙錢, 開始了長達兩年的還債之旅。在五十歲生日之後,他因採摘坡頂一片奇異的靈芝草而墜谷身亡。在死去前他看到一隻迷路的公羊,來到他身邊吃掉了他的靈芝草,酷似前幾日在他別墅院裡宰殺的那一頭。

作品採用輕喜劇風格,表現一個陷入中年危機的男人對生活的抗爭。

1

林國澤遇到那隻羊的時候,不知道他這一生中最後一次勃起竟要到死後七日。他遇到這頭公羊的地點是在死亡谷。或許是死亡谷裡躺了許多無名屍體,因此許多年裡不曾有人踏足。

林國澤年逾五十,距離上次勃起還是在兩年前, 即四十八歲那個本命年生日宴會上,在此之前,他每年慶祝生日的方式都是吃一碗臥了一顆雞蛋的長壽麵。當死亡谷的荼靡花在他五十歲這年的春末夏初開放時,他好像已經提前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在死亡谷外,人們一般依靠抽穗的禾苗判斷春天的結束,當林國澤兩年後來到死亡谷時,他才知道只有這種荼蘼花盛開後,春天才算完了。在四十八歲那年的夏禾初長成時,他決定隆重舉辦自己的本命年生日,所有人都對向來吝嗇的林國澤大操大辦自己的生日感到驚訝。

受邀的客人踏壞了田埂。這條曲折又狹窄的田埂是唯一通往林國澤家的路,說是路,其實更像一條蚯蚓蠕動出來的印痕。那些對林國澤有恩的尊貴客人就走在這樣的路上,許多穿皮鞋赴約的客人不得不在皮鞋上套上塑料袋,還有一些來自鎮上大腹便便的客人必須要很小心才不會跌到田裡,踩壞剛抽穗的禾苗。許多在田裡施肥的農人看到這副盛景,紛紛停下手頭的勞作,望著田埂上的這列隊伍慢悠悠地走進林國澤那棟位於半山坡的鄉村別墅。

直到這時,已經提前三天準備好豐盛美食的林國澤望著這些客人,才想到當初建造這棟別墅時應該順便修一條道路。在鄉村別墅建造之初,他揹負著極大的壓力,其中一條就是會破壞山裡的風水。這是一個要命的指責,因為沒有人知道風水具體是什麼,即便翻閱古籍,也無法得到一個確切的說法。後來林國澤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不惜收買鎮裡的一個風水先生, 當這個穿著古袍,手持羅盤的風水先生來到這裡後, 說了一句讓大夥過了許多年後才知道上當受騙的謊言: 此地應該建造一棟別墅,否則所有人都會有性命之虞。就這樣,林國澤的別墅順利地拔地而起,在半山腰上像一座廟宇那樣俯瞰著山下的片片農田,背對著兩旁繁密的竹林。此後,沒有人再敢對這棟別墅說三道四,由於這個建築像極了百里之外那個小鎮的菩薩廟,許多家有夜哭郎的人家在好幾個夜晚偷偷在別墅門口燒香。第二天早上,香燭還未燃盡,伴隨著竹林吹來的晨風,林國澤會生出恍如菩薩般的錯覺。與此相對應的便是,他性慾的越發冷淡。不到幾年光景, 年輕時候性慾旺盛的林國澤還沒到四十就提前繳了械,害得他的妻子整日裡罵他還不如一條狗。

於是林國澤決定沖喜。由於沒有子嗣,他無法用讓後代結婚的方式來使自己重整雄風,因為沒有子嗣, 他不甘心對自己的疲軟感到安之若素,因為其他的同齡人畢竟還能靠含飴弄孫來打發中老年時光。他揹著手在自己的別墅裡踱了好幾天的步,甚至鑽進竹林冥想了三天,希冀別墅裡擺放的動物毛皮和竹林裡修長又挺拔的竹子給他啟示。當房裡擺放的鷹隼標本和竹林裡的修竹依舊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後,他意外在自己的腰間聽到了一陣鈴聲。

