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靖魚化石傳奇

當人類在寂靜的深處仰望星空的時候,總有一個命題浮在意識底部揮之不去:“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到哪裡去?”科學家用地質調查發現的古生物化石證明,生命旅程是從一次宇宙大爆炸後偶然產生的單細胞微生物上路的。這個漫長而孤獨的生命進化歷程,古生物學家用各自的新發現,不停地勾勒了一條從水生微生物到直立行走人類的越來越嚴密的證據鏈和線路圖。我國幾代科學工作者先後於曲靖的魚化石眾多發現,將曲靖從中國西南的“化石天堂”變成全球獨一無二的“古魚王國”,特別是幾項“世界級”的重大發現,填補了證據鏈上的長期空白,無疑是這條項鍊上的幾顆璀璨明珠。大量無可爭議的化石證據表明,曲靖是4億年前人類遠祖的發祥地。曲靖魚化石這一堪比世界級自然與文化遺產,已成為曲靖一張靚麗的名片。

曲靖魚化石傳奇

丁文江:發現曲靖古魚化石第一人

丁文江(1887—1936)是中國現代地質事業和古生物學最主要的創始人之一,中國近代著名的自然科學家、地質學家、地質教育家。

1911年4月,丁文江獲得英國格拉斯哥大學動物學、地質學雙科畢業文憑回國。此時,他離開祖國已7年。丁文江在他撰寫的《漫遊散記》裡說,“我於1911年5月10日從歐洲經過西貢海防,到了勞開”。勞開即老街。那時法國人修建的滇越鐵路剛剛通車,從越南河內到昆明要走三天。在昆明住了兩個多星期,當時雲南高等學堂監督葉浩吾極力留他在雲南教書,由於離家太久,他決意先由貴州、湖南迴江蘇泰州黃橋老家一次。5月29日,丁文江一行12人從昆明經過馬龍、沾益、白水鎮、平彝縣(今富源)滇黔古驛道進入貴州,沿途瞭解風土人情,開展田野地質調查,採集化石。丁文江1912年任教於上海南洋中學時,為商務印書館編著了《動物學》教科書。1913年1月赴北京北洋政府工商部礦政司工作,同年6月創建工商部礦政司地質調查所和附設教學機構——地質研究所,9月丁文江被任命為地質調查所所長兼地質研究所所長。1913年10月初,中國地質學會在北京舉行學術報告會,由丁文江報告“滇黔地質”,據《地學雜誌》當年10號記載:“講演時,先生‘出其所藏滇黔等處圖片,用電燈放大,指示岩層、化石,如數家珍。一時觀者聽者,皆彷彿身履其地,歡快異常,允稱特色’。”化石是地質地層最有力之證明,研究地質者必注重化石的採集,清朝末年丁文江第一次途經滇東,所採集的化石——曲靖化石與世人首次見面。

《箇舊的地形與錫礦的分佈》一文是《漫遊散記》中的一篇,丁文江在文章中說:“我於民國二年十二月從山西回北京。第二天就奉到命令,派我到雲南去調查礦產。當月,蔡松坡剛從雲南來,交通部和中法實業銀行新訂了欽渝鐵路的草約。松坡的意思要把這條路線經過雲南的東部,再由貴州的西南部經廣西到欽州。我的任務是調查假定在雲南境內的欽渝鐵路線附近的礦產。”松坡是護國將軍蔡鍔的字號。丁文江回到家鄉辦完父親的葬事,於民國三年(1914年)2月2日離開上海,取道香港,再經過滇越鐵路於2月13日到達昆明。他此次入滇雖然主要任務是礦產調查,重點調查了箇舊錫礦和東川銅礦的開採工程和礦業發展,但在10個多月的時間裡,丁文江除地質調查外,還調查了金沙江水道,蒐集了一些人類學材料,並繪製二百萬分之一的《雲南東部路線地質圖》。調查的後段時間,丁文江由東川行入貴州威寧,又折而向南,經雲南之宣威、曲靖、陸良,而返昆明。中國著名地質學家黃汲清對丁文江的這次調查評述是:“這是丁先生初期工作的最重要者,所得標本化石以及野外記錄等十分豐富。”這些化石裡包含了魚化石,為當時的中國古生物化石研究豐富而難得的樣本。本次考察,丁文江先生第二次到曲靖,也是最後一次。不走近路走遠路,不走平路走山路,通過深入調查,他建立起滇東地層層序,認為雲南曲靖的妙高山(寥廓山)層,是我國當時能稱得上志留紀的唯一地層。在丁文江與王曰倫合著的論文《雲南曲靖及馬龍縣間之寒武紀及志留紀地層》中文摘要裡,就有“曲靖之西西北妙高山附近,丁氏首發見二化石,屬於玉龍寺層之砂岩內,採得植物及魚化石”的記錄。玉龍寺當時為麵點坡(今麵店水庫)南面山腰上一座寺廟,現存遺址。從現有文獻可見,丁文江實為發現曲靖古魚化石第一人。

