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張世勤:風月(二)

小说|张世勤:风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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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张世勤:风月(二)

▍張世勤,中國作家協會會員, 山東省文學院副院長,發表各類文學作品200餘萬字,中短篇小說散見於《收穫》《解放軍文藝》《北京文學》《青年文學》《小說月報原創版》《小說界》等國內知名文學期刊。

風 月

張世勤

— 4 —

項天沒好氣地給萬相禮說,我去荷爾蒙那裡了。萬相禮一下摸不著頭腦,荷爾蒙?荷爾蒙誰啊? 遲德開!

明三兒這傢伙不是叫他瞞天過蟲二嗎?

項天說,他是有瞞天過海的本事,可我給他改了, 不如直接叫他荷爾蒙來得乾脆!

萬相禮笑笑,既然這樣,以後我們就喊他老何好了。

對,不如我們就叫他老何。項天說,明三兒把繁體風月二字去掉邊,單摘出“蟲二”二字送給他,真是太合適不過了。我一進那個小蘋果,就說不來是一種什麼味道,後來我明白了,什麼味?一股嗆人的荷爾蒙味。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萬相禮說,他那地兒就該這樣。怎麼講?

萬相禮說,開業前遲德開請我過去給看看風水, 我看了。好傢伙,這會所開的地方!按你的說法,鳳凰崖是女人的頭部,金蛇山、銀蛇山是女人的胸部, 西部大賣場有兩大片區,正好是兩條大腿,而他那個小蘋果,不偏不倚正好開在了兩條大腿的相接處。出入大賣場的老闆來來往往,大都在蘋果落腳,生意會紅火肯定不用說,只是犯著一忌,陰氣太重,太過糜爛。這麼說吧,在裡面待時間長的人肯定沒個好。我今天就把話扔在這兒。

項天說,但聽遲德開說,你可是在小蘋果過過夜的。

萬相禮微微紅了下臉,說,是,這點我承認,我沒你那麼高蹈。5000 元一桌,酒喝得多了點,又是免費。

你能不能有點師德?

這你可得弄明白了,我早已經不是教師了。那天晚上,人家直奔主題,我本來還想,不急,先說個話, 因為正上學的年紀幹嘛不上學呀?這話才剛出口呢, 結果人家說,哥,都到這兒來了你還想當聖人啊!一大早醒來後,我一直在想,伊甸的女人是不是被什麼給蠱惑了。一條蛇就能把夏娃蠱惑,伊甸可是兩條啊, 一條金蛇,一條銀蛇。

切,神道!項天並不吃他這一套。

萬相禮說,不過,你得說,這個遲德開是個人物。你想他什麼起點,什麼學歷,什麼背景,卻到了今天。當初在巷子裡時,他一聲組織出國遊,就把我們都給忽悠了,而且巷子外面他也忽悠了不少人,然後把錢一卷,走了人。幹什麼去了,他趁住房改革先買下了幾套房子。轉手後,有了錢,開始攻關,拿下了大賣場裡面和周邊的戶外廣告權。這樣就有了更多的錢, 他就又開始了更大的擴張。

項天說,你聽說過哪宗生意是他正常辦下來的? 沒有吧,聽說有不少人背後告他,除了商業賄賂,就是商業詐騙。

萬相禮說,正是因為有人告,他的運氣才來了。

這怎麼講?

伊中區有位大領導,萬相禮說,我一說你就明白, 那可是說了算的主兒,他家大公子恰巧犯著一樁詐騙罪,正愁無計擺平。這個時候遲德開的事突然冒出來, 於是就有中間人找上門來,做工作讓他頂包,反正詐一次也是詐詐兩次也是詐。只要應承下來,進去後再撈他,還可以得一大筆錢。這買賣對他來說合算,他願意幹。他們本想把他撈出來後,給他一大筆錢,從此離開伊甸,銷聲匿跡。沒想到遲德開出來後,要命不走,並且看上了鄰著大賣場的那片地,那片地過去是不毛之地,可大賣場繁華起來後,就不是那回事了, 你就是在那兒種棵蔥,它也能長成硬梆梆的金條。

項天說,噢,小蘋果原來是這麼來的。你知道的挺多!

萬相禮笑笑,什麼事我一算還不就知道了。說的跟真事似的。

項天說,我看你呀就別糟蹋周易了。

萬相禮說,你要這麼說我得燒上水,坐下來給你慢慢談。

萬相禮真的忙乎著燒水,然後問項天,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江湖騙子?

你說呢?