鈴聲發自腰上掛的手機。手機提醒他四十八歲生日即將到來,林國澤握著手機的手在微微顫抖,尤其看到自己四十八歲生日就在幾天後時,心跳得更是像傍晚時分在林間聒噪的布穀鳥。他就這樣握著這個發燙的手機,一路狂奔到家,來到為他準備長壽麵和喜蛋的媳婦面前,勒令她將這些軟趴趴的苗條和綿糯的雞蛋丟掉,丟到外面喂野狗。

他的媳婦疑惑地看著他,試圖在他臉上看出開玩笑的跡象。然而此時的林國澤前所未有地嚴肅,甚至像一尊靜默如謎的雕像般不容置疑,因此這位守了活寡多年的婦女真的將擀出來的麵條和剛從雞屁眼裡摳出的雞蛋丟到了門外。蜘蛛網般的麵條同破碎後像向日葵的蛋黃很快吸引了路邊的野狗。這條癩皮狗很快舔淨了蛋黃,就是那些麵條沒辦法當場嚥下肚,而是拖得遍地都是,一直拖到那條田埂上。兩年後,當林國澤下定決心孤身赴死亡谷時,還能依稀看到已經風化的麵條。

林为攀:羊吃月亮石上灵芝草

2

林國澤的積蓄都用在了那棟別墅上,因此當他準備風光操辦自己四十八歲生日時,就顯得有些捉襟見肘。不過這難不倒他,他想了借債慶祝生日的辦法。他從未借過錢,在他的字典裡,從沒有過借債一說, 就連當初建造別墅時差的那幾萬塊錢裝修費,他都不是開口向人借的,而是自己將瓷磚、石灰等裝修材料肩扛手提搬到半山腰。至於傢俱等用品,更是他自己拿著一把柴刀從竹林裡一刀一刀砍出來的。

那段時間,當人們還在熟睡時,林國澤就在竹林裡砍伐竹子。砍竹子的聲音像投石入水的聲音,驚擾了許多人的清夢。他們披衣從床上起來,看著眼前搖搖欲墜日益光禿的青山愁眉不展,甚至許多竹子就當著他們的視線倒下來,剛開始,由於竹子很多,被砍下來的竹子就像一個被攙扶的病患,始終無法倒地, 當竹子越來越少時,這些竹子都像一具具屍體,先後躺在了山上。許多一夜之間失去巢穴的鳥兒還會在倒下來的竹子面前盤桓數日,直到竹葉枯黃,直至乾枯的竹枝被林國澤用柴刀削去。

他們親眼看著這些竹子是如何變成凳子桌子,乃至床的。在林國澤的新居落成之時,第一批上門道賀喬遷之喜的人坐在竹編凳子上,往竹編桌子上拿杯子飲茶時,還能聞到濃郁的竹香。這種香味與茶香一同灌入這些人的肺腑,讓他們誤以為林國澤家的茶堪比外界的那些名茶。不過當他們喝完茶後,很快就對禿了不少的山長吁短嘆起來。有些人甚至跑到門外,看著裸露出黃土的山憂心忡忡地告訴林國澤,要是遇到暴雨天,這座山會不會坍塌。林國澤一聽,愣住了, 他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當山上遍佈竹子時,沒有人能想到山會被暴雨削去頭顱,更不會想到,四五月間的梅雨會讓山騰出本應是天空的位置。

林國澤嚇壞了,從那以後只要下起雨就在擔心背後的這座山會不會塌,尤其遇到打雷時,他更是害怕身後的這座山會像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轟的一聲,炸掉他這個多年的心血。他夜裡躺在竹床上惴惴不安,幾次三番起床打開屋後的窗戶,看著淅淅瀝瀝的山雨打在禿山上,黃泥漿伴隨著春筍從山上傾瀉而下,然後途徑別墅後牆根的那條狹長的過水道, 最後流入旁邊的一條洗衣打水的溪裡。