古魚化石為什麼會在曲靖被發現?一方面是因曲靖特殊的地層結構,存在大量魚化石,另一方面則因有了丁文江。他為什麼到曲靖?黃汲清在《丁文江——二十世紀的徐霞客》一文中說道:“丁先生在歐洲學習時期正是法國帝國主義者全力經營印度時期,並建成了滇越鐵路,勢力正在介入中國雲南省。在此之前,一批法國地質工作者在雲南、四川南部和貴州之一部分做了工作,其中戴普拉的著作,可能剛剛發表,引起了熱愛祖國、不甘落人後的丁文江的注意。後來事實證明丁先生的地質科學成果,否定了戴氏的一些推論的虛構性。”加之當時德國地質學家李希霍芬寫的《中國》一部書裡,斷言中國人不能成為地質學家,丁文江受到了刺激,接受了挑戰,下決心要證明李氏的說法是錯誤的。這恐怕是丁文江獲得格拉斯哥大學雙學位後,未等舉行畢業典禮就回國,首先直奔雲南進入國門經過曲靖的主要原因。最終,丁文江與曲靖魚化石結下不解之緣。

有趣的是,在曲靖自然人文地理史上,丁文江和徐霞客都是重量級人物,都為曲靖作出重大貢獻,他們都兩次經過曲靖,並留下重要文獻,一個留下了《盤江考》,一個留下了“魚化石”。他們兩個人其實還有著密切關係。1928年11月,歷經7年時間,這個被當代人稱為“二十世紀的徐霞客”的丁文江,整理出版了《徐霞客遊記》及其所撰徐霞客年譜。當時有學者雲:《徐霞客遊記》自成書近三百年來,僅三五人以輯刻行世而已,起而作詳研究者,殆莫先於丁文江先生。《徐霞客遊記》的科學和人文價值,自此逐漸昌明起來。丁文江研讀《徐霞客遊記》,也屬有緣,據他在《徐霞客遊記》一書序中交待:“初不識有徐霞客其人,辛亥自歐歸,由越南入滇,將由滇入黔。葉浩吾前輩告之曰:‘君習地學,且好遊,宜讀《徐霞客遊記》。徐又君鄉人,表彰亦君輩之責。’”這些都是曲靖魚化石故事的題外話。

“古魚王國”的發現之旅

沿現寥廓山頂景觀大道人行線,南坡幾乎全是志留紀地層,北坡幾乎全是泥盆紀地層,在13公里多的道路中段一個叫老龍潭的低凹處,兩個地層分界涇渭分明。曲靖魚化石都是從這條分界線兩側廣大地區的“露頭”被發現的。

現曲靖經濟技術開發區西屯村,地層屬4.1億年前的泥盆紀。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張彌曼院士及其同事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通過不斷的魚化石發現,使 “早泥盆世西屯動物群”在國際學術界聞名遐邇。 具有重大學術價值的楊氏魚、奇異魚就是張彌曼和她的團隊在西屯村兩座山包上發現的,張彌曼據此提出了關於陸地脊椎動物內鼻孔起源和魚類登陸等新的觀點。隨後,肯氏魚、斑鱗魚、蝶柱魚、無孔魚、彌曼魚等接二連三的化石新發現,不斷刷新著古生物界對上述問題的認知,令這片不到1平方公里的區域成為全球肉鰭魚類起源和早期分化的中心地。西屯動物群證明:4億多年前,曲靖地處赤道附近的濱海環境,繁衍了地球上最早出現的肉鰭魚類。張彌曼在2018年初接受中央電視臺採訪時說:如果沒有它們,就不會有後面的魚類登陸事件,地球上也就不會有飛禽走獸和我們人類自己,也不會有今天的採訪活動。1982年3月31日,張彌曼在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通過了題為《中國西南雲南省早泥盆世總鰭魚類楊氏魚的頭顱》的論文答辯,獲得博士學位。在這篇論文裡,她憑著對2.8釐米長的楊氏魚艱苦研究,挑戰了導師——“瑞典”學派的理論權威雅爾維克。到1995年,世界古生物學界開始普遍認同她論文的觀點,肉鰭魚類起源的中心地區也逐漸從歐洲和北美轉向了中國雲南曲靖。2018年3月22日,張彌曼院士獲得2018年度“世界傑出女科學家獎”,獲獎的理由是“她開創性的工作為水生脊椎動物向陸地的演化提供了化石證據”。頒獎典禮上,82歲的她一開口就征服了全場,5分鐘的全英文獲獎感言完全脫稿,還“混用”法語、俄語、瑞典語和中文,輕鬆幽默的話語贏得無數掌聲。張彌曼院士用科研成果證明:曲靖是登陸魚類的起源地,人類的遠祖是從曲靖開啟了登陸地的旅程。