我對周易其實是真有研究的。周易並不深奧,道理很淺顯,許多宇宙人生的真相都在裡邊。如果你吃透它的義理,是可以推算出很多事情的前因後果的。但說起來這些只不過是周易的邊邊角角,充其量算下游的副產品,本來拿不上門面。問題是現在的人,功利心太強,你跟人家說那些深奧的義理根本沒用,沒有人會理你。不如干脆一點,你就去推算他們的官運、財運、情運好了,這下他們反而來勁了。這些事叨來叨去,你說準嗎,可準不準已經不重要了。穀子山你知道,山裡那塊石頭無非上面猴樣下面馬相,一下就出了名,撲著個馬上封侯(猴)的音,求官者便絡繹不絕,把塊石頭當成了神仙。我這小館你看著不大是不,但每天的收入那可不是一個地理教師所能比的, 而且真正周易的知識我基本沒用上一點。那個建築老闆來求我指點的事你知道,說起來很簡單,因為我聽說一場大水造成伊豆河氾濫,有人從中故弄玄虛,說這麼寬的一條河,沒一點鎮河的建築,那水不氾濫才怪呢。為這事市裡已經動了心思,當然他們不會從風水、鎮河這個角度去說。所以,在伊豆河上建設塔樓就是早晚的事。退一步說,就是伊豆河不建塔樓,現在各地復古風颳得這麼緊,做古建築,修舊如舊,也一定大有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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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

從萬相禮那兒回來,項天的心情並不見好。想當初,大家因著各種原因,像梁山一百單八將一樣,來到聚義廳。而且真的像梁山一百單八將一樣,各有了名號,石痴子費伯,斯文扇明三兒,卜算子周易萬, 瞞天過遲蟲二,大鬍子譚大嗓,冷火手褚庫利。項天當然也有名號,項天的名號倒不是明子隱給起的,而是郭從甚起的,叫鴨蛋男柳下惠,是郭從甚恥笑項天, 說他身居伊甸,冒充亞當,學柳下惠,一番繞來繞去之後,起出了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混名。

參與籌備畫院的明公閒來無事,常常把一張小茶桌安在巷子裡,要求大家跟他推杯換(盞)。那時, 巷子裡的男人們常常聚會,一起說些糗事。

譚大嗓講,有一年我們到鄉下演出,演完後,一干道具拾掇上車,在車下跟他們道別,彼此都說了一大堆熱情洋溢的話語,氣氛之融洽已經達到極致,總算到了分手時刻,握手道別,一一上車。沒想到,劇團的車況實在太差,彷彿被隆冬夜晚的寒氣給凍住了一般,怎麼也發動不起來。我只好跳下車,又跟他們交談。車子終於打著火了,跟他們再次揮手,他們也揮手,雙方表達依依不捨之情。還沒等我把手放下, 結果車子又熄了火。我只好又下車。這樣來回折騰了四五次,村委會的一班人加上幾個熱情的群眾,迎著西北風一個個凍得臉色青紫。雙方都哆嗦著嘴唇,嘴上含混不清地表達依依不捨之情的同時,都在心裡在期望著儘快分手,分別的話語不知已經重複了多少遍。等真正分別時,我看到他們豎起的揮別之手,已經像一些幹樹棒子一樣,凝結在了寒風中。後來,聽說村委主任大病一場,跟大家交待以後千萬別讓劇團再來了,這哪是聽戲,這是要命啊!

褚庫利沒去過多少地方,他說了在伊甸那場大水中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他說,那天他是外出拉煤, 結果被堵在了外邊,煤是不能拉了,只能徒步往回走。那天穿著工裝,一身油膩,越走水越深。沒想到回到家一看,工裝上沾滿了小蝦,收拾下來後竟有大半斤。

正待要換衣服呢,結果老婆石在南說,他爹你先別忙, 趕緊穿著這身衣裳再出去走一趟去!

讓明公講時,明公卻沒講自己,而是講起了費伯。巷子裡樂於調侃也敢於調侃費伯的,只有明公一人。明公學著費伯的樣子先吸嘡了兩聲鼻子,倒是惹得費伯一聲訕笑。明公講,在費伯小時候那還是物資相當匱乏的年代,日用小百貨需貨郎進村才能購得,那貨郎來了,便敲著小鼓,叮叮咚咚,那時我們親愛的大師費伯還伏在奶奶的背上,只是一個會哭的主,好在貨郎把貨郎鼓一敲,哭聲就止住了。大師在奶奶的背上與奶奶建立了感情,也喜歡上了貨郎,特別是貨郎的小鼓。不幸的是奶奶沒把大師帶大就早早走了,大師從此哭聲不止,貨郎再敲貨郎鼓也不再管用。有從菜園裡下了新鮮蘿蔔者,走過貨郎攤,貨郎說好吃, 便要來一個。要來一個的貨郎並沒有吃,他說你找奶奶是不?你看,奶奶就藏在蘿蔔裡。大師哪肯信,一門心思哭起來,蘿蔔裡哪會有奶奶?貨郎說奶奶一定是藏在裡面的,我這就幫你找出來。貨郎竟是一個巧手,用一把鉛筆刀,這裡削一片,那兒割一塊,不一會兒工夫,奶奶就笑吟吟地出來了。一見到奶奶,大師的淚臉變成了笑臉。大師於是也找了把小刀,尋到菜地裡去,見蘿蔔就削。菜地的主人不願意,大師就說我奶奶藏在蘿蔔裡。可是,任憑他怎麼找也沒能找到奶奶,只有一地蘿蔔。

