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隔幾天都會傳來的一聲又一聲被殺的豬傳來的聲嘶力竭的吼叫聲中，每家每戶開始忙著迎接農曆猴年的到來。
不管是貧家富家，這時候都會把藏了一年的東西拿出來享用。面朝黃土背朝天忙乎了一年，此時也是大家最開心、最放鬆的時候，更重要的一點，這時候也是大家互相拜年、聯絡感情的最佳時機。
孔家有那麼多親戚朋友，從年初一至年十五都會人來人往。所以一家人從年初一早就開始忙上了。
空氣中瀰漫著松香的味道，偶爾也會爆出一兩聲炮仗震天般的響聲來，那是早起的稍大一些的孩子們把昨兒晚上特意偷偷藏起來的鞭炮給點著了，驚得趙永成家那頭大叫驢又“哦哦”叫了起來。初一早上可以穿新衣、新鞋，還能跟著大人去舅爺姥爺家拜年去，所以孩子們都起得比較早，儘管大年三十兒晚上已經熬了一夜。
作為孔家老大媳婦兒的玉蘭，大年初一的早上更是要比平時早起，因為還有很多事情要她去做呢。
這天早上，會有很多人來給孔老太爺磕頭拜年。其中絕大部分是孔老太爺收的乾兒子和乾女兒。
孔老太爺到底有多少乾兒子和乾女兒，他自己也不清楚，因為壓根就沒有用心算過。玉蘭只記得十幾年前她剛嫁過來那年，過來拜年的人把客房那個能坐二三十號人的兩張桌子全給坐滿了。
農村中，一些體弱多病的孩子，因為醫療條件比較差，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所以他們的父母無時不刻地都在為自己兒女的健康擔心，為了祈求孩子平安健康地活下去，最直接的想法就是讓他們拜在哪路神仙門下，成為其乾子女——也就是拐彎抹角地給子女找了一個當神仙的靠山，這樣那些妖魔鬼怪就不敢侵犯他們了。而孔老太爺家那三尊只有過年時候才能供出來的“三清”三位神仙，就成了村人們給孩子找保護神的首選。此“三清”即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三位老神仙。在孔傢俱體的存在方式是三幅古色古香的帛畫，相傳是自明代就
留傳了下來，因為其年代比較久遠，所以看起來稍微有些破舊，但上面的圖像卻清晰可辨，元始、靈寶、道德三位天尊或端坐蓮花、或駕馭神獸，寶相莊嚴，華麗肅穆，令人看了頓生敬畏之情。這是孔老太爺一家拼著被抄家的危險保存下來的古物，所以顯得尤為珍貴，除了過年時從初一供到正月十五外，其餘時間則被藏在一個別人不能知道的地方。 一個孩子若想皈依“三清”門下，需要有一個重要的儀式——“開光”。這個儀式都是由孔老太爺來主持和操辦，他也就自然而然地代替“口不能言，眼不能視”的“三清” 尊神，成為眾多孩子們在俗世中的“幹大”。與“三清”這三個“幹大”不一樣的是，孔老太爺這個有頭腦、有思想、能說話、能做事的“幹大”實際而世俗，那些乾子女們除了逢年過節來看望自己的“幹大”以外，有什麼難事、雜事、煩事、大事也會常常來託他、求他、問他。所以如果說鄉人們把兒女送到“三清”門下是一種心理慰藉的話，而得到孔老太爺乃至孔家的庇護和照顧則是實際且真實的目的了。
早些年，為了不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找到可乘之機，也為了不讓互相找麻煩，曾經逢年過節都要來探望老“幹大”的他們也把這個舉動遺落了整整十幾年，直到近幾年他們才開始互相走動。從去年開始孔家老太爺又慢慢熱鬧了起來，今年肯定也不會例外。所以孔仁媳婦兒玉蘭絲毫不敢怠慢，她可不能給別人留下孔家“一包糟”的印象，一大早起來就裡裡外外忙乎起來了。
孔仁今天早上也不能睡懶覺，在玉蘭起床後不久他也穿衣下地了。他習慣性地到廚房門口拿起扁擔和空桶，想把缸挑滿了，突然又想起大年初一的早上是不能挑水的，搖搖頭又輕輕放下了。拿起大門口的大掃把在院子裡掃了起來。
回家來過年的老三孔禮和老四孔智也被孔老太太從熱被窩裡揪了出來。兩個人極不情願地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著呵欠，嘴裡還嘟嘟嚷嚷地說著什麼，在孔老太太的安排下，一下生爐子，一個掃大門去了。
孔老太爺今天可不能跟原來一樣睡得太晚。一聽到外面的動靜，他也翻身起來，麻利地穿好了被老太太捂在炕角已經發燙的衣服，然後盤腿坐在炕腳，透過窗戶靜靜地看著外面。他身邊睡著兩個孫子——文孟和文仲，他們是孔仁的老大、老二兒子，自從孔仁夫婦有了第三個兒子文季後，他們就跟著爺爺奶奶睡大炕了。
兩個小傢伙睡得正香，還輕微地打著呼嚕，他們中間趴著那隻老得快走不動了的大黑貓，“呼嚕嚕，呼嚕嚕”，睡得比兩個小主人還沉。
“新民，新民”，孔老太爺望著外面掃地的大兒子孔仁，突然想起了什麼，衝著他喊道，又怕吵醒正在睡覺的兩個孫子，所以喊了兩聲，最後幾聲連他自己都聽不到了。
“唉，來了。”孔仁聽到父親在喊他，忙放下手中的掃把走了進來，站在炕下看著父親：“怎麼了，大？您也起來這麼早？”
“佛燈點了沒有？香上了嗎？不一會兒就有人要來給佛爺上香了，咋可不能疏忽大意了。”昨天已經把“三清”尊神請了出來，今天早上必須得點燈上香，原來孔老太爺急的是這件事兒。
“姆媽正上著呢，耽誤不了事兒，您就放心吧。”孔仁替兩個兒子掖了掖被角，又抬起頭問道：“沒啥事兒了吧？大，那我先出去忙去了。”
老太爺揮了揮手，不再說話。
“洗手沒有？”孔仁剛要跨出屋門，老太爺又問道。
“啥？”孔仁一時沒有出來：“大，您說啥？”他又轉了過來。
“你姆媽給佛爺上香，洗手沒有？”老太爺問道。
“洗了，肯定洗了，姆媽能不知道這個嗎？”孔仁差點樂了出來，老爺子是不是老糊塗了，老太太都上了一輩子香了，難道連這點都不知道嗎？可是他卻不敢笑出聲來，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手腳麻利的玉蘭這時候已經煨完了三個炕、抹完了櫃子、也收拾出了屋子。跟往常一樣，她又在廚房裡給老太爺和老太太每人打了兩個荷包蛋，親手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老太爺的房子裡。這是兩位老人每天早飯前的開胃食物，十幾年來雷打不動。
老太爺自然還沒有下炕。玉蘭把小炕桌擺放到老太爺的炕上，擦完以後拿來了筷子和一小碟饅頭。又在洗臉盆裡燙了熱毛巾，雙手遞給孔老太爺。
孔老太爺愜意地接過毛巾，擦完臉和手，吃了起來。
“大，鹹淡咋樣？少鹽不？”玉蘭立在炕下小聲問道。
“嗯，還好。”老太爺頭也沒抬，喝了一口湯含糊地說道，“叫你婆婆來吃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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