朱敏現為中科院古脊椎所研究員,2013年曾應邀成為瑞典皇家科學院阿特迪講座的主講嘉賓。自上世紀90年代開始,他從導師張彌曼手中接過泥盆紀魚類研究,終不負老師的期望,做出了新成果。2006年,在張彌曼70歲之際,朱敏將自己發現的一項重大魚類化石命名為“晨曉彌曼魚”,獻給了自己的老師。理查德·福提在《生命簡史》一書提及:國際動物命名法委員會規定,命名需要嚴格遵守固定的規則,生物的學名是不能更改的。也就是說,動物化石一經命名,在世界業界具有唯一性。朱敏專注地沉浸於科學世界中,幾十年的努力,發現了古生物界苦尋一個世紀的志留紀魚化石群——瀟湘動物群。志留紀是距今4.4億年到4.1億年的時代,有著比西屯動物群年代更古老的魚,分為有頜類和無頜類。其中,有頜類是99.8%現生脊椎動物的祖先,當然也是人類的“遠祖”。有頜類的早期分化以及硬骨魚綱的起源與早期分化,在脊椎動物演化史上佔有非常重要的位置。然而,直到上世紀末,這些演化環節的化石記錄依然十分稀少。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朱敏率領團隊開始大規模地在曲靖志留紀地層中“苦行僧”式逐層尋找魚化石。奇蹟發生於2009年,在麒麟區石灰窯村的一處山坡上,一條名為“夢幻鬼魚”的有頜類化石被發現了!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有頜類化石,人類第一次見到了那條等待已久、夢幻般魚形祖先的樣子。2013年,《自然》雜誌長文發表了“初始全頜魚”的驚世大發現。此前,經典學說認為,志留紀的軟骨魚類是有頜類脊椎動物的祖先,盾皮魚類是一個後來完全滅絕的盲枝。但新化石卻清晰無誤地告訴世人:人類的遙遠祖先追溯到了盾皮魚類中。這一完全顛覆過去觀點的新知,被國際古脊椎動物學會前主席、澳大利亞弗林德斯大學朗(J. Long)教授稱為:“對古生物學家來說,找到這條魚就像物理學家找到了希格斯玻色子(上帝粒子)。”後來,朱敏與他的團隊又相續發掘出麒麟魚、宏頜魚、甲鱗魚等大量豐富、完整的志留紀魚化石。新發現令瀟湘動物群和西屯動物群“齊名”,不能不印在國際通行的古脊椎動物教科書上,升格成全球古生物學者心目中的“聖地”。至此,大量無可爭議的化石證據再次表明,曲靖是4億年前人類遠祖的發祥地。

曲靖魚化石傳奇

“夢幻鬼魚”生態復原圖。

曲靖魚化石傳奇

“夢幻鬼魚”化石。

從丁文江發現曲靖第一片魚化石開始,百多年時間裡,國內外眾多的古生物學家前赴後繼、如“朝聖”般的來到曲靖,先後發現了近百種古魚類化石。這些世界上最古老的魚用“曲靖”這個地域作為“姓氏”,曲靖也被世界業內公認為“魚的故鄉”。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後的幾代古魚類學家,他們“接力”用近半個世紀的時光在寥廓山脊兩側的泥盆紀和志留紀裡苦苦尋找,將曲靖從中國西南的“化石天堂”變成全球獨一無二的“古魚王國”。他們中有第五屆“丁文江紀念獎”獲得者,中國古脊椎動物學的開拓者和奠基人楊鍾健;有中科院古脊椎所的古魚類學家劉玉海,上世紀六十年代在曲靖採到目前世界上已知最古老的胴甲魚,並命名為“雲南魚”……