貨郎又敲著小鼓進村,大師便去找貨郎,向貨郎求證蘿蔔的事。這時又有從山上挑著山柴的路過者, 貨郎說這山柴很好,便要來一截。貨郎說奶奶一定是又躲到木柴裡去了。貨郎開始用小刀在裡面找。這回找的時間長,但還是被他找到了。於是,大師也拿小刀漫山遍野地找樹棒,樹根,樹條,但怎麼找也找不到, 好像奶奶總躲著他。

大師又去找貨郎,貨郎看看既無蘿蔔,也無樹棒, 就隨手拿起了身邊的一塊石頭,說你等著,奶奶肯定又躲到石頭裡去了。貨郎把石頭帶走了。第二天再來時,奶奶真從石頭裡慈眉善目地露出了半個身子。於是大師又漫山遍野去找石頭。

再後來,大師便成了大師。

項天說,嗨,大師原來是這麼煉成的呀!

明公繼續說,據說,前兩年在日本,費伯舉辦大型木雕石刻藝術展,非常轟動。所有展品,用料極其簡單,但所刻人物卻個個栩栩如生,一件件珍稀藝術品,讓觀眾歎為觀止。當時《讀賣新聞》有一個年輕的記者採訪他,你是怎麼走上雕刻藝術之路的?費伯說因為我奶奶善於捉迷藏,她常常藏在蘿蔔裡。結果搞得記者一頭霧水。費伯說,當然她有時也會藏在木棒裡或者藏在石頭裡。記者聽聞,心頭的霧氣更大。費伯跟記者說,我這麼說,你應該懂得,因為人是可以藏起來的,是不是?

項天這次再走進巷子,竟然沒能見到一個人。待了一會兒,才見石在南拿著一把爛葉子菜從外面回來。

項天正想跟石在南說上幾句話,問問巷子裡的情況時,突然聽到明公“噷痕哏狠佷”的笑聲從巷子外面傳進來。接著就見明嫂半拖半拉地拽著明公進了巷子。今天明公的笑一聽就有些特殊,因為他的笑,可以變換腔調,通過腔調調節,同樣是“噷痕哏狠佷”, 卻可以很容易區分出是喜悅,是憤怒,還是不屑。

只聽明公一邊地笑著,一邊大聲嚷嚷,他,哼, 欺我出身布(丁)。他,哼,想讓我丟人現(眼)。他, 哼……

看架式,明公是很憤怒的,到底因為啥呢?難道是另一個畫派的人物又惹惱了他?公認的斯文扇明三兒今天的作派已經不再那麼斯文。

項天趕緊過去,幫襯著明嫂把明公弄進了屋。問明嫂才知道,原來伊甸畫院的籌備工作已經塵埃落定。抽調過來參與籌備工作的明公,自打抽調那天起,就認為自己進畫院已經板上釘釘。所以住進巷子後的明公,雖然身處泥濘江湖,但心氣卻早已在廟堂之上。一頭長髮甩來甩去,一把摺扇搖來搖去,已經提前拿捏出大師風範。可沒成想,等畫院的籌備工作塵埃落定,他卻成了塵埃,被落定了,這下他怎麼受得了! 剛才,他是從局裡回來,在局裡就已經大鬧一場。誰勸也不聽,誰拉也不回,局裡人給明嫂打電話後,明嫂好歹把他拽回來。聽說他在局裡時,連續用三個字, 把局長由大用說得昏天黑地,原以為你德高望(重), 真想不到你老奸巨(滑),你偏聽偏(信),聽信讒

(言),貪贓枉(法),排斥異(己),你無法無(天), 助紂(為)虐……更讓明公無法接受的是,竟然遲德開還弄了一個院外畫師。他會畫畫嗎?回答是當然會, 他會畫小樹。

費伯回來了,來到明公的畫室勸慰他。費伯的假感冒似乎成了真感冒,不斷地咳嗽。好在明公已經慢慢從惱怒中走出來,基本恢復了常態。恢復常態的標誌就是一把摺扇握在手裡,輕輕地搖,嘴裡說,走吧, 走吧。

費伯問,你要去哪兒 ? 明公說,北京。

未完待續

刊於《青春》2018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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