而且他建造別墅時,誤以為山能吃水,因此就讓一樓的地板和這條過水道就隔著幾公分的距離,所以每當下雨天,途徑過水道的水就會通過後門流進來。林國澤望著屋後的大雨,趕緊來到一樓,看到一樓成了一片汪洋,那些讓他引以為豪的竹編傢俱都泡在了水裡,頓時讓他的心也揪成了一團。他趕緊拿來掃帚, 打開後門,將水掃出去,然後將傢俱抬到二樓。本來他想叫醒媳婦起來幫忙,但看到這個黃臉婆躺在床上露出一條大腿鼾聲如雷,抱著被子就像抱著一個男人,他立馬打消了此念。他知道比起這個房子,她更在意一個男子。只有他自己,將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到了這棟別墅上,他上樓下樓數十趟,累得氣喘吁吁,最後不得不坐在樓梯上休息片刻。

雨越下越大,他的心裡越來越愁,最後甚至生出了暫時出去躲躲的打算,不過他還是想再等等,按照往年的規律,這場雨不會下很久。他掏出手機看天氣預報,發現這場暴雨居然要持續好幾天。於是他很快把自己的眉頭也打了一個結,他知道,只有晴天才能解開這個結,讓他的眉頭重新變得像朗朗的天一樣明媚。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鳥兒清脆的啾啾聲,他好奇的下樓查看。

只見幾隻被雨澆溼的鳥兒通過窗戶飛了進來,此時就趴在還未來得及搬走的竹製傢俱上,另外一隻看到大堂上擺放的那個鷹隼標本,以為找到了同類,趕緊振動著負重的翅膀,飛過去與其親吻,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

這一幕讓林國澤想到去山上砍竹子的那段時間。當他站在第一棵竹子面前時,首先並沒有聞到竹香, 而是聽到了樹梢的鳥叫聲,他知道自己的刀一旦劈下去,就會讓一群鳥兒流離失所,可是比起自己的房子, 他寧願它們無家可歸。不過他還是踟躕了良久,並通過指尖先後燃燒的兩支菸安撫內心的不安。當這兩支菸先後進入他的肺臟,並通過口鼻噴射而出時,他終於握緊了手頭的刀,他的刀磨得很鋒利,甚至像那天的陽光一樣刺眼,只一刀,這棵在山上屹立了數年的竹子就雙腿發軟,倒在了地上,像極了新婚之夜的林國澤。直到此時,他才想起自己好久沒有體驗過腿軟的滋味了,於是他加快了砍竹子的步伐,好像要將自己的不舉都發洩在這些竹子身上。

砍竹子時沒想到這些鳥兒會找他報復,當他在連續數天的暴雨裡意外在大堂看到這些鳥兒時,他知道這些鳥兒找他尋仇來了。他不敢去驅趕這些鳥兒,害怕它們已將詛咒提前施加到了自己的屋裡。現在他所要做的就是如何收留這些鳥兒,此時他想起了每年春天都來他家屋簷下築巢的燕子。

他趕緊跑到屋簷下看看燕窩還在不在,還在,這讓他安心不少。他找來一個網兜,將這些落難的鳥兒都捕捉到手,然後扶著架在屋簷下的竹梯,一隻一隻地將這些鳥兒放進燕窩裡。這些鳥兒在燕窩裡睜著驚恐的雙眼,一直盯著他看。他不敢與它們對視,將頭轉向了別處。屋外的雨照舊在下個沒完沒了,甚至都下到了屋簷下,屋簷下的地板變得溼漉漉,讓他離開梯子的雙腳發顫了許久,才敢踩到地面。

他回到床上一夜無眠,一會兒擔心大雨沖垮別墅, 一會兒擔心那些鳥兒無法適應新家,就這樣睜著一雙眼睛直到天明。那是他第一次失眠,第二次失眠是他鼓起勇氣準備借錢辦生日宴會。第二天早上,沒想到雨歇了,他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讓他全身上下煥然一新,更重要的是,他的呼吸好像也更順暢了,就像剛嚼了一片薄荷。

他還來不及洗漱,像個孩子般蹦蹦跳跳地來到樓下,準備打開大門看看那幾個小傢伙夜裡睡得可好, 沒想到門一打開,他的腳就踩到了硬物,抬腳一看, 一隻鳥兒的屍體赫然在目,在看別處,另外幾隻映入眼簾的鳥兒屍體更是讓他的心一緊,他一陣暈厥,往後倒去。

— 未完待續 —

刊於《青春》2018年第9期

林为攀:羊吃月亮石上灵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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