世界級自然遺產地

曲靖一張待打開的靚麗名片

曲靖發現的古魚化石在人類進化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楊氏魚、 夢幻鬼魚、全頜魚、麒麟魚等數種魚化石更是進化證據鏈上不可或缺的金鍊扣。一些著名的外國古生物專家認為,曲靖全頜魚是過去一百年來最重要的化石發現之一,它填補了已經滅絕的盾皮魚類與現生硬骨魚類之間巨大的形態鴻溝。芝加哥大學科茨(M. Coates)教授2009年在《自然》上稱:“瀟湘動物群在世界上獨一無二地完好保存大量最古老的有頜類化石,填補了脊椎動物演化史上一個長期存在的空缺環節。”澳大利亞弗林德斯大學朗(J. Long)教授在2013年撰文稱:“這可說是自始祖鳥以來,最激動人心的化石發現之一。”

如今,在“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名錄”21項古生物化石(含舊石器時代古人類化石)遺產中,中國只有雲南澄江化石遺址、北京周口店遺址入選。張彌曼院士不久前對著約300名曲靖師院師生說:“我可以自信地說,在早期脊椎動物演化環節的探索中,中國最近二三十年的研究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引領世界。”在全球範圍,以魚化石為主題的遺產目前有1999年入選的加拿大米瓜沙國家公園。朱敏研究員說:“曲靖地區西屯生物群和瀟湘生物群與米瓜沙國家公園相比,就科學價值而言,非但毫不遜色,而且猶有過之。”

曲靖作為“魚的故鄉”,面對大自然這一獨一無二的饋贈,我們要如何行動,才能使這份全球志留紀—泥盆紀古生物化石中最珍貴的世界級自然歷史遺產邁進“魚化石國家地質公園”,進入“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名錄”,助力曲靖的經濟、文化、生態建設發展,已成為一個關注話題。

毫無疑問,曲靖魚化石與珠江源、爨文化、羅平古生物化石群、珠街八塔臺古文化遺址、富源大河舊石器遺址、五尺道……共同成為曲靖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離開魚化石的曲靖自然歷史文化,在文化的廣度和深度上將大為遜色。至少,今後人類在思考“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到哪裡去”這一永恆命題時,如果忘卻了曲靖這塊人類祖先最初登陸的地方,這種思考必然失去了起碼的誠實品格及對生命的敬畏。因為魚化石,曲靖應該是一個讓人類記住和嚮往的“聖地”。

曲靖有關文化學者認為,新時代我們應以也可以以包括“魚的故鄉”在內的自然歷史資源為抓手,努力提升曲靖的經濟社會“硬實力”“軟實力”,為建設“文化曲靖”“生態曲靖”服務,助力實現全市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要把魚化石這一世界自然歷史遺產地打造成曲靖一張靚麗的名片,鑄實文化曲靖的這塊基石,首先我們要儘快保護和建設好魚化石自然遺產地,短期目標建成“曲靖魚化石國家地質公園”,中期目標建成“珠江源世界地質公園”,通過長期努力進入“世界自然與文化遺產名錄”,為曲靖的生態強市戰略及生態旅遊開發夯實文化根基,提升我們的文化自信。

目前,曲靖已積極行動起來。中科院古脊椎所與曲靖師範學院合作建立了自然歷史與文化研究中心,在中心建設了一個初具規模的古魚化石展覽館;政府部門在曲靖城市規劃時,劃定了魚化石自然遺產保護地紅線,屬地政府有關機構正式啟動“曲靖魚化石國家地質公園”申報工作;相關部門正積極謀劃寥廓公園山頂步道曲靖古魚類科普景觀建設,“魚的故鄉”博物館建設也在籌劃之中。一個立足魚化石自然遺產和文化保護及建設,積極提升曲靖人文底蘊,推動曲靖生態文明建設,促進曲靖旅遊休閒置業和文創產業發展的新方式正在科學打開。曲靖魚化石開始書寫新的傳奇。

徐鴻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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